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点点头。
苏凌仿佛重新认识眼前的解雨洋，她直看着他很久，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一丝他犹豫，他使诈，他言不由衷的细微表情，直到她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条从左至右，无法忽视的伤疤时，她的眼神终于颤了颤。
当初和人鱼在冷冻车相遇，那条伤疤就让她眼熟，因为那条疤就是她用指甲划的，当时深可见骨几乎也要了狐狸的命。
“这样也好。”她喃喃自语：“过去的再也回不了头，可我想要你成为的样子，现在都有了。”
尽管声音很小，但解雨洋还是清晰听到了苏凌这句话，他的神情被扯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试图对她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眼眶里甚至又落下一串湿漉漉的小珍珠。
“你是觉得委屈吗？”
他飞快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哭？”
“如果早知道你希望我成为现在的样子，那狐狸真应该早点抛去过去的记忆，成为现在的样子。”他认真的说。
“你真心这么觉得？”
他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我也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你问。”
“为什么当年就想要跟变成傻子的狐狸过一辈子？”
“因为......”她叹了口气：“我没有其他选择。”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眼底又不由自主浮现水光，眼看男人即将再哭出来，她忙飞快补充：“人失去影子就是死人，龙没有影子就是死龙，人龙混血没有影子，那会是什么？”
“是什么？”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滞的追问。
“就会像过去三年多我每一个无法安眠的日日夜夜，明明富有四海，明明大权在握，明明身为皇储什么都有，明明......”她从木盒子里取出那两枚蓝色记忆晶球，忽然用尽全力将它们投掷像空中。
水晶球在漆黑的夜空划出两道闪光的弧线，升至最高空时突然爆开，散成星星点点的微光。
当着解雨洋的面彻底碎掉两颗记忆水晶，他再也无法想起任何事，十三岁之前，至少那时他们还是彼此欢喜，少女心中十分清楚明确的知道那个男孩对她的暗恋。
再之后的狐狸，她逐渐看不清，摸不透，甚至隐约......畏惧。
两人同时抬头，亲眼看着“狐狸”过去记忆的光芒完全消失，这才再次恍然对视。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眸，轻声说出剩下的话：“明明得到那么多，从一个一文不名的黑街流浪儿成为龙族说一不二的皇太女。可我却还是感觉心里头空荡荡，像填不满的深渊，像被挖去血肉的泥娃娃，这个地方”
苏凌捂住心口的位置，平静说：“从失去影子的那天起，就没有一天舒坦过。”
啪嗒——啪嗒——
明明是她在倾诉自己的难过，痛苦，人鱼却又抢先哭泣起来，小珍珠一串串不要钱的落满了他周围的泥土。
苏凌脸上忽然露出凶狠表情，伸出双手掐住男人的脖子将他一把按倒在之前男人亲手挖的坑里。
解雨洋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抵抗的躺在坑中，他怔怔的望着天空，眼泪像溃提的大坝，甚至来不及凝成完整小珍珠就已经顺着眼角滑落。
苏凌用尽全力压着他，用膝盖狠狠抵住他腰侧，不让他有任何逃跑的机会，她恶狠狠俯视着身下的男人，声音不再平静，充满了愤怒嘶吼：“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都成了这个模样还要跑回来。既然要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
她再说不下去，猛然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紧掐着人脖子的双手终于颤抖着放松，但沾上男人的皮肤的掌心却再也放不下，改为轻捧他的脸颊。
下一秒，解雨洋突然眨了下眼睛，他的嘴唇尝到一丝从上方滴落的咸。
泪水的味道。
第三十八章
解雨洋愣住, 震惊到连哭泣都忘记。
儿时记忆中，苏凌自从被球砸中那天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她失态。
她是沉默的，倔强的, 理智又平静的。就算亲密如影子, 都很少在那双黑色凤眸里看到情绪波动。
解雨洋手足无措的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安慰她, 刚将手掌搂向女人的后背, 一抬眸却发现双手沾满泥巴还有血渍。
这样的双手只会脏了她身上漂亮的裙子，解雨洋此刻才注意到苏凌穿的是皇室赴宴用的公主晚礼服，头上闪闪的王冠因为刚才扑倒他而挂在头发一侧, 她身上散发着香水与红酒味，夏日潮湿的汗与泪, 还有一丝若隐若现只属于苏凌的特殊Alpha栀子花信息素。
但在那些万千繁杂混乱气息的中，他还是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其他人的Omega信息素。
苏墨之前说的话刹那泛上心头：“大姐今晚有一场佳人约会，和红龙族族长那位纯血Omega小儿子。”
翻涌的情绪刹那窒住，现实的一切扑面而来。
影子保镖可以替主人暖床，可以做主人最亲密的战友，可以是主人手里的刀, 但永远无法成为龙族主人的伴侣。
这是在这一职位设定之初就定下的规矩。
所以影子跟主人签订契约的仪式才那般珍重。
签下契约的影子，哪怕身份再尊贵, 从此也只能脱离家族忘掉自己原来的身份，一心侍奉主人, 成为主人的所有物。
这也是为什么影子中大多是低阶贵族又或者中产出身, 但只要家里出了一个贵族的影子, 全家都会得到一笔极大的买断费用。买断生死，也买断关系。
在解雨洋的记忆中, 龙族历史上曾经也有龙族皇储跟影子感情深厚，为了和自己的影子结成伴侣而跟整个皇室律法作对，最后那名皇储是以放弃帝位才得以跟影子解除主仆契约，并成为数百年中整个龙族茶余饭后的笑柄。
没有龙族认为那名皇储做得对，龙性本淫的基因天性，让龙族大多数人非常讨厌所谓的“恋爱脑”。
龙族底层民众一对一的伴侣生活也是千年时间里受死对头人族的婚姻制度影响而逐渐形成，但那条写在法律中的婚姻制度，对贵族与皇室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哪个贵族没有逛过Omega云集的美香公馆，哪名皇室成员又没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个繁衍Omega备在家里，交换共享？
掌握了整个龙族最大财富的顶级阶层，一向都可为所欲为。
无论是身为影子的狐狸，还是专属繁育的Omega人鱼，世俗礼法都让他无法独占心爱的她。
何况，“狐狸”曾那样深深伤害过她，就算她能原谅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解雨洋抓住最后的机会，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苏凌湿漉漉的眼皮。
这样就可以了，她为他流过泪，这让解雨洋感觉很满足。
同理，苏凌在平复情绪后也慢慢抬起头，两人对视间，他们都在对方水波粼粼的眼底看到了名为理智的光。
“今晚发生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解雨洋静静凝视她：“把我交出去吧，狐狸永远不会再回来，可人鱼解雨洋更加没用。”
“只有把我交出去，才能撇清我们的关系，才能平息皇后的怒火，才能堵住皇室贵族之间的悠悠众口......”
她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平静，刚才流过泪的眼睛像只是他的一场梦。
“我，我不怕死。”解雨洋生怕她不信，飞快说。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跑回来，我想，也许就只是狐狸的一点不甘心吧”
他神经质的牵动了下肌肉，努力朝她挤出个微笑：“他其实很想知道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想要知道你没有了影子能不能独挡一面，事实证明你做的很好。就算没有影子，太女殿下完全能掌控全局。”解雨洋想起两人在敦刻尔克区的行动，她不疾不徐，从容有度的样子让他很宽慰。
“如果早知道你喜欢的是我现在的样子，那应该让狐狸更早消失才对。”
苏凌听完他的话慢慢直起身来，但依旧用双膝顶住他腰侧，仿佛随时防着他逃跑。
她回手摸住自己腰侧的拉链，一点点往下拉。
“你，干什么？”解雨洋瞪大眼睛。
苏凌双手抓紧衣料，刺啦一下撕开了礼服侧面，大片的雪白腹肌瞬间袒露在月光下，随之露出的还有小腹上那一处刺眼的愈合刀口。
她面无表情，伸手抓住解雨洋垂在身侧满布泥巴与鲜血的手按上那处刀口。
解雨洋瑟缩了下，想躲闪，但手腕被她紧紧捏着，脏污又泥沙粗粝手指只得随着她的动作一寸寸拂过那条狰狞的刀疤，心尖随之浮起难以言喻的深深痛楚。
“苏墨今天都跟你说了什么？有关我的伤？”她很聪明，竟从他只言片语就猜到苏墨跟他说的话。
“是，狐狸捅的。”他颤颤巍巍，不敢直视那处伤口，手指如此近距离细密的碰触，都已经让他无法承受。
“她是不是还说，我很忙，今晚有相亲，一条宠物兼繁育性质的人鱼Omega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是！”
“我今晚，是不是来迟了？”
“没，没有！”
“我是来迟了。”她语气低落，声音中藏着愧疚：“我高估了自己对皇室内部掌控的力量，也低估了你的......”她顿了顿，突然问：“只要顺着苏墨，哄哄她，跟她睡一觉你就能安全，为什么不？”
解雨洋此刻的关注点却全在她的伤疤：“很疼吧，这里，真的是？”
“是狐狸捅的没错。”她一句话就让他的心沉到谷底，是呀，苏墨没有理由说谎。那张迄今为止还挂在各大警局有关“狐狸”的星际通缉令，可是苏凌亲自签发，活不用见人，只要尸体。
“但我也当场还以他颜色。”她的眸光在他喉结下方的伤疤一扫而过，有些颤抖的说。
“我们之间，是出了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她直言不讳，见解雨洋露出破碎的眼神。便又从头发上有些粗暴的摘下自己的王冠，突然塞进他掌心，做势捅向自己腰侧同样的部位：“可我想告诉你的是，避开所有重要脏器，捅这里根本杀不死一名龙族！”
苏凌一手紧紧攥着他手腕，另一手慢慢拉开自己的领口。月光下，她丰盈的身体犹如维纳斯女神般缀满光环。
苏凌将解雨洋握着王冠的手缓缓移到心脏部位，用力往里一顶。
王冠上的钻石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印出深深的凹痕。
隔着王冠，他的指尖都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热度，还有隔着一层血肉骨骼，那有力跳动的心脏。
“得捅这里才行！”
“而狐狸同样也知道，就像明明解雨洋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但还能凭借本能知道该怎么用一把餐刀杀死四王子。”
女人的双手牢牢地禁锢着解雨洋的手腕，让他只能像握着一把匕首似的握紧王冠，对准她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此刻，只要他用力，那些打磨得犀利的金属跟尖锐钻石就能破开她的肌肤，穿透她的血肉，刺入胸骨之间，狠狠搅碎她的心脏。
“这是影子唯一能摆脱主人的途径”解雨洋听到女人低声轻笑：“而失去记忆的影子，没有第二次机会逃离。”
然后他看到女人那双极致冷然的仿若深渊般浓黑的凤眸越来越近，眼底清晰地倒映出他迷茫又动容的脸庞。
“我今晚，很想你。”她说：“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很想你。白天会想，晚上也会想，只是工作实在太忙，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一直没能抽出时间看你。”
“想谁？”他颤抖着问，一股醋意瞬间泛上心头，她到底是想狐狸，还是想解雨洋？
“想一条人鱼，小傻子一样的人鱼”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啪嗒，在她松开捏着他手腕的刹那，钻石王冠也随意滚落在地。
下一秒，他的唇上就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很想，很想......”
炽热的气息从她的唇瓣渡至他的鼻息，他没有选择，几乎是本能的回应了这个温柔又缠绵的吻。
她身上的红酒香，香水味，一系列味道交织着变成一张大网，却独独克制而隐忍的没有释放Alpha信息素。
即便如此，他依旧感觉胸口有一团火，腾的一下让脑袋发热，让浑身每一个细胞都窜起连绵的小火苗。
他像一只心甘情愿傻头傻脑主动扑向火焰的飞蛾，不由分说就陷落在这样的温柔中，紧紧回抱住她。
一对男女搂抱着滚落在他亲手挖土坑中，亲吻继续，细微的呻/吟响起，紫色晚礼服裙摆飞扬，充满侵略感。
许愿树下的草丛里蓦然腾起一片片闪光的萤火虫，像送来祝福的小星星一样绕着大树打转。
人鱼的头顶也冒出红色桃心小角，一颗又一颗五彩糖滚落，和之前那堆小珍珠混在一起，在月光下散发出甜蜜诱人的气息。
女人额角的黑发很快因炽热变得潮湿，几缕湿漉漉贴在脸颊，几缕轻微晃荡，正不断往下滴淌着透明的汗珠......
第三十九章
解雨洋被苏凌几近折腾了一夜。
再醒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身穿新的睡衣，躺在她独家战舰休息室的床上。床头的架子旁还放了一个小盆，盆里的毛巾脏兮兮，刚擦过泥巴跟血渍。
苏凌坐在他身边, 正用棉签沾了药水, 掰开他手掌，轻轻擦拭他指头上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