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出练功房,那恼人的声音便又凭空在她耳边出现了。
“萼茵,萼茵,你想好了吗?”
萼茵恍若未闻,并未回答那不知来历的声音,径直朝着祁玉峰而去。
没走几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位看上去颇为娇俏的少女,怯生生地等在萼茵要离开碧泉峰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她从练功房中走了出来,便扬起笑脸,柔声道:“我就知晓你若在门中,必能在此碰上你,萼茵真是刻苦。”
萼茵不得已停下脚步,抿了抿嘴,看向那少女道:“你找我有何事?”
少女笑道:“江琴和庆山一向与我交好,你也知道这回咱们同届的小弟子只有你被选上了去大殿中,想来对当时的情形十分清楚,他们俩特别好奇,又不好意思问你,便央了我来问一问你。”
见萼茵仍是沉默,那少女也不以为意,她一脸真诚,又带着些恰到到处地歉意,追问道:“萼茵,当时那孕器,当真将无极宗的永寅仙长击倒了吗?还有,现在大家传的沸沸扬扬,说龙卵其实是极大的凶兆,是真的吗?”
孕器!孕器!她说了,她叫周灵!
萼茵紧紧握住了双拳,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冰冷,教这少女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她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意说,也罢了,想来萼茵如今跟着婉莹仙长身边,早已跟我们不一样了。”
“嫣然。”萼茵听了这样一番暗藏深意的言语,也不见她流露出什么旁的表情,“你若是自己想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你偏要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为什么?”
萼茵从来便是沉默寡言的,也从未见她与人产生过冲突,因此嫣然才会自告奋勇前来寻她套话,见她突然这般不留情面,脸上再也挂不住了,那温柔的笑意悉数从她面上褪去,她冷冷道:“什么叫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不想说便不说,不过是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同届的弟子,觉得我们搭不上像婉莹这样的大腿,不配与你说话罢了。”
“你也是后天灵物,若是你也像我一般勤于修行,为何婉莹仙长看中的不是你?”
嫣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萼茵,显然被气的不轻,半响都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那是因为你不仅不专心修行,更是每日钻研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长生大道便在你脚下,是你自己不愿意走下去。”
“你讨好那些先天灵物,为他们伏低做小,他们可又有一人将你看在眼中吗?你以为你能与他们说得上话,你就和我,和周灵,有了区别吗?”
萼茵自上了青池山后,就再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这般说下来,她心中一直困扰着她的东西好似突然消失了。
萼茵长舒一口气,看着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嫣然,嘲讽道:“表面鞍前马后的跟着那些先天灵物,实则心中全是怨恨,若是有机会,必要对他们落井下石一番。”
萼茵说着,突然凑近到嫣然的耳边,轻声道:“那时,向管事告发江琴他们违反门规的,其实是你,对吗?”
嫣然闻言,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萼茵。
“我那时候没有告诉他们,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同类,可我最近才发现,你并不是我的同类。”
“我没有同类。”
萼茵把话说完后,便甩下不知所措的嫣然,头也不回地朝着祁玉峰走去。
她又听到那莫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了。
“萼茵,你说的对,她们都不是你的同类。”
萼茵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向祁玉峰那终年云雾缠绕的峰顶,第一次在脑海中回应了那声音。
“首先,我答应你。”萼茵朝着空气说道,“其次,就算她们都不是我的同类,也并不代表你是我的同类。”
“你会改变主意的,萼茵。”那声音在她耳边甜蜜的呢喃道。
“你应该改变主意!”凌海在大殿中冲着凌云大声道。
此时大殿中茶盏的碎片溅了一地,凌海暴跳如雷地站在兄长面前喘着粗气,而凌云不言不语,眉头紧皱,显然是这兄弟二人又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为着保留玄清门掌门与大长老的威严,整个青池山主峰除了他们外,连端茶倒水的小弟子,都被下令离开。
凌海脸上的怒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真切,他喘着粗气,怒道:“我去给赤练仙子祝寿,可她并不在洞府中,我将那望月山都翻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见到她!她必然是出事了!”
凌云沉吟一会儿,皱眉道:“或许是赤练仙子外出游历,忘了归期,也未尝不可。”
凌海看着兄长,满脸失望,颤声道:“她与我相约每年她的生辰便相见一次,至今已有五百年之久了,这五百年来,她从未在她生辰那一天离开望月山。”
凌海一边说,一边细看兄长的表情,见他还是未曾表现出什么除了不耐和疑惑以外的神色,这已经活了上千岁的仙人,眼眶渐渐发红,叹息道:“她是你的母亲,你为何这般无动于衷?”
凌云到底是也与弟弟同在玄清门相处了千年之久,见状也是软下了态度,安慰道:”赤练仙子已有一千五百余岁,我只是觉得,她恐怕未必是遭遇险境,只是……“
“兄长怀疑她陨落了,是吗?”
凌云微微颔首。
凌海冷哼一声,狞笑道:“恐怕兄长失算了,去岁之时,我将兄长心尖尖那玄清门至宝,肉芙蓉石赠给赤练仙子,以保她元神稳健,肉身长存,想来五百年内,赤练仙子都不会陨落。“
随着凌海的言语,凌云慢慢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好似没听明白一般,问道:“你将什么献给了赤练仙子?”
凌海欺身上前,凑到兄长耳边轻声道:“我将肉芙蓉石献给了赤练仙子,兄长,此时失踪的可不仅仅是我俩的母亲。”
“还有肉芙蓉石。”
“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些打算,凌云,若想按照你的计划继续下去,便随我前往望月山,把我们的母亲找回来吧。”
第三十七章
这回又是婉莹一个人来的东阳峰, 她再踏入禁灵阵时,深吸了一口气,为等会要看到的事情做足了心里预期。
周灵自从在大殿中爆发后, 便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每日安安稳稳的待在东阳峰的小屋中看日出日落, 安安静静, 只有在有人出现时才会说几句话。
上一回,婉莹此时回想起上回那东阳峰上的发生的那一幕,都还觉得十分头疼。
东阳峰上布下了禁灵大阵, 灵气断绝,凌云认为这样便可阻止龙卵的成长。
而这禁灵阵中,又嵌入了丝丝入扣的锁魂阵, 被锁定的生魂,哪怕肉身化作尘土,也无法从此逃脱。
但阻止此地灵气运转、锁魂限制行动,不代表被囚禁在禁灵大阵中的囚徒就失去了修为,因此周灵在东阳峰上的所作所为,婉莹与如一都无法预料。
婉莹还记得当时如一那怪异的神色,他又是憎恶又是喜悦地看了周灵许久,看着她在东阳峰上肆意妄为,看到婉莹都觉得毛骨悚然后,才轻笑一声, 转身便离开了。
从头到尾, 如一并未与周灵说一句话。
然后, 凌云似乎是因为不想爱徒再过多的沉浸于龙卵之中, 找了许多的事情,让如一去办。
而东阳峰上的这个烫手山芋, 便到了婉莹手中。
婉莹认为凌云的态度十分奇怪,一方面他召开仙门议事,当众宣布龙卵出世,乃此界大危机,另一方面,他将周灵囚禁于东阳峰,虽然限制龙卵的生长,但又遣了婉莹时常去确认周灵的情况,还要带上一二灵药。
师父和师兄的想法,婉莹都看不透,她只能任劳任怨地做好他们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婉莹最后深吸一口气,踏入了东阳峰。
东阳峰上与上次他们来时别无二样,能被拔出来的树都被拔了,能被掀起来的草都被掀了,茅屋被拆了一地的碎片,一张椅子孤零零的放在为数不多的空地上,婉莹放眼望去,并未看到周灵在哪儿。
她无从下脚的走了几步,最后放弃地直接跳上了周灵堆成的树山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周灵在一个深坑中,她看上去也不像失足掉进去的,这个深坑倒像是她的作品。
婉莹有些无奈,出声道:“周灵,你在做什么?”
周灵闻声,跳出了深坑,拍了拍身上的衣袍,笑道:“向看看这个法阵的界限到底在哪儿,看看能不能早一点从这里逃出去。”
这回答听了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婉莹叹气道:“我是过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周灵笑盈盈道:“有劳仙长操心了,我是全好了。”
婉莹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周灵如今身体上的感觉,自觉师父交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便想跟周灵告辞。
但周灵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率先开口道:“婉莹仙长,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婉莹一愣,下意识回道:“无妨,你问。”
“自我被困于玄清门后,见过的仙人大都视凡人如草芥,但是我觉得你和他们好像有点不同,当初萼茵也是被你救回来的,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把萼茵带回玄清门的呢?”
“那孩子当时已经显露出了天赋,既然是灵物,前来玄清门,总是比流落在凡间更为合适。”
这番回答,也不知是不是周灵想要听的话,她仍是一脸的笑模样,真挚地夸赞道:“婉莹仙长,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多亏了你,萼茵才能好好的活下来。”
此时婉莹站在这破破烂烂的东阳峰上,禁灵阵隔绝灵气之后,这里连一丝风都没有,但她忽然觉得有什么暖洋洋的东西一直吹拂着她,染红了她的脸。
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周灵摇摇头:“你过谦了。”
这个时候,她们之间仿佛没有什么立场对立,只是老友之间的闲聊,婉莹甚至产生了许多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惜了,婉莹心中想到,她与周灵道别后,想要前往祁玉峰将之前任务中得到的灵器上交宗门,她自己一边朝着祁玉峰行去,一边在脑中想着周灵。
在婉莹看来,即便周灵身怀绝世神物,也依旧不能从凌云的手中逃脱,她的这个师父看上去似乎是那种超凡脱俗、不理俗事、一心只求大道之人,但。
婉莹知道那只是外人看到的假象。
普通的禁制周灵能自行破解,玄清门动用长老们设下的禁灵大阵可不是那么容易破解。
即便禁灵大阵她也能解,那婉莹也很想知道,凌云会的那一种秘术,周灵能不能解的了。
这不是婉莹能操心的问题了,她自来不会多想。
只是今天与周灵谈话之间提到了萼茵,这便让婉莹不自觉地想得更多了一些,最近,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弟子有些不对劲。
婉莹走到祁玉峰偏殿前,正巧碰上了她刚刚还想着的萼茵。
萼茵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师父,拱手问好后道:“师父今日可是前来寻凌海长老?”
婉莹点点头,解释道:“我手上有一些上次出任务后得来的灵器,正好现在有空,便想上交宗门。”
萼茵啊了一声,笑道:“徒儿是来寻长月仙长的,上回您交给我那些魔核,我已经都净化好了。”
婉莹想了起来,是了,有一回她接到魔物袭击凡人城池的任务,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除魔即可,没想到那回袭击凡人城池的不是一个,而是五个魔物一齐出动。
罕见的魔物联动。
索性都不是什么强大的魔物,只是那时她没有空再一个个将魔核净化,便交给了萼茵。
当时没想许多,此时再看,倒是有些不妥了,婉莹试探性地看着萼茵道:“萼茵,上回你与我一同去迎接那位无极宗的永寅道友,你还有印象吗?”
萼茵扯了扯嘴角,点头道:“自然是有印象的,当时师父将我带回玄清门时,那位仙长也在场啊。”
婉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萼茵漆黑的眼眸看着恩师,她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可嘴中说出来的话却又轻轻的:“师父想来不记得了,你将我带回玄清门的那日,我与我的哥哥,被压在房梁下,那时我先向永乐仙长求救,请她救救我的哥哥,永乐仙长讥讽了我,然后永寅仙长便出现了。“
萼茵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好像又重新看到了那天的场景:“然后永寅仙长出现了,他伸手一挥,我哥哥便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头摔破了,里头的东西流了一……“
“别说了。”随着徒弟的表情变化和她的描述,婉莹感到了阵阵凉意,忍不住的出言打断了她,想要呵斥她装神弄鬼,可想到徒儿那时的情形,婉莹又觉得有些心疼,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她已经忘了那日永寅的所作所为,还让萼茵去迎他。
而且她还对萼茵产生了一些没有说出口的怀疑,全然忘了萼茵被魔物害得家破人亡!
婉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柔声道:“我只是想起来跟你说说闲话,不是有意提及你的心事,永寅自那日在大殿中被周灵当众击倒,便一直不太好,回到无极宗,净水掌门找了多古籍,才推测出永寅可能被魔物迷了神志,甚至,篡改了记忆,永盈体质特殊,魔气与灵气相冲,让他的神识受到了极大的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