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绰不由笑了出来,笑容中带着一点嘲讽和好笑。她还是让自己坐了起来,转了转别在身后的手腕,她知道这是一场非一时半会能结束的拉锯,遂找了一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后才开口道:“你就这么怕我会自杀吗?”
昏暗的地窖内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柳绰甚至感觉不到第二个人的气息。但是她就是知道,燕泽肯定在这里面。
果不其然,过了很久,久到寻常人都已经失去耐心会以为地窖中无人的时候,柳绰才听见燕泽的声音在一处烛光照不到的墙角阴影处冷冷地响起,“想多了,只是为了避免你逃跑。”
“是吗,”柳绰的声音倒也没有什么情绪,“那你帮我松开吧,我逃不走,也不会自杀。”
燕泽没有说话,昏黄的烛光微微颤动,退散了笼罩在墙角的阴影,露出了端坐在墙边浑身散发着冷意的人。
内在的灵魂可能真的会影响外在的表情,燕泽如今不故意装得温文尔雅了,整个人凌厉地坐在那里,明明长相不一样但就是让柳绰仿佛看见了那天提着滴血的剑在满是鲜血和尸体的柳府中站着的那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
“算了,”燕泽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帮你解开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柳绰压下回忆让心中泛起的种种恨与痛,看向燕泽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讽刺:“那也无妨,你也不是没有杀过。”
燕泽沉默了,从他身上隐隐渗出来的暴戾之气就像是被浇了一盆水似的一下子就熄灭了,只剩下一点余烟缭绕不散。
他没有再提这件事情,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护国寺刺杀之事是你的计策还是柳荺心的计策?”
柳绰眼中露出了几分警觉,她四处张望了一圈。
燕泽就笑,笑容中满是嘲意:“怎么,你还怕我把燕琪睿请来听你的供词,看看你和柳荺心是怎么贼喊捉贼用一条命来算计他的愧疚的吗?”
上一世柳绰以为她会嫁给他,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揣摩他在想什么——哪怕是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动。她了解燕泽,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是虚张声势什么时候是故作迷阵。他既然如此说,那说明他确实没有这样的打算。
但这里是哪里呢,他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将她运出皇城不被一个人发觉的?
“是我还是皇后,有什么区别吗?”
“也是,”燕泽嗤笑了一声,“所以当日在护国寺,你是故意给燕祯推你的机会,好分散我的注意,让皇后有机会能为魏帝挡刀,同时也让魏帝对我失望对我生疑?”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柳绰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燕泽不是真心的在提问——若事到如今他都想不明白,那他就不再是他了。
“我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在出事的当场应该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燕泽一哂:“确实,不得不说,你们这一步棋走的真是漂亮。”
原本已是一局必败的死局,但却硬生生地给她们走活了。
他用柳荺心的往事作为威胁,人证在手,原本就是柳荺心选择一死也于事无补,他照样能威胁得了柳家,然而柳荺心却偏偏选择了救驾而亡。她用自己的一命在魏帝心中留下了永远难忘的一幕,有情无奈思量著,“悔”这一字带给人的痛苦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更何况人已去,连弥补都无从弥补。魏帝如今深陷在失去的悲伤中,他若这时再提起皇后旧事,只会无端惹得魏帝厌恶。
一个男人的愧疚若是利用得好就足以让一个妇人在后宅安稳一生一世无忧,而一个帝王的愧疚若是能够好好利用便能让她的家族由逆转顺。
魏帝原本最忌惮的世家就是柳家,魏帝当年立他为储君,对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在登基后对柳家下手,为此魏帝还不惜设计让他以为他的生母是被柳荺心所害。
然而如今柳荺心这样一死,魏帝倒是不忍对柳家下手,反而隐隐有想将来不及补偿柳荺心的补偿在柳家身上了。
所以说这一步棋走的真是漂亮。
燕辉笑得十分讽刺,但看着柳绰的眼神又带着几丝复杂:“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竟然会敢将命堵在我的反应上。”
第54章 终章一
柳绰沉默了, 她知道燕泽想听什么。然而过了很久,她却也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这原本就不过是一场豪赌罢了。”
燕泽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不知道是在讽刺自己还是讽刺其他:“那燕祯呢?你利用了他对你的恨意, 他的死亡本就在你的计划里还是只是一个意外?”
“计划之中,”柳绰坦言道,“若是你当时没有下手, 刺客也会下手。”
“好,好, ”燕泽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他起身站在柳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绰,眼中的情绪晦暗难辨,隐隐有一种即将喷发的火山之感,仿佛带着不断外溅的火星。他明知道答案, 却仍然不死心, 仿佛只要柳绰愿意开口骗他, 他就可以将谎言当做真相,“为什么?”
柳绰抬眸兀斜着眼,瞧了燕泽一眼,淡淡的眼神仿佛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你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何必多问?”
燕泽钳着柳绰的胳膊将扯过来面向自己,眼底满是阴霾和戾气, 仿佛不问出结果就不会轻易罢休:“我要听你说, 为什么?”
燕泽的手劲很大,牢牢钳着她胳膊的手仿佛就像是要将她胳膊碾碎一样, 柳绰挣扎了几下都没有挣扎动。她黛眉微颦,压下眼底的几分不悦, 平铺直叙道:“我当时并没有把握燕辉能够如期回来,若是北夷王庭的事情不能那么快解决,我至少得帮他争取足够的时间......”
“够了,”燕泽的压着语气中的暴戾,“不用说了。”
然而柳绰却没有停住,她就像是故意想要激怒燕泽一样开口继续道:“燕祯虽然失势但毕竟尚有根基,也没有被陛下完全厌弃。我设计这局明面上虽然是为了针对你,让陛下对你忌惮对你猜忌,好让陛下顺理成章的冷落你。但实际上却是为了燕辉,为了让他能有重获陛下重视能顺利上位的机会。”
“但若是燕祯不死,他在安京城浑水摸鱼难免会让局势变得更加难测。倘若让他抓准机会反扑,那我和皇后娘娘费心布置的这一局岂非最终是为他人做嫁衣?”
燕泽钳住柳绰胳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狠狠地咬着牙,眼底的戾气仿佛就要压制不住。
柳绰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退让,她迎着燕泽满是狠戾的视线道:“陛下一共就三个皇子,若燕祯还活着,你被猜疑他自然会将目光投向一同在安京的燕祯,但若是燕祯死了就不一样了,他只能看向燕辉,哪怕他暂时下落不明。”
燕泽薄唇抿得和锋利的刀刃一般,阴霾的眼底渗着寒意。
柳绰:“既然燕辉那边的时间不能把控,那我自然得为他做万全的准备。”
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静谧又昏暗的地窖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柳绰眉尾微微颤动了一下,大颗的冷汗从她额头上渗了出来,然而她看着燕泽的眼睛却眨也没眨,里面的神情不曾露出半分疼痛或者示弱,依然是那副带着淡淡的讽刺和厌恶以及隐隐的倔强的平静眼神。
燕泽就像是被这样的眼神所蛰到了一样,他立马松开了死死地钳着柳绰胳膊的手。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几分避开了柳绰的眼神,他将手缩在衣袖中紧紧地握了几下拳头,在地窖中来回踱了几个来回的步才将萦绕在身上的暴躁和阴鸷彻底散去。
然而怒意散去后后悔却随之而来,他按了按柳绰的骨头,眉头紧紧皱起。
柳绰忍着尖锐的剧痛甩了甩手臂,想要挣脱燕泽的手。
“别动,”燕泽语气微沉,“你是不想再要这只胳膊了吗?”
柳绰额头上的冷汗划过眉毛和眼睑,滚落在她的睫毛上。她冷笑了一声,笑容中甚至隐隐能听出几分嘲讽:“何必惺惺作态,你既然下了手折,不就是想要它断吗?”
燕泽心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恨不得将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愤怒多一点还是应该气郁多一点,他不知道柳绰到底为何能说得出这么狠心的话,他原来一直以为是柳绰不明白他对她的心意,但她既然会将命堵在他的反应上,她又如何会不明白他对她的心意呢?在意与已经不在意的区别就这么大吗,他到底要如何才能挽回?
燕泽眼底满是晦暗,他一声不吭地拿细竹板替柳绰固定好胳膊上的骨头,语气沉沉听不出情绪,“先简单处理一下,晚些时候我让人弄点药进来。”
柳绰没有做声。
燕泽解开拷住柳绰右手的镣铐,他看见柳绰一副连看都不想看他的模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蹭蹭直冒,他冷笑了一声,将镣铐一摔:“你不是觉得他是你值得托付的良人吗,那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现在的大好局面,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吗?”
柳绰黛眉微颦,看向他,但依然没有出声。
燕泽收起唇角边的冷笑,掐住柳绰的脖子将她在狠狠地按在墙上:“我让人给他送了一封信,我告诉他若是不想要你出事就三日之内当着天下人的面向魏帝请罪,承认北疆和护国寺之事都是他一手布置。”
“欺君罔上,图谋皇位,陷害长兄,谋害兄弟......他若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就将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燕泽冷漠的眼神带着嗤笑和几分病态的癫狂,“你不是耗尽心力想要替他图谋一切吗,我就让你看看像这样的蠢货若是没有你的谋算会怎么样一败涂地。”
柳绰被燕泽摔在床上,她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捂着喉咙咳了很久。
......
三皇子府,燕辉找了个托词匆匆从皇宫中出来,马蹄高高扬起落在三皇子府门前打了个旋儿才将将停住,燕辉长腿一迈从马上跳了下来就直奔王府西苑。
西苑离王府后院有很远一段距离,贺行章就客居在这儿,燕辉推开院门时贺行章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芦苇梗在逗着缸里养在荷花下的鱼。
贺行章看见燕辉的到来似乎并不惊讶,他将手中的鱼饵撒完后慢悠悠地拍了拍手才转身朝向燕辉,“哎呦,这不是三殿下吗,”他语气带着让人一听就能听出来的阴阳怪气,“原来您还记得小人呢,您回京一个月有余,竟然才想起小人还住在您府中,真是不容易啊,我是不是还得给您磕一个叩谢您的没忘大恩啊?”
“......”
燕辉听出贺行章的语气中的郁闷和怨气,倒也不怪贺行章,他这些日子避着他确实也只是为了能和柳绰多相处一点让自己所受的电击不那么强烈。
燕辉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在安京城,不管是行为举止不符合人设还是触碰柳绰,虽然依然会受到电击,但强度明显比不上之前,其实是你留了情,对吗?”
燕辉的话让贺行章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外,但又似乎在贺行章的意料之中,是以他也并没有很惊讶。
贺行章望着站在院落门口的燕辉望了好一会儿,才略带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挫败地摊手道:“我的演技这么差吗?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啊?”
“也没有很差,”燕辉诚实道,“一开始我确实是真的相信了。”
他一开始见到贺行章的时候确实相信了贺行章的说辞,以为贺行章是真的和他一样流落在这儿的同乡人。他真正开始觉得不对劲是贺行章答应和他一起住进王府后。
“我开始觉得你是真的性格通透温润,所以在被我要求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动时才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或者觉得被冒犯,反而表示十分理解,表现得也很配合。所以我当时心里一直对你怀着几分愧疚,甚至想了很多能利用我这个身份帮到你的方向。然而我等了很久,甚至明里暗里暗示过,但都没有等到你开口向我提出任何要求。”
这不是很奇怪吗,一个戏班子的当家人,在被他强行按压在王府中生活后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也没有成天外出去找他的戏班子排戏,反而就这么安安稳稳好整以暇地在王府中住了下来。若贺行章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他是在这个时代过了很多年苦日子是靠唱戏的功夫谋得一丝活路才艰难地活了下来的,那燕辉为何既看不出他对王府里这种好多年都不曾感受过的安稳无忧生活的沉迷,也看不出他对自己的戏曲事业有多重视有多放不下?
若他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想要抱他大腿,那他为何不趁着他心有愧疚的时候提出一点要求?就算是对不在乎其他的,那好歹也让他帮他给改了籍贯啊。
乐工籍在这个朝代中属于贱籍,地位极地甚至比不上一般大户里的奴仆,饱受欺辱,去哪里都有各种的限制,即使是被杀被害杀人者都不需要以命相赔。
其他的他或许都可以不在乎,但人的本性都会下意识地给自己的人生寻找一条轻松一点的道路,户籍之事关系往后一生,只要改成良籍就能让往后一生降低好几个艰难指数。然而他却也丝毫不在意,他那样子就像是对未来没有过多的考虑一样。
“就根据这点你就推导出来了我的身份?”贺行章眼底这下子是真的闪过几分意外。
燕辉:“那倒也不是。”
什么样的人会不考虑未来?燕辉想了很久觉得只有两种人,要么是这个人早已知道自己不会有未来,要不是这个人心知肚明他的未来不会在他身上。
“我最开始怀疑你可能是燕泽或者燕祯那边派过来的人,所以我试探过你很多次,甚至故意无意中给你透露了不少值得你回禀的消息,但暗中跟着你的人却一直没有发现你有想要向外传送消息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