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愿意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所有,但这般出格的事,孟司远并没有想过。
侥幸心理最终战胜了理智,孟司远默许了李纳的提议,在不久后宣布实验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成为学术界内去年最受瞩目的人之一,也借此顺利地坐上了副院长的位置。
对东窗事发的惴惴不安很快被蜂拥而来的鲜花掌声所掩盖,孟司远一度忘记了光鲜背后,自己和李纳学术不端的事实,直到对方旧事重提。
“你要申报庆大的保博名额?”李纳的申请表呈递到案头,孟司远匆匆召来他,不可置信。
“是的。庆大才是国内机会更好的地方,还希望老师批准成全。”
孟司远觉得很失落,“我以为,在学术上,我们是分不开的。”
李纳笑得有些机械,“孟老师应该最明白,除了成功,没什么是永久的。”
“你想深造,我可以推荐你去国外比庆大更好的研究机构。将来你再回到风城帮我,或者我帮你建立自己的实验室,都是可以的。”
李纳敛了笑意,阴森森的,“我跟着孟老师做的这些事,也就糊弄下身边的人,在国外,怕是很容易被识破。”
“其实不要说是国外,如果有人告发,庆大的教授们,看出那项实验的不妥,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蒙老师关照多年,才有现在的资本,我们休戚与共,轻易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孟司远试探着,“项目是整个实验室一起完成的,你也是主要参与人之一,揭发我等于毁了自己,李纳你怎么会这么做呢?”
“学生造诣太浅,自然都是听老师的。老师给了我那么漂亮的数据,告诉我实验成功,我一个研究生,哪儿有能力质疑导师呢?我想,我保护孟老师,老师也会保护我的。”
孟司远恍然大悟,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志在远方,从一开始就只是把自己当跳板。
李纳当年高考失利才与庆大失之交臂,这些年在学业上殚精竭虑是为了去到更心仪的地方。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孟司远手底下做事,也因此获得了风城理工能带给一个人最高的褒奖和肯定。
如今单单一个孟司远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追求,对李纳来说,是他离开的时候了。孟司远有心阻挠,有学术不端这样的把柄被人捏在手里,他再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但孟司远并不想放手。除了爱徒出走的打击,他更担心的是脱离掌控后的李纳,会成为他终其一生的威胁。
他和李纳身处同一个研究领域,如今是师徒,分道扬镳后就是对手。而李纳替他代写论文,炮制虚假数据的隐秘,会成为悬在孟司远头顶上的一把利剑,不知道何时便会掉下来。
一开始对李纳的赏识,便是起源于他那股和自己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但到头来,却是让人作茧自缚。
孟司远没有轻易放弃,对李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坚持不懈地劝说,并不断开出更高的条件,但李纳不为所动。
再高明的造假,也成不了真的。在李纳的眼中,纸包不住火,被发现是迟早的事。越早地和孟司远进行切割,未来事情败露他就越能独善其身。
而孟司远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接受李纳的怂恿时,便也想过了要有人背锅。如今李纳要一拍两散,如鲠在喉的危机感就更加逼迫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保博资格考试那一天,孟司远给李纳发出了无数条微信,都没有得到回复。看到上午的考场里没有李纳的身影,他知道可能再无法挽回。
无论是受制于人,还是身败名裂,孟司远都不允许。结束了下午的面试,孟司远借到红三楼里了解学生就业工作,想找机会再当面和李纳最后问个清楚。
如果曾经的爱徒不能改变主意,那他以后就是自己学术生涯里最危险的炸弹。排除危险最好的方式,就是提前引爆。
孟司远提前预备好了一支致死剂量的氰化物气体,趁随行的下属不注意,借口上厕所,用李纳平时保管在他家中的备用钥匙开门,偷偷潜入了605宿舍。
李纳正蒙头大睡,孟司远一见便气上心来。他摇醒李纳,怒不可遏,“你缺席了今天的考试,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重考。”
李纳沉浸在梦境里似醒非醒,对当天的考试早已抛诸脑后。他勉强撑开眼皮,露出一丝不屑,懒洋洋地说,“不用,我要去庆大,孟老师你问我再多遍,我也还是这么说。”
话音未落,李纳一连打出好几个长长的哈欠,又要睡死过去。他松松垮垮地躺下来,闭着眼睛,“其实,以后需要老师提携的地方还很多,只要老师能有求必应,您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这半梦半醒间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孟司远。倾注了如此多心血的李纳,毫不留情地背叛自己,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本加厉地威胁和勒索,击垮了孟司远最后的一点不忍。
对着李纳那张再次陷入沉睡的面孔,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只氰化物,不声不响地凑了上去。
孟司远目睹着李纳失去了声息,悄悄回到了楼上和学生交流的人群中。全程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分钟,神不知鬼不觉。唯一在途中遇见的,是那位红三楼的宿管。但以这样一个中年妇女的智商,能够把自己和杀人凶手联系起来,是概率极小的事情。
李纳的尸体三天后才被同宿舍发现,消息传出时,孟司远已经从最初的心惊胆战逐渐变得平静自如。直到早上周俊彦给他请假,说要再到公安局接受询问,他从周的紧张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
孟司远不清楚警察的调查到了哪一步,但直觉告诉他,周俊彦身上仿佛有一块缺口,会连带着他一起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孟老师。”办公室门外学院助理小心翼翼的扣门,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该出发了。”
下午的新项目启动会,是今年孟司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这是继上个项目后另一个重大国家级科研项目,涉及到上亿的科研基金。孟司远知道,在利剑最终落地之前,一切还得照旧,一切都还不能失去。
“好的。你到楼下等我,我换好衣服就下来。”孟司远微笑着,温文尔雅。
——
风城刑警大队内,霍子心单手叉腰,对着电话那端的毕羽气急败坏,“孟司远嫌疑巨大,我必须强制传唤他!”
“你手头有什么证据?指纹?脚印?DNA?在有直接证据前,行动不被批准。”
“他有作案时间,也有作案动机。”
“单凭这个,要传唤国内知名教授,还涉及导师杀害学生的案件,你不怕担责任,我也兜不住。等你们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了,再来向我汇报吧。”
毕羽直截了当下了线,老夏推门而入。“理工大学实验楼监控中心的设备遭到了人为损坏,现在拿不到任何记录。”
陆泽言问,“硬盘带回来了吗?我可以进行数据修复。”
“没有硬盘。”老夏垂下双手,“主机被强酸腐蚀,硬盘全部差不多都溶了,没有恢复的可能。”
老夏有些愧疚,“实验楼里有多个实验室,包含国家重点科研基地,审批手续比较复杂。再加上负责签字的领导不在,如果能早一点封存监控的话,也许……”
这个负责签字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正是孟司远。
“靠!”霍子心一拳砸到办公桌上,吃剩的方便面被捶起来,汤汁溅了她半身,却浑然不觉。
陆泽言屏住呼吸,躲开那醉人的味道。“现场没有孟司远进入的证据,现在也没有他携带氰化物出实验室的证据,霍大刑警,怎么抓人?”
第14章 私自行动
“你估计得没错,孟司远准备跑了。”
霍子心到公安局训练馆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回来,便得知了这个坏消息。
孟司远购买了两天后前往国外的机票,并且从账户中转移了大量现金。种种迹象表明,在事情败露前,杀人凶手准备逃之夭夭了。
刚出浴的霍子心是西柚味的,一如她的个性,清新又而干脆。弹吹可破的皮肤因为受热,粉紫的毛细血管浮现出来,整个人像个半熟的水蜜桃。
两人同时神思远游,陆泽言要更清醒些,“你打算怎么办?”
霍子心收回目光,“证据缺失疑罪从无,不能怎么办。”
“嗯?”陆泽言以为自己没听清。
“这个案子暂时只能这样,你先回家吧。”霍子心用毛巾粗暴地揉着发梢,要把湿透的头发绞干。
“这个人和昼魇有关,就这么算了?”
“嗯,不止你,整个警队都放假。你等下通知马克他们,全部调休一天。”
“然后呢?”
霍子心有了逐客的意思,“然后?自然是等着毕羽回来,把我们大卸八块,下锅油炸。”
陆泽言出了公安局大门,嘴角浮起一丝胸有成竹的坏笑。他摸出手机,从后台调起一个界面,定位程序上一个红点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他把光标移到红点之上,显示出红点所在的位置。“主楼510”,一行小字跳出来。
5楼尽头朝西的房间,正是周俊彦接受询问的房间。
陆泽言兀自眨眨眼,有些人果然在打着鬼主意。
——
座无虚席的会场内,一场高规格的学术盛会正在有条不紊地举行。
隔壁的休息室内,孟司远的助理接到一个电话,“先生,有您的花篮。”
“花篮?”助理望向会场门口通道两侧一字排开的花篮,“会议已经进行开始了,怎么还有鲜花过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是个大花篮,你出来接一下吧。”
屋内的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推开虚掩的门进来,一双手伸向桌子下面孟司远的手提包。一个黑色的手机刚要被取出来一般,霍子心的双手就被人按住。
她抬头,只见陆泽言白色衬衣,宝蓝色西装,无框眼镜,看上去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学者,对她温柔一笑。
“公务人员非法获取证物,会影响公正性。这种无耻的事,还是让在下来吧。”
两人联手拿了孟司远的手机出来,钻进会议室旁边的隔间。
陆泽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平板电脑,外壳打开里面嵌着隐藏外接键盘,连接上手机不过几秒,已经破解了锁屏的密码。
霍子心站在门口望风,光线从门缝里投射进来,勾勒出上半身突出的曲线,西柚味的沐浴露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陆泽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同时打趣道,“能做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看来霍刑警也不是个古板的人。”
她紧盯着外面的动静,只是问,“你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霍刑警都能想到的事,以我的智商,怎么会想不到嘛。现实里苦无证据,但孟司远和昼魇的这条线,必须跟下去。”
十分钟过去,会议已接近中场茶歇的时间,外面往来的服务员逐渐增多,霍子心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回头望去,陆泽言依然是镇定自若的样子,剑眉紧锁。
“孟司远是《昼魇的世界》的注册用户。”陆泽言突然发话。
“并且,孟司远和我一样,通过了第一关,完成了分尸天使的剧情。”
“第三,从数据发送量看,从9月份起,到11月14号当天,从孟司远的手机,向游戏服务器都发送过内容。但这种数据传输,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孟司远通过站内短信向游戏后台发送过内容,但是没有接受到信息。”
“说人话。”霍子心一甩头,“孟司远杀人,是否受昼魇指使控制?”
“不确定。数据传输也属于加密模式,短时间内我破解不了。但既然孟司远没有从游戏里获得指令,那么他被教唆杀人的可能性,很小。”
陆泽言把手机装进口袋,“我要把手机放回去,等我回来,你得告诉我,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霍子心紧咬双颌,“晚上我得去一个地方,但不能带上你。”
“孟司远的实验室?”陆泽言双手插在裤兜里,轻松地,“你可不要想甩开我。”
她瞪着他,“老夏和马克一直盯着孟司远,他最近晚上经常呆在实验室里,潜入可能会正面撞上,有危险。再说,我不想带着一个累赘。”
陆泽言耸耸肩,轻飘飘地走开,“不带我玩的话,我就告诉老毕。”留下霍子心在原地满头黑线。
凌晨三点,在确认孟司远没有走出实验楼27层以后,霍子心找理由支走了盯梢的马克,带着陆泽言进入了实验大楼。
两人沿着灯光昏暗的消防楼梯往上爬。霍子心身轻如燕,把陆泽言甩在身后足足一层楼。
她透过楼梯转角缝隙低头看,陆泽言姿态优雅,长腿潇洒,但似乎被偶像包袱拖累了,步伐缓慢。
霍子心不满,“陆少爷,你这种爬法,等到地方天都亮了。”
陆泽言不吭声,一手扒着扶手,似乎加快了脚下的频率,闷不做声地继续挪动。
“你是不是对爬楼梯的安排有意见?半夜三更,被人发现电梯向上移动,会引起注意。”
陆泽言继续沉默,似有若无地喘息声落入耳中。霍子心仔细一瞧,陆泽言面色微红,唇色苍白,只是逞强压抑着气喘。
霍子心好气又好笑,“这才爬了十几层就不行了!就你这体力,这一身的肌肉全白长了。”
陆泽言才不愿在她面前露怯,埋着头仍是故作轻松地行进着。霍子心后悔莫及,这种本就是在边缘行走的私自行动,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带上一个累赘。
但这座水泥森林的建筑里,藏着一个杀人犯,她不能把他一个人抛下不管。霍子心单手在楼梯栏杆上撑了一下,从楼梯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陆泽言身旁。
“走!”霍子心压低声线,一把拽起他的手,像拎住一只大狗。“抓紧我,别出声。”
陆泽言被一个女人这样拎住,浑身一僵,右手在霍子心手里徒劳地抽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极不自然地,被她拖着往上。
原本只需要三四分钟的路程,一高一矮一后一前两个人负重前行花了整整十分钟。好不容易爬到27楼,陆泽言一路气喘吁吁,只差没有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霍子心等他恢复过来,才敢推开通往过道的消防门。她小心翼翼地把陆泽言挡在身后,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回头说,“你就在这儿,我进实验室看看。”
“那怎么行。”陆泽言刚把气喘匀净,“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孤身涉险,我得保护你。”
霍子心捂住他的嘴,“我们这谁保护谁啊,不要添乱了好吗!”
陆泽言的声音呜嗷嗷的,“你记得住哪些成分可以合成氰化物吗?你找得到实验室药品取用记录存储在哪儿吗?”
霍子心放开他,想了想,“带你也行,但我有个规矩。如果遇到有人出来,你马上走。”
她有点气呼呼的,“我可不想带着你打架。”
陆泽言抖抖衣服上的褶皱,居高临下地拍拍霍子心的头顶。“孟司远一介书生,又不是什么抢劫重犯,你紧张过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