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辰—— 周板娘【完结】
时间:2023-09-21 23:06:51

  游虞终于抬头,眨了眨酸涩的眼。
  斐雁提醒她:“你的那本《星落大海》中,女主角遭受恶意攻击,之后她是怎么做的?”
  游虞微微睁大眼:“……你怎么知道《星落大海》的女主……”
  那是她第三部 作品,女主是个十八线小舞者,因参加综艺与某顶流男艺人传出了绯闻,被男艺人的粉丝群起而攻之,“遗照”和辱骂这些都算低级攻击,还有人寄来恶意包裹,甚至在舞室门口用喷漆写上大大的「bitch」……
  和游虞目前遭遇的情况,还真有几分相似。
  斐雁没回答她的问题,直接从她手中拿走那个不吉利的相框,翻了个面,放进原来的纸箱里。
  再指了指游虞的右手:“报警缓一缓,现在当务之急,你得先去医院打支破伤风。”
  原本掌心只泛着红的刀痕,不知不觉淌出了血,细细一道,也把掌心染红了。
  游虞呆呆盯着伤口:“不用去医院吧?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那刀子生锈了。”斐雁指着院子墙边,“你先到水龙头那冲一下水,我跟你去医院。”
  老城区的优点是资源扎堆,百花巷的另一头就有一家老三甲,走过去还不用五分钟。
  斐雁租房子的那个小区就在马路斜对面,因为临近医院,小区里有一半住户都是该医院的医生和护士。
  斐雁弯下腰,把散落一地的假虫子一只一只捡起来,也放回纸箱里。
  他听见水龙头开了,又关了,听见游虞说:“我自己去医院就好。”
  斐雁捡完最后一条“蜈蚣”,还把气泡膜拿起来,简单叠了叠,放在箱子旁边。
  他看向游虞,摇摇头:“我陪你。”
  没等游虞拒绝,他接着说:“你可以当我是相识一场的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可以陪你去医院的吧?或者你也可以当我是路人,只是刚好我也要去医院而已……小鱼,今天先别拒绝我,我一定得跟着。”
  *
  周六傍晚的医院不多人,穿着碎花短裤人字拖的游虞,很快打好针,做完清创包扎。
  口罩是临时在医院门口的小贩那里买的,五块钱一个,质量不怎么样,但没办法,没戴口罩不让进。
  走出医院后游虞扯下口罩,长吁了口气,眼镜片上的雾气这时才慢慢退散,手上的伤口后知后觉开始疼起来。
  日落得很快,西边还有火在烧,东边只剩火烧过的痕迹,半边天黑了下来。
  斐雁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见她停下,便走上前,声音也和太阳一样沉下去:“回家吧?”
  眼眶酸酸胀胀,伤口酸酸胀胀,胸腔酸酸胀胀,游虞捏了捏左手的矿泉水瓶:“……嗯,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斐雁没有应声,游虞没有动弹,两人就这么傻傻站在最后一道夕阳里,她看着地上蚂蚁,而他看着她。
  游虞还没完全将思路捋清,刚才在医院里也是,护士让她干嘛,她就照做,斐雁让她坐下、给她买了矿泉水、帮她付医院的钱,她都提不出反对意见。
  她自己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裤袋里的手机这时候震起来,游虞想去拿,但包扎着纱布的右手不方便,左手又握着水瓶。
  “给我。”斐雁指她的矿泉水瓶,“我帮你拿。”
  游虞没辙,把瓶子递给他,因为手机装在右边裤袋,她用一个很别扭的动作才把手机拿出来。
  来电的是高金花。
  游虞咽了口口水,接起电话:“喂,妈――”
  “老二!你、你现在在哪里?!”高金花音量很高,单手叉着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她刚回家准备吃晚饭,但家里没人,厨房的炖牛腩很香,电饭锅里的饭也煮好了,她又出院子,见游虞的桃粉色电动车还在,想给她打个电话,就看见了靠近门口的那大纸箱。
  箱子没掩紧,高金花先是看到了虫子,吓了一跳,急忙把箱子打开。
  之后看到了她宝贝女儿的……
  心脏隐隐作痛,高金花胡乱抹了一把脸,手上全是水。
  没得到游虞回答,她急得重重跺脚:“老二,你到底现在在哪里?!”
  “妈、妈,我在路口医院!”游虞听出她情绪激动,匆忙抬脚往医院大门走,“我现在就回来,你别着急!”
  “我哪能不着急,这、这……”高金花一低头又瞄到那张黑白照,明明上面的姑娘笑得那么好看,“到底谁那么缺德啊?搞这么张照片――”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高金花没稳住身子,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
  听到母亲“哎哟”一声,游虞心一紧:“妈你怎么啦?!”
  “没事……被绊了一跤。”高金花头晕,试了一下站不起来,索性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大口喘气,“老二你……去医院干嘛了?”
  “我、我手刚才拆包裹被美工刀划伤了,过来打针包扎!”游虞已经跑起来,风从她耳边刮过,“我现在就回来,你别急!”
  “别跑,我没事……”高金花有气无力,眼尾稍微往那相框瞥过去,又是一阵心悸。
  游虞讨厌跑步,从小就讨厌,也不擅长,没一会儿就开始喘得厉害,速度慢了下来。
  这时,斐雁从她身后跑上来:“你别跑了,慢点走回去,我先跑回去看看妈。”
  这次他在她身旁停下来,低头看她,微微喘气,但声线还是平稳的:“老……你也别心急。”
  说完,他继续往前跑,往百花巷 26 号的方向跑。
  热风牵起他白色的衣摆,后脑勺有乌黑发丝飞起又飞落。
  游虞恍恍惚惚,霎时间仿佛回到高中时期,回到那节体育课。
  有人从她身边跑过,跟她说“同学你鞋带掉了”。
  她走到一旁蹲下来系鞋带,那人已经多跑了半圈,正好在操场对面。
  身上校服白得耀眼,衣摆飞扬起来,隐约露出一截侧腰。
  她一直盯着他看,但等不到他回头。
  而这一次,那人每往前跑出一段距离,都会突然回过头。
  像是确认了她没事,他才继续跑。
  快到横巷的时候,游虞看着他又停下来,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暑气蒸腾,烘得游虞口干舌燥,她心跳得快失序,还要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久违的奔跑。
  没多久之前,斐雁脱口而出、又及时含进喉咙里的那个词儿,她其实听得清楚。
  卡在下巴的口罩被洇下来的汗水打湿,游虞不耐地扯下来,边快步走,边捆成一小团,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谁是你老婆啊……”她细声嘀咕。
第041章 小猫邦尼
  “……高压 255,妈,可能还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了,所以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
  斐雁帮高金花取下血压袖带,安抚着屋内的一大一小,“要不你们先吃饭?吃完了我帮你再测一次。”
  游虞急得眼角湿润:“但量三次都是这么高,还头晕心悸,要不要上医院啊?”
  刚才她进院子时,斐雁已经把高金花扶起来了,母亲满脸通红的模样让游虞心惊不已。
  但母亲让他们不用担心,说自己就是太气太恼了,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没什么大碍。
  被斐雁扶着慢慢往屋里走的时候,高金花嘴里还在骂那缺德玩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歹算是混过“江湖”的,母亲的用词其实没那么文明。
  进屋后,游虞听着斐雁问高金花“平日血压多少”“有没有常备药”“多久之前体检过”……等等问题。
  游虞脑门一热,觉得自己简直不配当金花家的一块砖了,平时她问候关心母亲,只是问问“妈你最近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母亲说“没有”“好着呢”“比你健康”,她也就没再往下问了,远远没有这位前女婿来得仔细。
  斐雁卷着袖带,说:“先观察观察,情绪激动、过分劳累都有影响,妈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先吃饭吧,吃饱了休息一会儿,再帮妈测。”
  游虞左手拿着双飞人,右手拿着虎标驱风油,在高金花身边蹲下,从下往上观察母亲脸上的涨红有没有退:“妈,你头还晕不晕?用不用再擦点油?”
  “不用了,刚才擦了好多,再擦要辣眼睛……”
  高金花闻着浓浓的药油味,思绪已经清明许多了,她坐在红木椅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就这么重复了几个来回,她拍拍大腿:“对,先吃饭,吃完我给你俩舅舅打电话。”
  游虞大惊:“给舅舅打电话干嘛?!”
  “他们是系统里的,找个人还不容易?”高金花冷哼,“以前我总被人说,因为我是‘关系户’,所以没人敢来找铺头的麻烦,我说他们放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但今天我真要看看什么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游虞哭笑不得:“就按正常程序报警就行啦!”
  高金花低头看她,像看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语重心长道:“那估计你这事,到明年过年都没法解决。”
  游虞无意识地看向斐雁,本以为他会出言反对,殊不知他竟点点头,赞同道:“其实刚才我就想过了,但以为妈你会怕麻烦到舅舅们,开不了那个口。”
  “怎么会?最多大嫂下次来借钱的时候,我借她就是……”高金花稍微缓过劲,扶着红木把手想站起来,斐雁及时伸长手臂,但没有直接扶住她,只是虚虚护在她身旁。
  游虞脑子一团乱,忽然嘴里蹦了个问题出来:“这、这这这会不会算是贿赂人民公仆?”
  “算个屁!”高金花翻了个白眼,也看到了前女婿偷偷勾起的嘴角。
  她心里哀叹“事赶事全堆一块儿了”,开口对斐雁说:“小斐,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顿饭吧。”
  游虞感觉,冥冥中有许多事情,像脱缰野马,正往不受控的方向狂奔。
  ――虽然她向来不喜欢控制,她喜欢在拥有的时候享受,并在快失控的时候放弃,这样她就能减少许多让自己受伤的机会,她称此为“自我保护机制”。
  眼下,已离婚大半年的前夫,和她与母亲,三人围坐在那张磨痕很多的老餐桌旁,吃着她忙活了一早上煮好的柱候酱牛腩。
  尽管游虞心知她和斐雁的关系不算“老死不相往来”,可此情此景,也远超她原先所想。
  “……二……老二?”高金花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坐在主位上,屈指在女儿面前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难受,但也别只扒拉白米饭,锅里牛腩有的是,你吃多点肉,待会儿舅舅们来了,你好好跟他们讲讲具体情况。”
  游虞想到这事就没胃口,这不变相在家人面前“掉马”?虽然高金花平日没少对外说她“从事文字工作”。
  她还想争取一下:“要不……还是别惊动舅舅们了吧?”
  高金花又舀了勺牛腩汤汁淋饭,像局里的领导:“放心,我会交代他们回家不许乱说话,要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她紧紧攥了一下拳头。
  斐雁很久没如此专心地吃一顿饭了,久违的灯光,久违的对话,久违的味道。
  柱候酱牛腩是游虞拿手菜式之一,他喜欢吃,她便常做。
  在广州时,两人的家离医院很近,中午如果时间充足,他会回家吃饭,如果时间不够,游虞会给他送饭。
  两人偶尔会在休息间“撑抬脚”,等午休时间过后,游虞离开,同事会过来调侃他两句,问他是隔壁太古汇新开的日料店好味,还是老婆爱心餐好味。
  斐雁挥挥手像赶一群乌蝇,说废话问题少点问,日料店哪能和他老婆相比。
  后来离婚,同事们好奇问过他,怎么最近没有老婆爱心餐了,他浅笑着不知如何回答。
  他没跟别人提起离婚的事,并不是因为他觉得丢脸或不光彩。
  他只是想再试试看,试试能不能和游虞再续前缘,如果最终游虞不愿意,或者游虞有了新的心仪对象……
  好吧,他承认他没办法接受。
  光是在脑子里想一想游虞跟别的男人走在一起的画面,就要嫉妒悔恨得要命,一肚子全是酸水。
  他是今天一大早从广州开车下来的,行李则交由搬家公司跨城运输,下午也到了,一卸完行李,他洗了个澡就带着手信过来岳母家了。
  本想着跟游虞打个照面就行,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件事。
  走进岳母家没被赶出门、能和游虞同桌吃饭,在他的计划表中,这两项分别在 30%和 60%的关卡点,目前都提前打上勾了。
  斐雁细嚼慢咽着刚添上的第三碗米饭,心想不能急,不能急,就这样一天天接触,让游虞慢慢重新接受他。
  直到他听见游虞说:“这个‘小猫邦尼’跟我是什么仇什么怨啊?追了那么多天连载、写了那么多长评,就是为了接近我、为了做这种事来恶心我?”
  斐雁筷子掉地上了,高金花“哎哟”一声:“我去给你拿双新的。”
  说着她已经起身走去厨房了。
  游虞睇他,见他眉头皱得都快能打结,目光直愣愣射向她,难免不解:“干、干嘛?”
  “刚才你说谁……谁恶心你?”
  “就给我寄包裹那女孩啊。”
  “你说她叫什么?”
  “……告诉你你又不认识。”
  斐雁双手放在大腿上,把裤子攥出细纹,直接问:“她叫‘小猫邦尼’?”
  游虞一愣,片刻后点头:“嗯……”
  “哪个‘邦’,哪个‘尼’?”
  “邦交的邦,尼姑的尼……”
  斐雁说:“她不是‘小猫邦尼’。”
  游虞心里瞬间冒出一个想法,心脏再次像只疯兔乱窜,可她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她看着斐雁问:“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斐雁垂下眼睫,眉心还是紧锁:“总之她不可能是。”
  高金花把干净筷子放到前女婿手边,看看他,再看看女儿,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饭后,斐雁提出他来洗碗,高金花不让,说家里像样的饭碗已经不多了,不想又烂两个。
  游虞趁此机会,喊斐雁去院子里谈话。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风也不再滚烫,有蚊虫绕着廊灯飞。
  斐雁站在灯下,一手插着裤袋,另一手垂在腿侧,神情早不像傍晚那般自在。
  游虞双手抱在胸前,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叫‘小猫邦尼’?”
  按正常逻辑,这个问题前面应该还有好几个问题,但游虞全部跳过了。
  代表她很笃定自己的猜测,不需要问,已经知道了答案。
  斐雁轻叹一声,反问:“你忘了吗?”
  游虞皱眉:“我忘了什么?”
  “有次你要给小说里女主男主领养的小猫起名字……”
  那时他们刚交往不久,成年男女,谈谈情跳跳舞,既然感觉对了,自然要往前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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