到家中,才知县内出了一桩命案,城中某个富户家的丫鬟死了,说是暴毙,但丫鬟父母称富户家主母喜欢打骂仆从,认定女儿是被打死的,所以当日就将富户告上衙门,要衙门查清女儿死亡真相。
听到消息,陆U便回了县衙,县尉黄盛正和杨钊说查验尸身的事。
县衙内有个仵作,前几天老父病故,回乡奔丧去了,这几日不在县衙,就算现在去请,来回也要一两天,如今天热,再等一两天,只怕死者尸身都要臭了,白白增加验尸难度。
小县衙里,就那么一个仵作,黄盛便提议去其他县借一个仵作来。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前些年安陆县和云梦县因赋税的事闹过矛盾,两县关系并不好,怕云梦县不借,便决定去应山县借,但这一来回,也得一两天。
最后黄盛道:“要不要,仵作也去借,我们先找个大夫来应应急,再怎么样,让大夫看个大概情况,到时候再和仵作一商量,差错兴许小一些。”
杨钊立刻同意:“这样好,就请个大夫,有总比没有好。”
黄盛便道:“那我现在差人去叫一个来。”
杨钊连忙叫住他:“你要叫谁?”
黄盛有些意外,随口道:“要不然就……百草堂那个老大夫?”
杨钊瞥一眼陆U,回道:“那丫鬟是个女的,我看你就请个女大夫。大夫毕竟不是仵作,讲究还是很多的,但要是个女大夫,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我觉得是不是就请馨济堂的施大夫更好?”
一旁的陆U听到这名字,心中不由一动。
这边黄盛想着,杨钊说的的确有道理,比如要查是否有被奸污,是否有隐秘之处的伤,男大夫肯定顾忌,但女大夫就可以。
他却又迟疑道:“这可不是看病,是看尸体,男大夫都不一定敢,那女大夫有这胆量么?”
这倒问住杨钊了,他不由就看向陆U:“陆大人觉得呢?”
之前他只想着讨好一下陆U,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忘了施大夫是个姑娘家,可能会害怕。
陆U沉默片刻,回道:“就叫她来吧,她也许会怕,但如果城里只有她最合适,她一定会来。”
也只有她会努力去做好这件事,给那死去的丫鬟一个公道。
黄盛便道:“那行,那我就差人去叫她。”说着已出去,陆U却随他一起:“我去看看那尸首。”
验尸房与县衙主体隔得远,在最后的角落,黄盛交待完差役去叫施菀,自己便与陆U一道去验尸房。
丫鬟名叫凤儿,不过十七岁,脸上描着细眉,涂着胭脂,还戴着一对珍珠耳环。
陆U看了看她的手,白皙细嫩,不像是做粗活的。
黄盛说道:“这儿晦气,陆大人要不先去后堂内歇歇,我在这儿等着,有了结果再去通知大人。”
陆U摇头:“苦主家人还等着,又是大夫验尸,我在旁边看看。”
黄盛知道他向来对县衙的事上心,便也陪在了一旁。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跑步声,有衙役过来道:“二位大人,去请过了,施大夫说马上就到。”
陆U点点头,敛了神色,静静等着。
他想,他在这里是为公事,就算不是她是别人,他也会在一旁看看,应该不算故意出现在她面前才是。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声音,依稀有女声。
陆U越发将神色严肃了些。
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临近验尸房时,一道声音传了进来:“我怎么还没进就觉得阴森森的,菀菀你真要去看?要不然还是等他们请来仵作吧?”
竟是丰子奕的声音。
随后就见衙差带着施菀进门来,施菀旁边果然就站着丰子奕。
施菀看到里面的黄盛和陆U,面色平静着,向两人行礼。
丰子奕也向两人行礼,然后解释道:“衙差去的时候我正和菀菀在一起呢,寻思怕她害怕,就陪着她一起来了。”
黄盛回道:“这一趟还要多谢施大夫,我们本来是想请个男大夫的,又觉得这死者是个女子,怕男大夫查验起来有顾忌,就请了施大夫。”
施菀说道:“我明白,只是我对验尸了解不多,只能细细看一遍,猜个可能,到时再让仵作来详查。”
黄盛道:“大夫请。”
施菀便一步步走到尸体旁。
丰子奕忍不住道:“你看她颈后,那一块紫色是什么?”
施菀回道:“那好像是尸斑。”
“什么是尸斑?”丰子奕有些颤抖地问。
“就是人死了一段时间后,出现在身体上的痕迹,紫红色,是因为血液沉积所致。”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丰子奕问。
施菀回答:“我之前闲着无聊,在书铺买过一本前朝验尸官写的《验尸集》,上面有说这个。”说完她看看缩在他背后的丰子奕:“你要是怕就去外面等着。”
丰子奕立刻将背脊一挺:“谁说我怕,我才不怕,我是来给你壮胆的!”
施菀平静道:“我之前看的那本《验尸集》,里面有句话,说验尸是听亡人语,那是死者最后说给世人听的话,他的冤屈、他的痛楚,而能听懂这些的人,就能解开他们死亡的真相,你不觉得,我们来这里只是努力听死者说话么?她不会怪罪,只会感谢的。”
黄盛在一旁默默点头,陆U不由将目光投到她身上,贪恋地看着她。
丰子奕果真被安慰了不少,振作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尸体道:“年纪轻轻就去世,真可惜,要是被害死的,那可得好好替她申冤,行,你查吧,我看着。”
施菀这时却不好意思起来:“我当时也只当好玩看的,好多都忘了。”
到尸体面前,看着那肤色怪异的尸身,她深吸一口气。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去碰尸体,又是另一回事。
丰子奕看出她也是强作镇定,安慰道:“别怕,我想起来,我身上有道符,我把这符给你,邪祟不侵。”
“你戴着吧,我不要。”施菀说。
丰子奕却不由分说,硬是拉过她手,将身上一道用黄色锦袋装着的符纸交到她手上。
“你……”施菀无奈,暂时将那香袋挂在了腰间。
陆U一瞬不瞬看着那装着符纸的吊坠,不由心中一痛,移开了眼。
这种吊坠或是平安符,都是随身携带的小物件,它们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也只有情人间,才喜欢互赠这种东西。之后施菀要还给丰子奕,丰子奕肯定不会要了。然后说,她才验过尸,得多戴几天才好,避邪。
施菀只好多戴几天,但天数多了,也不好再还给原主人,最后只能另求一个平安符还他,如此一来,两人就交换了挂饰。
他明了丰子奕的把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施菀认真看着尸体的面容,让一旁书吏写上,然后抬头看向黄盛道:“大人,我解开死者衣服,看看她身体。”
黄盛回答:“你看。”
丰子奕转过身去:“那我不看了,我要是不站你身旁,你会怕吗?”
“你站外面去吧,我不怕,我看到个疑惑地方。”施菀说。
“算了,我还在是这儿陪你。”丰子奕只是背过身去,没看尸体。
陆U也没去看尸体,施菀仔细将死者身上看过,然后将她衣服整理好,抬头看向黄盛道:“大人,这丫鬟只是丫鬟,没嫁人吗?也没有说……是通房丫鬟?”
黄盛回想一下:“那人家倒没说这样的话……对,她爹娘还说正在家里帮她说亲呢!”
施菀便回道:“我疑心她怀孕了,但我是以活人身上特征来看的,也把不了脉,具体是不是这样,还要等仵作来看。”
黄盛看向陆U:“怀孕的话,他们两方都没提过这事……”
“这事待仵作过来便当作最重要的点查验。”陆U说,然后看向施菀:“可能看出她是否有重病?身上是否有伤痕,以及……死前可有受过奸污?”
施菀摇头:“暂时来看是没有重病的,伤痕也没有,更没有受奸污。但她脸上的胭脂,还有身上的耳环,好像都是要些钱的,不知她月钱有多少,是不是买得起。”
陆U回道:“这些我也注意到了,多谢施大夫。”
丰子奕站在一旁满脸不屑地瞧着陆U,一副要看他耍什么花招的样子,好在他还算老实,说了这些后就再没说别的。
施菀将自己判断的依据一一告知书吏,让书吏写下,然后就朝黄盛与陆U道:“二位大人,那我先走了。”
这时丰子奕说:“我看县衙外面还守着什么人,是不是这丫鬟的家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吧?”
陆U上前道:“我送二位出去。”
待离开验尸房,他看向施菀:“有关尸体的细节,还望施大夫保密,若有人打听,就说没看出来,还是要让仵作验看。”
施菀点头,丰子奕代她回答:“好,我们知道的,决不多说。”
陆U又说道:“等仵作过来,若有什么要问施大夫的,可能我们还会去打扰。”
“我看就不要了吧,我们是大夫,也不是仵作,万一到时候案子出了差错,说是我们查验的,我们也不好辩解是不是?”他一边笑着一边替施菀拒绝,施菀顿了顿,只说道:“如果实在需要的话。”
“那多谢施大夫。”陆U说,也没去理丰子奕。
没几步,几人就到县衙大门外。陆U想着周继和那肖大夫相对喝茶的事,不知要不要和施菀说。
他怕她对他厌烦,又怕她没有防备。
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开口道:“今日我路经义顺茶馆,见到周大夫和一人在谈事,刘二说那人叫肖起元,也是个大夫。”
施菀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阵步辇抬动的吱呀声,几人回过头去,只见两个轿夫抬着个女子从另一头过来,旁边还跟着丫鬟,人未到,香风就已吹到。
那女子在夏日穿得尤其清凉,轻薄的纱裙随风飘扬,隐隐能听见发间步摇晃动的声音。
这样的打扮和排场,显然是青楼女子,陆U只淡淡看了眼便收回目光,等着施菀的回话,没想到待那步辇靠近,一道娇媚的声音传来:“陆大人,最近怎么没去找我玩呀?”
陆U抬头,发现步辇中的女子竟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海棠。
她朝他掩唇一笑,一只手帕在手里挽了几下,突然娇笑着将手帕连同什么扔到了他怀中。
他无意识就将那手帕接住,又是一股暧昧的胭脂香味,打开来,里面放着个李子。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不过是个调情的小动作而已。
海棠的步辇没作停留,已经走了,陆U看看那李子,又看向施菀,心中又是怒,又是尴尬,还有几分不甘和委屈。
他分明,和这女子没有半点交情。
可此时此刻,再多的解释而否认都是多余。
丰子奕这时道:“还是陆大人招人喜欢,才子配佳人,倒是一桩美事。”
施菀只朝他点点头,然后同丰子奕道:“我们先走吧。”
丰子奕倒热情满溢:“陆大人,再会。”说话间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笑。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陆U明白过来,这是丰子奕安排的。
那海棠和他只是那天在船上见过,两人话也没说几句,而且她似乎是安分的性格,知道他不好这些,并不会故意纠缠,今日的行为十分不像她,所以她是拿了丰子奕的钱,替他办事。
要不然,哪有这么巧?
而丰子奕,很明显,他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和施菀和离的丈夫,出于忌恨,他弄了这么一出。
陆U恼恨地将手中那手帕与李子扔在地上,转身进了县衙。
被丰子奕这么摆一道,他十分不甘,但除了忍受,他也不能做什么。
难道他也去整丰子奕一道么?他也不能靠近施菀,要是丰子奕再去找施菀告状,施菀心中还不知如何想他。
丰子奕……着实是高看他了,他哪有什么资格和他争,他连情敌都够不上。
第70章
将至七夕,县城很多铺面都早早卖起了乞巧物,每至早上,半条街都是水泄不通,摆着的摊子,往来挑选货物的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到中午才慢慢停歇。
乞巧便是少女们乞求心灵手巧,所以最与之相关的,则是一些女子擅长的手艺活,比如剪纸,蒸糕,或是刺绣。丰氏绸缎为绸缎布料行会会长,这便是刺绣这一行,抓到这个节庆,每年的七夕都会大办特办,于铺子门前建高高的乞巧仙楼,主持乞巧大赛,放焰火等等,揽去半条街的热闹。
但数年前,京城商铺办元夕灯会时,因有豪华的水上花灯,引数千人在桥上围观,最终导致桥被压塌,砸死、淹死、踩死数十人,所以后来朝廷颁布政令,地方若要举行大宴会或是节气活动,必须向当地官府申报,官府审查同意后才能办,且若是引发事故,当地官府也要追责。
因此这一次七夕,县衙便接到了丰氏绸缎关于七夕乞巧大会的申报。这样的盛事,县衙当然会同意,只是等乞巧仙楼建成,陆U也要亲自去看看那楼是什么样,周围地形如何,绸缎铺准备办些什么项目,会不会引发人流拥挤或是其它事故。
丰氏绸缎的大当家人丰永年回来了,这次是丰永年亲自邀请。
陆U一早乘了轿子,到丰氏绸缎门前,还在轿中,便听见外面一干人跪地拜见。
他从轿中出来,看着眼前的众人,温声道:“丰大掌柜请起,不必多礼。”
丰永年起身,看上去只有四十多的年纪,正当壮年,留着短须,形貌上与丰子奕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更胖一些,肚子与脸都是圆圆的,脸上带着和气温善的笑,却也不乏精明之态。
丰子奕就站在丰永年身后,平日肆意的他遇到老爹,竟也是一副老实稳重的样子。
想到上次县衙门前的事,陆U多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感觉到目光,挑眼瞥他一下,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屑与挑衅。
陆U没说什么,只与丰永年说话,在他带领下看正在建的乞巧仙楼,听他介绍七夕当晚的筹备。
“当日的比赛,就下午五点开始,有上交绣品,是参赛女子在家里绣好的,然后是当场比试穿针引线;还有描花样比赛,也是当场比试,按以往人数,大概有五六百人上交绣品,这是提前一天交的,我们会挑出里面佼佼者当场比试……奖品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这里到时候分出一条线,做个栏杆,进出分开,这样便有了条理,当日我会让我儿子全程守在旁边,不容出差错。”
丰永年话音未落,丰子奕道:“爹,我可没答应,你派彭掌柜来也是一样的。”
丰永年见他在知县面前和自己顶嘴,瞪起眼道:“彭掌柜来,你也来,这事马虎不得,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那我给你安排两个人就是了,保证不会出问题,只是我那天实在有事,你就让我闲一天行不行?”丰子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