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辰—— 周板娘【完结】
时间:2023-09-21 23:06:51

  “嗯,看得出来发蜡涂得挺多,硬邦邦的。”
  “还有衬衫,也是新买的。”
  “你干嘛扣得那么紧?不热啊?”
  “这不显得郑重一点么……”脖子被勒出汗,蔡光辉勾了勾衬衣领口,低声嘟囔,“不能让你家姑娘们觉得我不靠谱啊。”
  “哎哟都勒红了,我给你解开。”高金花放下长筷,关小火,抬起双手,给蔡光辉解纽扣,“她们又不傻,要考察你也不是通过你穿什么衣服来考察的呀,你就放轻松一点吧。”
  她突然凑近他脖子,鼻子嗅了嗅,笑出声:“哇,有人还喷香水了!”
  蔡嘉年一个人坐在客厅的红木长椅上,隐约听见身后厨房那边有谁在小声讲大声笑。
  游虞刚才给他搁下一杯茶水就回院子了,离开前给他开了电视,让他自便――反正小时候他也常来家里,厕所在哪里都不需要人带。
  玻璃杯中茶叶沉浮,蔡嘉年没等茶汤泡出颜色,起身往楼上走。
  刚才他问过游虞,游栀在房间里休息。
  二楼两个房间门都关着,蔡嘉年清楚游栀住哪个房间,他走到其中一扇门面前,毫不犹豫地敲了两下。
  叩叩。
第063章 “蔡嘉年,我喜欢你!”
  叩叩。
  游天听到敲门声,把手机放下,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住家保姆孙姨,面上有些无措:“大少爷,你能联络上先生和太太吗?我这边饭菜都差不多做完了,想问问他们大约什么时候回来,我能把鱼蒸上,但一直打不通他俩的电话……”
  游天皱了皱眉:“我打打看。”
  “诶,好的好的,麻烦你了。”
  游天下午出去约会,回来时游勇和文兰兰都不在家。
  他先给游勇打了电话,没接。
  文兰兰的话,游天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一年能有几条信息都算不错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只不过还是没人接。
  他走出房间,游海的房间在走廊另一边,他敲了几下门,里头有些动静,但没人应门。
  游天只好用力又拍了几下门,喊:“游海!”
  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暂时不用回澳洲,说不定到毕业前,他都要在家里上网课了。
  过了会儿,游海终于来开门,打着哈欠问:“能吃饭了?”
  他哈出一口又酸又臭的味道,惹得游天不禁皱眉,房间里的味道也不好闻,冷气开得很低,让游天联想到冻在冷冻库里好多年的僵尸肉。
  游天低头打量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真想不明白,明明小时候长得还算挺像的两兄弟,怎么长大后长相和身材都大相径庭?
  游海比他矮大半个头,长开后的五官更偏像文兰兰,而且这次从澳洲回来,他圆润了很多,加上回国这三个月,他吃好喝好,衣服都大了两个码。
  此时他自然卷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挂着黑眼圈,游天往屋里瞄了一眼,弧形电脑屏幕上是刚结束一局的游戏画面,电脑桌上堆满零食袋子和饮料罐子。
  “你爸妈还没回来,吃什么饭?”游天嗤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妈下午去哪里了?打电话打不通,孙姨要下锅蒸鱼。”
  “啊?这我哪知道?应该是去朋友家里打牌了吧?”游海挠挠头发,又打了个哈欠,“不过现在天都还没黑,那么早吃饭干嘛?他们想回来就会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中……”游天及时刹住车,想想觉得可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游海蹙眉:“嗯?”
  “没事,你继续打游戏吧。”
  在游天的记忆里,中秋就该早早一家人围坐一桌吃饭。
  饭后大人冲茶切饼,待月亮升至高点,就要拜月娘,祈求月娘保佑自己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之后小孩们就可以出门“营灯笼约等于“拿着灯笼出去走一圈”的意思”。
  可如今别说拜月娘和营灯笼了,就连简简单单一顿饭都吃得不痛快。
  游天回了房间,给游勇和文兰兰再打了次电话,但同样没人接。
  他放弃了,点开姊妹群。
  大姐在五分钟前发了张照片,拍的是福兴食杂铺门口的“节日限定商品”――卡通灯笼。
  游天蹭地坐直身,傻傻看着大姐@所有人,问他们喜欢哪一个,她来买。
  照片上的灯笼都是现今小朋友们的心头好,奥特曼、小猪佩奇、汪汪队、艾莎安娜、蜘蛛侠……
  游栀盘腿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在盗版 hello kitty 灯笼那里画了个圈,说「我要这个(爱心)」。
  游天发了个纠结的表情包:「我要奥特曼还是蜘蛛侠?」
  游栀:「汪汪队适合你。」
  游天不管她的建议,在蜘蛛侠灯笼那画了个圈,发给大姐。
  大姐:「老二呢?」
  游栀的房间窗户正对小院,能听见楼下游虞和斐雁小声聊天的声音,具体内容听不见,但能感觉出两人关系变得松弛有度。
  她回大姐:「在楼下指导她前夫工作呢,你给她买个小猪佩奇吧,她肯定挑这个。」
  刚发完信息,门被敲响,叩叩两声。
  游栀不用问,都知道门外是谁。
  她没有搭理,继续看手机,可外面那人似是目光能穿墙,开口说:“你别装睡,我刚才进屋时看到你躲在窗帘后头。”
  游栀被抓包,手一颤,把那个“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的表情包错手发了出去。
  房门外那人还在叩叩敲门,她慌张想撤回,可来不及了,表情包让弟弟看到。
  游天气坏,立刻@大姐告状:「大姐!她又发这个表情包!」
  大姐回得很快,@游栀:「发红包。」
  这是他们现在的群规,有些看着调侃实则伤人心的玩笑话和表情包被明令禁止,谁发了就得立刻发红包道歉,群友们互相督促。
  游栀咬牙发了个两百块钱的红包,同时点进去抢了一份。
  前后不到三秒,红包被领完,老二又是手气最佳,一个人拿了一百多,老四拿最少,才十块钱,气得他嚷嚷着又要退群。
  老二感谢了发红包的“金主妈妈”,再跟大姐说,她要小猪佩奇的灯笼。
  游栀慢腾腾下了床,赤脚走过去,蓦地把门拉开,语气不大好:“来者是客,你不在楼下坐着喝茶,跑上来干嘛?”
  蔡嘉年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他慢慢往下放,提起嘴角笑:“想跟你说几句话,进房间里聊聊?”
  游栀微眯着眼,挑起一边眉毛,双手抱胸,斜倚着门框堵住门:“孤男寡女不大方便,就在这里说吧。”
  蔡嘉年知道游栀怀孕了。
  那是上周的事,他在店里斟茶招呼客人,接到蔡光辉电话,老头儿兴奋地要他拿些适合孕妇补身的靓胶老胶去给金花姨,蔡嘉年以为是金花姨的大千金或二千金怀孕了,结果老父说,是老三怀孕了。
  蔡嘉年回想不起来那时候的感受,像是喝酒断片,中间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只知道回过神时,客人们都离开了,手里的紫砂茶壶碎成片,手掌心被划了几道,血丝混着茶水。
  之后听店里小工心有余悸地描述,说蔡嘉年接完电话后,脸黑得想要杀人,不知是不是放下茶壶时太用力,把茶壶给敲碎了,客人们被吓得够呛,不再讨价还价,付钱提货就跑了。
  蔡嘉年浑浑噩噩一整天,脑海里浮出了种种可能性,过去的回忆也不停往外冒,两者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盖住他。
  最终他按蔡光辉的交代,配了两个滋补礼盒,去敲百花巷 26 号的门。
  那晚只有金花姨在家,三个女儿都出门了。
  金花姨留他喝茶,他也不管会不会被阿姨窥探到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她关于游栀怀孕的事。
  短短几句话,他心情七上八下。
  知道游栀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心脏往下掉;知道游栀决定了要当单亲妈妈,心脏又往上蹦。
  ……
  眼下的姑娘跟上一次见面没什么变化,穿 oversize 的 T 恤和一条瑜伽运动裤,垂坠的下摆遮住一半大腿,腰腹处看着还是平坦的。
  她素着一张脸,可能因为这段日子吃好睡好,补品没少吃,皮肤回到了十七八岁时的状态,一颗毛孔都瞧不见,自带光泽。
  蔡嘉年是无所谓在哪里跟她谈话,游栀乐意的话,他在厕所和她谈话都可以。
  他轻叹一口气,声音很轻:“你预产期是明年三月?”
  游栀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嗯,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蔡嘉年还真做了个算卦的手势。
  “……滚。”游栀笑意盈盈,说的话却不大好听,后退一步,用力关门。
  蔡嘉年稍一用力就挡住门,正经了态度,沉声问:“你有没有被欺负?”
  游栀顿了顿,松开手,由得蔡嘉年把门再次推开。
  她真有些好奇,问:“如果我说我被人欺负了,你想干嘛?”
  蔡嘉年耸耸肩:“该干嘛就干嘛,打断他一条腿都算轻的。”
  游栀翻一个白眼:“蔡嘉年,我们都不是小孩了,连‘山鸡’都去参加《爸爸去哪儿》了,你怎么还总用武力解决问题?”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可长得太漂亮也不是件好事,就连遇上色魔的频率都比别人高,坐个公交车都被人摸屁股。
  小学时她遇到露体变态,有一度天天做噩梦,高金花还带她去老妈宫收惊,后来有天听大人们说,那人被抓到了,是蔡嘉年和另外几个男孩把那人痛揍了一顿。
  他们干了件英雄般的好事,但后来游栀常常听见百花巷一些阿婆阿婶教管孩子的时候,常常拿蔡嘉年来当例子――“你要好好读书啊,不然以后就要变得跟蔡家小子那样,成了个小流氓,整天只知道跟别人打架”。
  那时候的她懵懵懂懂,会在带锁的日记本上偷偷写下他的名字,会以为对着月娘许愿会成真,会以为女生和女生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直到上了初中,蔡嘉年去外地读大学了,她的世界一下子被撕掉了一角。
  越来越多男生明目张胆盯着她看,包括初二初三的学长,男生们绕着她转,女生自然不乐意同她玩,孤立造谣霸凌都是常见的事。
  刚开始她还会默念“嘉年哥哥”,幻想他会从天而降。
  后来想想,实在幼稚可笑。
  她为了保护自己,开始筑起一道道防线,脾气越发尖锐越发泼辣,也学会了反击和维权。
  她渐渐不再把“蔡嘉年”挂在嘴边,带锁的日记本很久没打开来过,连钥匙都弄不见了,压在抽屉最下方。
  蔡嘉年大一大二时,放假有回水山,只不过那时候蔡家已经从百花巷搬走了,游栀只有在过年串门拜年的时候会和他见上一面。
  她喊他蔡嘉年,他唤她游栀。
  不是嘉年哥哥,不是游愿儿。
  高中那几年,由于两个姐姐都离开家了,她更加寂寞。
  她没有办法和那些喜欢她的男生在一起,因为她会不自觉地将他们和蔡嘉年相比,她也尝试过去跟女生们建立沟通,往往都会以再次受伤宣告失败。
  高金花问过好几次她是不是不开心,但她已经学会了用笑容掩盖悲伤,不让母亲替她担心。
  蔡嘉年在大学时开始玩乐队,中间有两年,游栀只能透过朋友圈知道他的动向。
  他和朋友们去了北京,住环境很差的房子,但笑容恣意洒脱,生命力强得像奔跑在草原上的野马。
  他们从小小的酒吧舞台开始,慢慢站在更灿烂的聚光灯下,蔡嘉年身上的纹身面积逐渐扩大,像是开疆辟土后的标记。
  他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身边总有一堆朋友簇拥着,男男女女,他偶尔会在歌曲里写一小段关于家乡的词儿,更多的是关于自由和爱情,他留起了长头发,嘶哑着喉咙唱歌,歌迷们说这是“烟嗓”。
  他变成一个游栀很陌生的蔡嘉年,却像老厝无法去除霉根的壁癌一样,不知不觉再一次占据了她大半颗心脏。
  游栀在广州读大专的时候,蔡嘉年的乐队已经开始出现在各大音乐节的海报上了。
  她那时候在学校女生里很有名,很难得,是正向的那种,因为她在女寝接美甲活儿,技术好,用料佳,收费比门店价格便宜一半,女生们都排着队等她的空档。
  赚的零花钱多,她也开始“追星”。
  游栀 28 岁那年冬天,蔡嘉年的乐队开始国内小型巡演,广州是首场,游栀早早买了票,没有提前告诉蔡嘉年。
  那天降温还下雨,游栀很早就在 live house 门口排队,冻得耳朵都要掉了。
  进场后她冲到第一排,在蔡嘉年出场的时候,她用尽全力地大喊他的名字。
  蔡嘉年看见她了,惊诧过后是惊喜,抬起食指冲她点了点。
  演出结束后,游栀怅然若失,却没想,微信上收到了蔡嘉年的信息,说他们一群人要去吃牛腩煲,问游栀有没有兴趣一起。
  她知道蔡嘉年是火,她是飞蛾,仍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那晚宵夜,桌子上不止她一个女生,乐队吉他手和贝斯手的身边各坐了一个女生,游栀记忆力不差,认出她们是刚才那场演出和,她一样站在前排的姑娘。
  鼓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调侃蔡嘉年,说他终于像个“乐队人”了。
  蔡嘉年踹了对方椅子一脚,拉着游栀坐下,跟成员们介绍,这是他老家一位小妹妹,两人打小就认识,小时候他还陪她玩芭比过家家、美少女战士打怪兽等小孩儿游戏。
  大家都喝酒,游栀也想喝,但蔡嘉年不让,让服务员拿了可乐过来,帮她擦了擦易拉罐罐口,再打开。
  游栀低着头喝,嘴角有压不住的笑意。
  宵夜后,人是分批走的,蔡嘉年是队长,不忘嘱咐成员们明天的集合时间,别错过回北京的飞机。
  游栀心中有期待,没想到蔡嘉年提出送她回学校,游栀目瞪口呆,扯着他袖子问“不是去酒店吗”。
  蔡嘉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眉眼里冒出的怒气吓了游栀一跳,她结结巴巴地找借口,说宿舍有门禁,过了就不让进了。
  后来确实去了酒店,蔡嘉年给她单独开了个房间,把她丢进去,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游栀哼唧哼唧边哭边骂,后来想想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大半夜的,给蔡嘉年的微信发了声嘶力竭的一句语音:“蔡嘉年,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一直都喜欢!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老娘就是喜欢你!!”
  发出去的瞬间挺勇敢,发完又后悔了。
  那一年的微信还没有撤回功能,游栀干脆把手机关了,倒头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床,她开机,蔡嘉年的信息只有一条。
  他说对不起,我向来只当你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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