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苏幕幕【完结】
时间:2023-09-19 23:12:55

  听到这些消息时,施菀正收到施家村人带的口信,是三婶托付递来的,让她年三十的晚上回村里吃饭。
  每一年三婶都会让她过去吃饭,她笑着答应了,与带信人道谢。
  过年那一天,她乘船回村。
  船夫说:“下午就最后一趟了,年后三天我都不出来啦,小娘子知道的吧?”
  施菀点头:“知道的,下午我会准点过来的。”
  寻常人家总在吃过年夜饭后烤火、守岁,再穷苦的人家这一晚都会燃一整夜的灯,保证家中灯火通明,祈祷来年平安顺遂,所以饭吃得晚。但三婶家因为会接她去吃饭,而她又要乘船回县城,所以总会早一些开饭。
  三婶一家也曾留过她,让她就住他们家,留在村里别回县城,但她拒绝了。
  虽有亲情在,但那毕竟是人家家里,留在那里她自己不自在,别人也会不自在。
  在三婶家吃过年饭,回县城时船上只有她一人。
  再到城里,所有商铺都关门了,所有人都回了家,天昏昏暗暗,北风呼啸,一片片飘起雪来。
  朔风阵阵,雪越下越大,她先去了药铺,检查门窗都已关好,药材收拾妥当,便又回了雨衫巷的小院。
  这里已在前一天收拾干净,她也在上午找霍大娘家儿子帮忙贴好了对联和门神,然后将两只大红的灯笼用撑杆挂上了院门两旁,这才关上门,回了屋中。
  外面已是一片黑夜茫茫,雪越下越大,傍晚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渐渐消停了,隔壁隐隐传来霍大娘家小孙子的跑叫声,她坐在房中桌前,无心翻看医书,只是看着面前的烛火发呆。
  枇杷已经十七了,这一趟回去,家中要安排给她说亲了吧。
  至于严峻,原本他家中就给他介绍好了坐诊的药铺,他拖了这么久,明年想必是拖不下去了。
  还有丰子奕,他爹丰永年看着和气,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既安了心将儿子带去江陵府,就必定会将他按在那里,说不准,已经在为他说亲了。丰子奕虽也执拗,却显然不会是他爹的对手。
  还有陆U……他也要走了。
  所有人都会走,所有人都会回到自己的归宿。
  她坐在窗边,静静听雪落的声音。
  夜一点一点过去,房中一点一点变冷。兴许是碳盆里的碳烧完了,她起身去看,却隐约听到一阵敲门声。
  但这个时候,显然也不会有人寻到这儿来找她看病。
  她以为是听错,又拣了一会儿碳,发现那敲门声还没停。
  起身去将房门打开,院门外果然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的确是有人敲门,而且不是急敲,也不是普通农人的拍门,而是那种克制有礼的轻敲。
  她将房门带上,走到院门后问:“谁?”
  “……是我,我见你屋中灯燃着,所以……”
  竟是陆U的声音。
  “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我那里坐坐。”
  施菀开了门,陆U很快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长喜买了个走马灯回来,还算好看,我想你也许喜欢,想拿来你看看,但今夜风太大,灯不好拿,便没拿来,想问问你,若是得闲,可以去看看。待会儿我再送你回来。”
  漫天飞雪,北风凛凛,地上已铺了满地的白,陆U站在门外,身形伟岸,月白色斗篷上层层雪花,他看着她,目光柔情而深遂。
  她不知自己迟疑了多久,心中那阵恍然又来自何处,只是在转身拿了斗篷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答应了他。
  可是理智上讲,她并不应该答应的……
  因为这晚来的理智,她转身锁门的动作不由顿了顿,但还是将锁按进了锁洞。
  她忘了带伞,陆U倒是带了,撑起伞,将伞替她遮住风雪。
  今晚不见星月,但有两旁房屋照出的灯光,以及满地明晃晃的白雪。
  陆U说:“我以为你会在你三婶家。”
  “只是去吃过饭,下午就回来了。”她回答。
  一阵沉默后,她主动问:“城里也有人说大人要走了,是调令已经下来了吗?”
  “是……所以在县衙门前张贴了告示。”
  “应该是右迁回京城吧?”
  “嗯。”
  施菀露出轻轻的一丝笑,说道:“恭喜大人。”
  陆U没有说话。
  前不久她才恭喜过他,用着另一种平淡却事不关己的语气,今天的语气更真诚一些。
  不管怎样,他要走了。若无意外,他不会再回来,而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去京城。
  所以从今以后,即是永别吧。
  到陆U的院子,他领她从后门进去,踏过院中小径,里面同样每间屋子都亮着灯光,却不见一个人,只有前边的厢房里隐隐传来长喜和石全的声音。
  陆U说:“其他人是安陆本地的长工,给他们放假了,长喜和石全在那里赌骰子。”
  施菀这才意识到,今晚他也是一个人。
  他会去找她,也是因为想到她今晚是一个人吧。
  进入他房中,果然在次间书桌上看到他说的那只走马灯,做得大又精美,透明的纸糊灯罩内,烛光缓缓燃着,三个孩童、两个仕女在追着蝴蝶,影子转过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让这屋里多了几分热闹气,仿佛已能听到欢声笑语。
  碳火将房中烧得暖暖的,窗台边摆着一盆腊梅盆栽,隐隐有清香弥漫,墙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挂了一幅年画,是喜鹊登梅,喜庆又雅致。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跟着他来了,因为孤独。
  这样清冷孤寂的夜晚,他出现在她门外,就好像冰天雪地里的一缕阳光,让她忍不住去追逐。
  他拉开书桌对面的椅子,放上坐垫,让她先坐。
  施菀站了片刻,解下斗篷在那椅子上坐下,陆U提起炉子上的热水,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
  施菀捧着茶,看面前的灯影,陆U坐到她对面,看她一会儿,又怕自己太过压迫人,便很快将目光挪开。
  随后他问:“你要吃些点心么?”
  施菀摇摇头。
  “那……”他看了看一旁的围棋棋盒,又想起她并不一定会下棋。
  最后终是无奈道:“若是丰子奕,一定能让你开心一些。”
  施菀笑道:“若是他,只怕已经去和长喜他们摇骰子了,他是个中好手,自称若非被家业拖累,定能排安陆名赌榜上前十。”
  陆U也笑了起来,问她:“那你会么?或者……我去找长喜要一副双陆棋来?”
  施菀也摇头:“那个我也不会,我恐怕只会个……五子棋。”
  “这个正好我也会,至少比双陆强一些,我们来下五子棋吧。”陆U说着,拿了围棋棋盘来,将黑棋给她,让她执先。
  施菀小时候没事便和爷爷或是隔壁翠儿一起下五子棋,虽然多年没碰,但这东西简单,如今再次玩,也十分熟悉。
  她知道陆U善读书,脑子是极好的,所以一开始和他下棋还战战兢兢,怕输得太惨,等下了几步才发现他也是普通人水平,似乎和她差不多,甚至弱一些。
  这下她便放下心来,认真与他下,没想到第一局就赢了。
  施菀开心不已,说道:“早知我赢,应该赌点什么。”
  “是么,你要赌什么?”陆U问。
  施菀想了想,摇头:“没想好,等我想一想,说不定下一局就想到了。”
  于是两人再玩下一局,施菀险赢。
  一直赢,她觉得不赌点什么实在对不住自己这棋技,便说道:“赌唱曲吧,你随便唱个什么。”
  陆U无奈笑,商量道:“要不然我们就直接赌钱?”
  施菀很快拒绝:“你有钱,我穷,赌钱做什么,就赌唱小曲。”
  陆U轻咳了一声,想了半天,唱了两句《十五从军行》: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是寻常的调子,因他向来就是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样子,她还以为他不擅唱曲,事实他也确实不擅长,但他声音清朗如山谷幽泉,生疏地唱出几句来,竟还很好听。
  她不由静静看他,心头有一种酥麻微醺感,直到他唱完,带着几分不自在看向她,她才回过神来,说道:“你这唱的什么呀,大过年的。”
  陆U这才想了起来这词实在悲惨至极,不由笑道:“我原本想唱《关雎》的,觉得不合适才换的这个。”
  “那你倒不如唱《关雎》,再怎样也比这个合适。”
  “现在还没到元夕,百无禁忌。”陆U替自己圆道。
  然后两人又开始下一局。
  这一局却是陆U赢了,施菀还在懊恼自己之前一时大意,他便道:“该你了。”
  施菀倒也不急,挑了个安陆的放牛小曲唱。
  随后又是下一局,陆U又输了。
  施菀得意起来,和他道:“能让我点一首曲子吗?要不然你就唱个《贺新娘》?我知道这个京城里流行,你肯定会唱。”
第91章
  陆U一听便是哭笑不得,这《贺新娘》确实京城人都会唱,但它却是迎亲时男主安排的喜娘唱的小曲,虽喜庆,却十分的妖娆,喜娘唱起来也会骚首弄姿,施菀这分明就是为难他。
  他讨价还价许久,最后答应唱半段,要开口前喝一杯面前的茶,却发现茶已经冷了。
  陆U看了看房中,突然道:“年底吉庆楼新出了一种甜酒,你要尝尝么?”
  茶水的确冷了,碳火太旺,烤得燥热,倒想喝些清润的甜酒,施菀便回道:“好,它们出的酒,定不会差。”
  陆U便拿出一坛酒来,一开封,满屋飘香。
  这酒比普通的安陆甜酒味道稍稍烈一些,却仍是甜味居多,又另有一分青梅酸味,尤其好喝,施菀不觉就喝了大半杯。
  陆U也喝了半杯,润了口,再无理由推辞,便将那半段《贺新娘》唱完了。
  施菀听着曲,“咯咯”地笑。
  下局是她输了,又下一局是陆U输了。
  正当她要点小曲时,目光瞥到棋盘,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刚刚那一步分明是走错了,露了个大大的破绽出来,只要陆U看到了,走了那一步,立刻就能将她打败,绝不会输。
  这么大的破绽,他竟没看到吗?
  不……他不可能没看到,除非他是装的。
  对,他们的输赢局似安排得很好,既不会一直让她赢,也不会让她连输两局,一般是她赢两三局,然后再输一局,而且都没有那种非常妖的棋局出现。
  施菀抬起头来看他:“你骗我,故意输给我逗我玩,你分明就是高手,刚刚就是你故意输的!”
  “我哪里有……我没有……”陆U立刻否认。
  施菀却已经站起身来去拿斗篷:“我不和你下了,省得你演得那么辛苦,什么围棋象棋五子棋你一定是样样精通,还要来骗我!”
  她是真生气,毕竟自己刚才赢了那么多局颇有些沾沾自喜,结果发现和人家棋技比起来就是云泥之别,他是云,她是泥!
  陆U拉住她:“我是会下,但其实不是我厉害,是我曾背过棋谱,围棋象棋五子棋都有棋谱,尤其五子棋,棋谱就那么几种,只要背会了,赢过普通人不是问题,你不信的话,我将棋谱教你。”
  施菀站在了原地,他将棋盘上棋子收回,果然在上面放下两颗黑子,一颗白子,然后道:“这是黑子为先,如此阵形,名花月局,为黑子必胜开局……”
  说罢,还真是三两句将棋局讲完,向她演示花月局下法。
  又听了两副棋谱,施菀也算懂了,这便与背诗差不多,只要背熟了,出去的确可以大杀四方,普通棋局都不在话下。
  难为他,还陪她演了这么久。本来觉得他见她沾沾自喜,不可一世,一定在心里笑坏了,但又想他费心让自己赢,还唱了那么多首小曲,也是用心良苦,便又觉得不该气,只低着头一脸委屈不说话。
  最后她问:“所以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陆U很快道:“我不会的东西多得是,只是正好下棋懂得多一些,比如摇骰子,那个我一点都不会。”
  尔后,他问:“你会吗?要不然我们玩那个?”
  所以这是……和长喜他们一样赌博吗?
  施菀没说话,最后陆U似是怕她又要走,果真就去厢房找长喜要了个骰盅来,扣上碗,问施菀道:“这个……要怎么玩?”
  施菀也不会,但托丰子奕的福,她知道最简单的。
  她将两颗骰子拿出一颗来,只留一颗在蛊内,然后道:“比大小,输了的……回答问题。”
  吟诗作对猜谜她可都不是陆U的对手,只能赌这最质朴的东西。
  陆U同意了,两人摇第一局骰子,竟还又是陆U输了。
  施菀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也是个赌场高手吧?”
  陆U无奈地笑,“你见我像会进赌场的人么?”最后道:“要不然找机会让丰子奕和我比一比?”
  施菀又想,反正是他输,他要装输就装输吧,思虑片刻,问:“你几岁才……不尿床?”
  陆U一时怔住,半晌不答话,施菀又补充道:“不许说谎,实在不想说的话,可以喝酒代替。”
  陆U几乎立刻就选择了喝酒。
  然后下一局,却是施菀输了。
  陆U问:“你几岁才不尿床?”
  想到自己七岁还有一次将床尿湿,施菀不由红了脸,想回答,但又想,喝酒也是甜酒,便也选择了喝酒。
  第三局她竟又输了,陆U一动不动看着她,让她忐忑又心虚,已经想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陆U道:“你再喝,我便把酒换成汾酒了?”
  施菀只好停了手道:“你问。”
  陆U却没有太为难她,只是问:“小时候做过的,最丢人的事。”
  施菀想了想,看看酒壶,又看看他,最后道:“小时候和人玩,被村口的水牛用角拱进了村里人积粪的坑。”
  陆U低低笑起来,问她:“那时几岁?”
  施菀反应极快道:“我又没输,不用回答问题。”
  陆U便不再问,继续摇骰子。
  下一局施菀总算赢了,得意地问他:“小时候因为什么而挨打过?”
  陆U摇头:“没有,我向来是京城后辈里的翘楚,从没挨过打。”
  施菀只想到村里那些男孩调皮捣蛋挨打的经历,却忘了对面这个是天子骄子,没那种时候。
  可惜,浪费了一次机会。
  好在下一局又是她赢了,她问:“最近做过的一件坏事。”
  陆U想了想,看着她道:“那次你那个狗……如意掉水沟里是我把它扔进去的,我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上话。”
  “你……”施菀大吃一惊,愣了半晌,才又有些不自然道:“你那么机灵,你怎么把它扔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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