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进来说吧。”
柳十三穿着一身黑衣,虽然和燕辉一样风尘仆仆,但看起来精神状态比燕辉好很多。他身手很矫健,翻窗而入的姿势爽利又干脆,就像一只黑猫一样。
他落地后拍了拍衣摆,看见柳绰也不局促,乐呵呵地行了个礼。
燕辉在一旁带着一点怨念没好气地吐槽道:“得了,没整这些有的没的了,有事说事。我不是让你先去休息别跟着了吗,你这么急是要做什么呢?”
若非刻意伪装,燕辉本性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柳十三和燕辉相处了一路,早习惯了他时不时和他苦中作乐地开一些玩笑,是以相处起来就有些没大没小。
“啊?”对噢,他等在外面是想说什么来着?柳十三绞尽脑汁地努力回想,“噢,我本来是想和你说你那伤口......”
柳十三说到一半瞥见燕辉衣领已经被渗出的血浸透,顿时崩溃道:“天爷啊,我的殿下,已经个把月了,怎么又裂了,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若是大小姐......”
柳十三费力地将话咽了回去,第无数次痛恨自己这一放松下来就嘴比脑快的毛病,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柳绰,恨不得让自己的存在感立马化为零。
柳绰本来就一直记挂着燕辉颈侧上的伤,只是一时没来及得问,她看见柳十三心虚的表情,看了看燕辉的伤口,又看向柳十三,黛眉微颦:“怎么回事?怎么伤的?”
柳十三哽了一下,半是心虚半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若是要讲这伤是怎么伤的那可就有的说了。开始伤的一剑是因为为了能让计划顺利进行而不惜以身犯陷?等好不容易快要愈合了又为了救人证不惜以金尊玉体去挡箭?等几个白胡子的军医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结果伤口都还没有将养愈合就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安京?
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不怕死的人,但还真没见过这种上赶着找死的人。
但关键是这人的脾气态度还很好,不管谁来劝,也不管劝的是什么,嗯嗯好好答应后下次依然我行我素,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就连将军都被他折腾的没脾气了。
若是换一个人来问这个问题他可以吐槽上三天三夜,但关键这受伤的人是柳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保护让他别胡来的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燕辉知道柳十三对他的很多行为一直都是保持不赞成的态度。他知道柳十三郁闷了一路,燕辉生怕他添油加醋。
“我知道了,”燕辉揽着柳十三的肩膀态度非常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他向门外推去,“刚刚在说事情,没来得及。我现在立刻马上去请大夫,让他帮我重新上药重新包扎!好啦好啦,这一路你也辛苦了,早点去休息吧,我做主给你放几天假,这几天没事就别过来啦。”
“......”
柳十三看着被关上的房门,一时不知道该感慨燕辉这一手拍花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还是该郁闷他再次被忽悠了。
第五十章
柳绰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等着燕辉插科打诨地将柳十三打发出祠堂后才带着一点不赞同的神色复杂地看向燕辉。
这事说起来就很复杂了,当时的情况由不得他多想,任何的犹豫和过多地考虑自己的安危都可能会造成计划失败或者事情达不到预期。如果时间充裕他当然可以选择慢慢筹谋, 可是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不过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虽然受伤但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燕辉故意无辜地看着柳绰, 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么好的时间就别浪费在问这些事情上面了吧。
柳绰露出几分哭笑不得,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猜得到大概。
燕辉走过来拉住柳绰的手,拇指指腹在她腕骨上摩挲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她道:“明日是皇后娘娘的出殡之日,你还得进宫吧?”
柳绰听见柳筠心,沉默了下来。是啊,所有人都在这场局中,已经容不得他们珍重己身, 就连皇后都以命为注, 若是燕辉无法成功, 那往后的局势只会更加艰难。
“你将人带过回了吗?”
燕辉目光温和:“放心,已经安置好了。”
柳绰点点头,没有表现出意外:“奔波一路,我让人给你弄点热水,你梳洗一下,早点休息?”
燕辉:“还是备水沐浴吧, 一身的灰, 难受死我了。”
柳绰看着燕辉颈侧靠脖子处的伤口,微微皱眉。
燕辉连忙保证:“我肯定不弄到伤口上!”
柳绰莞尔, 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人吃得了苦,再艰难再恶劣的环境也能坚持得下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将就。何况设身处地地想,一生灰和汗确实也不舒服,如果是她的话可能也会一意孤行地坚持想要清洗一番。
人总是这样,相通了自己,也就不难理解别人。柳绰想了想,没有再相劝,下去让人布置了浴房。
即使是身为皇亲国戚,在这个时代的沐浴条件也比不上他所在的时代方便。燕辉倚在窗边目光柔和地看着柳绰亲自指挥着小斯婢女冲兑热水布置浴房。他知道柳绰想为他做点什么,所以他没有阻止。
柳绰挽起袖摆伸手试了几次水温见合适了后才向站在一旁的燕辉道:“我让人在水里加了一点安神的药草,不会影响伤口恢复。”
燕辉点了点头,下人们鱼贯而出,他看见柳绰垂眸站在浴桶边如葱的手指轻拨着水面,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知道柳绰想要照顾他,但此时确有不便,于是故意露出了一点调侃的笑容:“怎么?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柳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猛然将手从木桶中缩了回来,就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她当然没有这样的想法,水气氤氲中,柳绰的心跳跳得很乱,她看见燕辉笑吟吟地看着她,慌忙和他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出去带上了浴房的木门。
燕辉难得在柳绰身上看出慌乱和不好意思,他看着紧闭的木门,眼角不由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褪去内衫,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如果是平常,他断然不会拂柳绰的好意,但他才回来,又发生了刚刚的事情,他担心柳绰看到他身上的伤会多想,也怕柳绰会因为多想而难过。他了解柳绰,别看柳绰平日里看起来对这些事情接受良好丝毫不会害羞甚至偶尔还会主动揶揄他,但其实脸皮很薄。他这样说还用这事做了揶揄以她的性格便断然不会再进来。
然而令燕辉没有想到的是紧闭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柳绰端着清理伤口的药物和包扎伤口的干净麻布走了进来。
“我忘记把药给你拿过来了,大夫......”
柳绰进来得突然,燕辉才将衣服放下根本来不及重新披上。浴房的屏风设计时为了方便只有能遮住人坐进浴桶后的高度,燕辉上半身交错的伤疤触不及防地撞进柳绰眼底。
柳绰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住了一瞬,一时之间疼得竟然连呼吸都忘记了。
柳绰小时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她看得出燕辉身上的伤疤大多数都是刀剑箭造成,还有不少擦伤,就像是从马背上滚落在地造成的。那一道道深红的新伤在燕辉白皙的身上显得格外明显,狰狞虬结,刺得柳绰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柳绰尽失血气的薄唇抿得死死的,握着托盘的指节泛白,她匆匆将东西放在一旁的台桌上,留下一句“东西我先放这儿”就慌忙地要转身离开。
燕辉一把抓住柳绰的胳膊,他想将柳绰拉过来却发现柳绰保持背对着他的姿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怎么了?”燕辉语气中故意带上几分轻松的笑意哄道,他顺着柳绰背对着他不动的姿势将柳绰拥入怀中,却发觉怀中的人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似的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顿时从燕辉心底溢出,他咽下心中的酸涩故作轻松地轻声哄道:“看起来吓人罢了,其实伤口都不深,也没有很痛。”
柳绰死死地咬住唇,想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其实怎么可能不疼呢,从燕辉那双手就能看得出来燕辉从小大到大应该连油皮都不曾磨破几分,这样的伤连续伤在身上甚至旧伤还没好又在伤口上添新伤柳绰根本不敢想象这几个月燕辉是怎么度过的。
燕辉突然感受到手臂上落下了一滴凉意,他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顿时感觉到一股尖锐的慌张从胸口传出。他慌乱地拂过柳绰的脸颊,却感觉到手上的湿濡。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感觉他在面对北夷铺天盖地的骑兵时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燕辉握着柳绰的肩膀将柳绰扳过来转向自己,他看见柳绰死死地咬着唇,就像是不想让自己泄露出一丝情绪和声音似的,她长长密密如蝴蝶翅膀般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落下挂在上面的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滴。
燕辉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细线勒住了一般,他用拇指轻轻擦拭着柳绰的脸颊,勉强地玩笑道:“怎么了这是?就算是是心疼我也不必如此啊,你还不如亲亲我呢,我伤口说不定还能好得更快一些。”
原本渗在柳绰眼眶中的晶莹在听到燕辉的话后再也盛不住落了下来,就像是不断压在柳绰身上令她崩溃的压力一样,“对不起,”柳绰的声音很轻,但是充满着痛苦和苦涩。如果不是她,或许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燕辉沉默地看着柳绰,他的眼神晦暗难辨,他知道柳绰这句对不起不止是在说给他听。压在柳绰身上的压力太大了,燕泽的行为让柳绰将所有人的悲剧都归结于她自身,他不知道燕泽是故意想让柳绰产生愧疚感用以施压还仅仅只是无意为之,但很显然,他身上这些看起来格外可怖的伤疤成为了压倒柳绰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辉用拇指指腹轻轻抚摸过柳绰的脸颊,他微微垂着眼眸,目光无比温柔:“你知道吗,我在冯翊郡听说了皇后娘娘是死讯,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其实是怕你难过,想赶回来陪着你安慰你。”
柳绰眼眶带着一点红,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燕辉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更加难过,她感觉她已经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为了她”。
燕辉故意微微叹息道:“但我没想到我的出现会让你更加难过,我是不是不应该如此?”
柳绰抬眸看着燕辉,下意识抓紧了燕辉披在身上的衣袍。
她想说她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难过,她想告诉他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中是真正的惊讶也是真正的欢喜。她薄唇微微蠕动,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如果不是因为为了赶回来,燕辉原本根本不需要多受这一程奔波之苦。若是没有这一程奔波,燕辉的伤口说不定也会好得更快一点。
燕辉就叹气,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无奈:“我发现你还真的是,你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啊?”
柳绰愣愣地带着一点不解地看着燕辉。
“你觉得我本来可以不用受这些?你觉得我为你做的太多了?”燕辉就叹息,“你可以为我费尽心思几尽谋算,但若是你发现我为你做了什么你就会惶惶不安。是不是付出会比接受更让你觉得自在?”
柳绰微微皱起了眉。
燕辉俯身用额头轻轻地抵在柳绰的额间,灼热的呼吸擦过柳绰的脸庞,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无奈地笑意:“你怎么就没有想过呢,我对你其实也并非没有所求,我所做的一起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让你能够爱我。不用对我心生愧疚或者歉意,其实我和燕泽没有区别。”
柳绰眉头紧锁,朱唇微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感觉到灼热湿润的贴上了她的唇间。
柳绰的杏仁下意识睁大了几分,她心跳如鼓就像是要撞出胸膛,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在那一瞬间的反应是什么,又做了什么。
温柔又湿漉的轻吻逐渐变为唇齿间的交缠,待她真正反应过来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已经被一只手掌扣住,掌心的温度很烫,烫得她耳背通红。她第一次在燕辉身上感受到这么浓烈的占有欲,这次的吻和上次的不同,滑嫩卷入口腔就像是想要将她肺部的氧气攫取干净一样,每一次卷过上颚都让她心底发颤。她想要逃离,抵住她后脑勺的手却让她没有丝毫可以后退的间隙。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柳绰觉得她即将溺亡在这个吻中之时,她感觉燕辉微微从她的唇间退去了半寸。骤然而入的氧气让她止不住得喘息,她在燕辉晦暗又带着隐隐难辨的情绪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略显凌乱的倒影。
第五十一章
燕辉垂眸细细描绘着柳绰的眉眼, 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柳绰湿润的眼眸。他用额头抵在柳绰的额间,微微平复了几分呼吸,才松开抵在柳绰后脑勺上的手掌。
浴房静谧安静, 如银的月华透过窗纸洒在屋中。柳绰看见燕辉眼中明显的克制,心微微一动,垫脚吻了上去。
燕辉的眸子骤的一下暗了下去, 竭力的忍耐和克制再也压不住了。他摩搓着柳绰细嫩的皮肤,带着一些失控的强势, 重新吻了下来。灼热的气息顺着颈侧而下贴在肌肤上让柳绰忍不住颤栗,她头晕目眩,神智也渐渐地变得迷离,若不是揽着她的手,她几乎就要站不住了。这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她感觉她的心很满, 满得在那一刻不想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梧桐月影晚妆晕, 袅袅娉娉总合情, 花开花落氤氲升,试与更番纵,消魂别有香。
......
翌日清晨,柳绰感觉自己浑身酥麻乏力,随便动一下就能感觉微微不适从身体中传来。她想起昨夜的荒唐,脸颊不由染上了几分微红。燕辉从背后抱住了她, 抵在她的颈侧轻轻地蹭了蹭, 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不舍地拉开距离。
柳绰带着一丝微微的疑惑看了过去, 结果看见了燕辉温柔中又带着一点郁闷的表情,随即了然。她没有忍住, 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