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孩？”当年的少女被他这话说的瞳孔地震, 上下打量他一眼，他却抢先说：“十四岁以下进园不用买票, 我没买票。主人你呢？”
狐狸一句话怼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她刚好过了不用买票的年龄, 所以谁是大人谁是小孩一目了然。
拗不过保镖的主人只得掏钱买了两张许愿牌，一人写一个往树顶扔去。树上安了很多强磁吸片, 每个牌子只要扔上去就会被最近的吸片紧紧吸附。
两个人都扔到最顶端，站在树下一抬头，满天都是飘着红彩带的许愿牌，而顶端最上那根枝丫，却不过寥寥数枚。
时隔近十年再次来到同样的树下，鲜艳的红彩带都退了色，但只要有风吹过，沙杏树上那些许愿牌便会发出碰撞，像是一串串正在唱歌的风铃。
解雨洋翻过栏杆，脱掉鞋子，矫健的爬上大树。
黑暗中，树冠瑟瑟抖动，许愿牌叮叮当当合着树叶沙沙作响，他像一只灵活的猴子，很快爬上树顶并坐在一根半人粗的分叉上，按照记忆的指引从枝头小心翼翼取下一枚已经晒发黄的牌子。
翻面一看，虽然字迹已经褪到十分隐约，但的确是自己当年写的两个字：复兴。
少年狐狸嘴角勾着坏笑，怀揣满肚子心眼写下这个谁也看不懂莫名其妙的词，其实代表了他深藏于心的海族使命。
“复兴？你想复兴什么？”
“文艺复兴，儿童乐园复兴，皇室教官们的礼貌复兴，主人您的表情复兴，都是复兴嘛”满口胡诌的少年果然惹得少女皱起眉头。
“主人写的什么？”他也想抢先看一眼，少女却更快将她的许愿牌扔上树顶：“想看，那就爬上去瞧吧！”
“切！”......
找到自己那块牌子后，解雨洋又四下搜寻，可翻了好几块都不是苏凌写的。他继续翻找，树叶沙沙树干几乎被他掰折，但找遍了树顶，确实没有苏凌的那块。
怎么会这样，明明他曾亲眼看到，她把许愿牌扔到树顶，被强力磁吸住，就在他的许愿牌旁边。
“你在，找许愿牌吗？”万籁俱寂的深夜，一个熟悉又冷冽的声音穿透夜空，像离弦的箭般冲入他耳蜗。
明明她说的那么轻，却仿佛一个炸雷在解雨洋头顶轰鸣。
他瞬间浑身一抖，像是被谁施展了定身术，坐在树冠顶部僵直了背。
她知道了，她竟然找到这里了。
这里是只属于狐狸跟皇太女的记忆。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怎么会突然找过来？
按他的推算，就算龙族反应迅速，通过他的MOMO人鱼身份一路追查到沧海居，通过天空之眼发现了他的踪迹，来的也不应该是苏凌，而是苏墨又或者警察之类。
来之前他已经通知父亲撤离，警局只能通过大量的监控来搜寻他，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为什么她这快就来了？
为什么，她当年的许愿牌并不在树冠上？
猛然间，解雨洋突然意识到，苏凌在扔完许愿牌后重新回来过。
他在树上缓缓转过身体，垂下头，隔着几十米的高空和刚从小路走出的女人遥遥相望。
女人的凤眸微微一凝，却没有太过震惊的表情。
他不由自主的鼻酸，还没张嘴，十几颗闪着光芒的小珍珠便先从脸颊滚落，一路穿透树叶，无声无息落掉落在下方的树丛。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
苏凌仰着头，在看到树冠上坐着的人鱼时，她心里忽然有块石头落了地。
今夜真的是人仰马翻的一夜
得知解雨洋被豪华飞行器接走，猜到大概率是苏墨借此来恶心她的那刻起，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像脱离了轨道般疯狂进展。
她先是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弄黄了自己的相亲。
又在找人的途中想起解雨洋身上那件十分刺眼的镂空装，便半途冲到帝都购物中心疯狂采购了一大批保守的男装。
这个过程中，突然得到消息：四弟遇刺而亡，尸体送到医院时都凉透了。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苏凌还没完全消化，又接到菲丽雪紧急通知，凯瑟琳皇后发了疯一样冲到北森德兰堡皇宫兴师问罪，因为三殿下指认杀死四王子的主谋就是皇太女您。
是您养在偏殿的人鱼宠物用一把餐刀结果了四王子。
只用了一刀，一刀而已！
新任侍卫长不断强调那一刀，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我完全无法想象，四王子殿下可是N+级别的精神力异能者，只要一根小手指就能恁死的柔弱人鱼，怎么可能一刀就杀死四殿下呢？”
真好！
任谁听起来都感觉非常荒谬，但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当时手里还提溜着两套男士卫衣正准备买单的苏凌，已经被一系列消息给冲麻木了。
但好在，新收的那名小弟，情报二处副部长莫斯利确实是个人才，在事发第一时间就通过到场的侍卫朋友从现场一大堆物证中弄出了解雨洋脱在现场的那件皇室Omega专用的钻石珍珠情趣服。
并且还带回来大量现场的一手消息。
“我们的人只能尽量清理现场，但不少染血的刀具已经被送往法证中心进行检测。我建议太女殿下从物证这方面先下手，消灭一切不利于您这边的证据。”
莫斯利冷静的分析给了苏凌不少底气，而且苏墨也在盛怒下出了昏招，冲动的杀死了帮助解雨洋逃离的Omega雪人族兄妹。
“那兄妹俩的人头现在就挂在别墅城堡花园的大树下，没有三公主发话，谁也不敢给那两名生化人收尸。当然，他们的尸体不值什么，但他们未经审判就被处死一事对太女殿下您这边有利，之后可以做点文章。”
莫斯利的分析跟苏凌不谋而合。
那之后，尽管四王子死亡一事被皇室迅速按住，但外松内紧的全城搜捕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开启。
解雨洋的照片被发往北森德兰堡每一个警局，无数精干的龙族探员们连夜加班，连同皇室的侍卫们也纷纷撒出，开始秘密扫街行动。
苏凌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猜到带走解雨洋的人是苏墨而直接冲到三公主的别墅城堡，至少她在帝都购物中心买男装的事，有无数摄像头可以作证。
经过短暂的震惊，苏凌很快回过神，四弟之死是打了皇后一个措手不及。
皇后现在沉浸在愤怒跟伤心中，但等她真的理智回归，绝对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毕竟前一秒刚在军部会议上宣布儿子成为N+级别精神力者的体检报告，有绝对取代苏凌成为王的潜质，后一秒整个皇室精神力第一强者就被暗杀。
作为被四弟存在直接威胁到继承资格的皇太女，如果不是她真的不知情，苏凌几乎都要怀疑这个快刀斩乱麻的事是自己策划的。
当务之急，是在其他人找到解雨洋之前，提前找到他。
而今，一路顺着警局内部给出的人脸识别的指引，那条人鱼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却是苏凌万万没有想到之地，又在做她万万没有想到之事。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垂头，她仰头，彼此对视的瞬间，那些不堪，不愿，不敢提及的真相，全都巨浪般涌上心头。
他明明垂头俯视着她，却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
她明明是站在地上仰望着他，却如同手握天坪的审判女神，只要一句话，便可让他活，又或者让他......飞灰湮灭。
夜风吹动她乌黑的长发，挡住那双闪动着看不清情绪的黑眸。
树下的女人突然动了，她一步步走进，来到距离大树几米外才停下，此时苏凌的脸在月光下更加清晰，却在无数发丝的遮挡下如同带了一层没有感情的面具。
“你在，找许愿牌吗？”她再次开口，没有一丝波澜，平静问道。
第三十七章
解雨洋说不出话, 点了点头，脸上的小珍珠在月光下像开了闸的碎钻，一串串往下掉。
“下来！”她命令。
解雨洋用手背抹了抹潮湿的脸蛋，这才慢慢爬下树来到她面前。
两人对视良久, 谁都没有先说话。
在这里发现解雨洋, 一切隐约的猜测都得到证实。苏凌曾经对他有过怀疑。虽然外貌改变，但有着跟狐狸相似的眼神与身材。作为柔弱人鱼, 竟能在斯基克达水牢活到最后甚至逃跑成功。他和雪人族兄妹相识, 还有海上逃亡时离奇改变的洋流方向，以及敦刻尔克区大晚上跟蚌族“柯小爷”一同去的秘密基地......
解雨洋的破绽其实很多，她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深想, 又或者，潜意识里拒绝深想。
然而那种自我欺骗的默契平衡终于还是被打破。
记忆中那张脸和眼前的男人再次重合, 即相似又不同。隔了三年多，她甚至有些恍惚，觉得狐狸真正应该就长成解雨洋的样子才对。
以前的“狐狸”从不会当她面哭，倔强到就算十分难过，嘴角也会带着轻佻笑容。
如今的解雨洋，却是连句重话还没说, 他就已经恨不得用一辈子的眼泪将她整颗心浸泡淹没。
搅风搅雨的是他，一刀就弄死了四弟的也是他, 如今在她面前抽抽噎噎委屈唧唧，好像被全世界冤枉, 看起来人畜无害又绝对无辜的还是他。
真是好极了, 在面对这样的人鱼时, 她一晚上攒的心急，心慌, 心焦，还有满肚子火完全找不到发泄口。
苏凌深吸一口气，眸光四下一扫，伸手指了大树不远处一侧的沙棘果树说：“东西埋在那边，想看就去挖。”
解雨洋立刻奔过去，他确实急于知道当年苏凌到底在许愿牌写了些什么。没有工具，他就用双手当铲子，疯了一样开始在苏凌指的那块草坪挖掘。一时指甲里填满泥土，一时指头也磨破流出淋漓鲜血，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甚至苏凌什么时候走到身后他都没有注意。
他只是不停的挖呀挖，没一会儿那片地竟被他用双手挖出小半米的浅坑：“找到了！”
他激动的从泥巴里捡起那块腐朽了一大半的许愿牌，快速拍干净上面的泥土，等到将牌子翻转过来时，手都在颤，他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字：“快让狐狸，XXX？XXXXXXX?”
后面的一排小字因为牌子腐烂，完全看不清。
解雨洋呆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原来愿望也会过期，当年赌气没有爬树去看，现在就没机会知道苏凌那时的愿望的是什么。
可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响起苏凌那清冷的声音：“快让狐狸变傻子！”
“啊？”
他咬住嘴唇，浑身一颤。
可没等解雨洋伤心难过，身后那个女人又说：“就算傻子也要陪我一辈子。”
啪嗒，啪嗒——小泪珠又不受控制的疯狂往外涌，垂头时惟帽也掉落，解雨洋只得用沾满泥巴的双手捂住脸，把自己擦成脏兮兮的小花猫羞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意不是想哭。”
又来这套？
苏凌刚准备伸手将他按住，让他好好解释今晚发生的一切，没想到手才伸到一半，还没掐住人脖子将他转过来，眼前的男人就很自动的整个人跪着转过身，双手抖索着捧着那块许愿牌，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整张脸都皱的像个苦橘子。
半空中的手掌只能顺势落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他软软的蓝发。
男人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给她看，两颗蓝色光球露出：“这是狐狸的记忆，十三岁以后所有的记忆，你想让他回来吗？”
解雨洋跪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她，眼圈红透，碧绿的眼底满布不安与惶惑。
他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想起来，也许那些记忆全是现在的解雨洋难以承受之重。
伤她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抱持着复兴海族重任的狐狸，长大后一定有很多机会潜伏在她身边搞破坏，敦刻尔克区海神庙里的尸脑花跟人鱼木雕像，甚至通过红粉削弱龙族跟人族力量的计划......有可能也都是已经没有底线的狐狸策划。
只要一想到这些，一想到对红粉深恶痛绝的苏凌也有可能猜测狐狸就是幕后黑手。
光是想一想，解雨洋就觉得心脏也要裂开，那些记忆不看也罢。
可如果狐狸没有背叛过苏凌，那便代表他更有可能不曾忠于海族，不曾忠于小时候的理想。
“复兴”成了时间磨蚀殆尽的空中楼阁，骄傲的人鱼王子终究沦为了只剩下恋爱脑的影子保镖。
无论真相是哪种，都让他失去打开记忆匣子的勇气。
苏凌收回了抚在男人头顶的手，一动不动只定定盯着他掌心捧的小盒，异样的沉默。
好半晌，她才再次伸手：“给我，不看，不许你看！”
“好！”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立刻将小木盒递上。
她怔了怔，突然觉得不远处那颗许愿树真灵，他此刻真像个言听计从的小傻子，身上竟再也没有半点“狐狸”的狡黠与倨傲。
苏凌接过盒子：“最后问你一次，如果永远忘掉十三岁后的记忆，你不会反悔？”
他摇摇头。
“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眼巴巴看着她，继续摇头。
“从此以后，只听我说的话，只相信我告诉你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