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其中几间小屋中,分明是有人的,周灵能听到许多绵长的呼吸,在那正中间最大的一间里。
她转身看了一眼白狰,与他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朝着正中间那小屋中走去。
这院中撒着薄薄一层落叶,周灵踩上去,发出了轻轻地响声。
这一回,终于有什么东西回应她了,一个法阵,自她的脚下亮起。
周灵低头看去,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个简陋版的锁魂阵,此时已然生效,将她与白狰禁锢在了这阵中。
她便又偏头看向白狰。
白狰也转头看向她,双手垂在身侧,一副不打算动作的模样,嘴角却含着隐隐的笑意。
啧,周灵扬起了嘴角,轻而易举地击穿了这法阵的结构,二人重新踏实地踩上了道观后院的泥土。
只有这样了吗,不知为何,在这好似一切都已经摊开在她眼前的时候,周灵偏偏觉得后背微微发凉。
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院中假山之下,涌动着、翻滚着、叫嚣着。
第四十七章
周灵击破了那法阵, 这道观中的人似乎终于有那么两个从沉睡中惊醒了,推开院中小屋的门,探出头看向院中。
这个小院内, 一进门便是假山与造景,并不能一眼看到院门, 而周灵在院中的人们有了动静时, 福灵心至地拉着白狰躲闪到了假山与院门之间,并没有被院中人发现踪迹。
院中响起了男子们的交谈,他们似乎在疑惑究竟是什么触发了法阵, 明明此时他们视线中什么也没有。
“师兄,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一个相对稚嫩的声音说道,他似乎有些害怕, 因此声音在微微地颤抖着。
“啧,定是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野猫,不用管了,这不是没事吗。”声音老沉的男子回答道——周灵瞥了身边的白狰一眼——他顿了一顿,又放低了声音,“师父还在睡呢,昨夜闹得很晚,担心把师父吵醒扒了你的皮。”
“可是,师兄。”那个小师弟几乎哭出声来,“我刚刚明明看到两个人在哪里, 一转眼就不见了, 是不是那些东西跑出来了啊。”
小师弟提到“那些东西”时, 他的师兄似乎也绷不住了, 声音中充满了强装的镇定:“我说了是你看错了,你说现在怎么办吗, 你去叫醒师父吗?”
那小师弟一直在怂恿师兄去查看院中情况,怎么敢自己出门去叫醒师父,更何况师父那间屋子,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被师父打死,和被那东西吃掉,他不知道哪个死法才是不痛苦的那个,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夜夜噩梦,梦中有些无法描述的怪物,在他脑中喃喃低语着,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小师弟呜呜咽咽的,似乎在软倒在了屋内。
那师兄外强中干地骂了他几句,自己也不敢踏出屋门一步,连探出窗口的头都慢慢缩回了房内,似乎院中真的有什么极为、极为可怖的存在。
周灵与白狰的注意力,也随着那两个小道士的话语,转向了他们的脚下。
扑通扑通、扑通。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不对,不是“什么东西”,是“好多东西”。
扑通、扑通扑通。
许多个东西在一起在周灵的脚下跳动着,欢快地叫嚣着。
——血肉,新鲜的血肉。
阻拦他们的东西暂时削弱了,他们迟疑了片刻,纠缠在一块儿,无声地呐喊着、喟叹着,挤挤挨挨地想要从桎梏中逃脱,一团团似乎有实质又似乎是虚妄的东西,一次一次地尝试着。
周灵略微迟疑之下,似乎有什么诡谲黏腻的几乎凝结成水滴的东西,飞快地、狡猾地沿着溢出屋门的恐惧,进入了弱小者的脑中。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小师弟倏地怔忪在房中,双眼发直。
半响,他毫不在意喉咙地、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地、从嘴中涌出了一声尖叫。
周灵与白狰,透过假山中间镂空,看到了那位可怜的血肉,那小屋中蜡烛的火苗在不住地摇晃着,将小师弟的身影投射的成扭曲的巨大,他的嘴长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尖叫声。
刺耳又诡异,在这寂静的夜中更显得恐怖。
他的师兄瘫软在地,似乎已经失去了逃脱的能力,只能缩在房间的一角,瑟瑟地发着抖。
这动静终于将最大的那间房中的人叫唤出来了,一个松松垮垮披着衣服,散着头发,趿拉着鞋的中年道士举着油灯,皱着眉头,走到了两位小道士缩在的房间外,似乎完全不畏惧院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
他推开那间房,顶着非人般地叫声,将油灯靠近小师弟的大嘴细细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啧了一声,朝着已经害怕到无法动弹的师兄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师兄接过后,手忙脚乱地塞进了嘴里,而后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那中年道士看着他道:“现在可好了?”
师兄连忙点点头。
中年道士又看了一眼仍在尖叫的小师弟,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咔嚓一声,那尖叫声戛然而止,小师弟长大到扭曲的嘴也随即合上了,即便离着一段距离,周灵二人也仍然听到了这声音,恐怕这小师弟的嘴,再也无法再张开了。
中年道士又疑惑地伸出油灯,探了探小院中,那盏不甚明亮的灯无法将整个院中的死角都照亮,但在灯光照射之下的地方,他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为何院中的法阵会自行启动,而后又自行停转了呢?中年道士万分不解。
这院中的法阵并非出自他手,而是玄清门中的仙人下凡,赐予他们的灵器之一,中年道士只懂得如何使用,并不知道其中运转的原理。
他举着油灯往院中走了几乎,随即又退了回来,转而返回到自己的屋内,从榻上又叫起了几个中年道士。
他们上半夜似乎喝了许多的酒,这样的动静,屋中另外几个中年道士竟然都没有醒过来,直到举着油灯那个道士使出了什么非凡手段,才教这一屋子的人悠悠醒转来。
一行人东倒西歪地来到小道士们的房间里,围着那永远也张不开嘴的小师弟上下围观了一会儿,都摇头道:“不成了,喂了吧。”
举灯道士缓缓点头,叹息道:“我也觉得不成了,只是觉得甚是可惜,这个小徒弟倒是聪明,养了也有半年,就这样喂了。”
一个还在摇晃地道士嗤笑道:“你可惜什么,明日张家那个小丫头就要送过来了,她长得在咱们镇上可是这个。”他伸出一根大拇指来,“你再好好地养着不就成了,那可是个丫头,用处比这小子大多了,还比这小子好看多了。”
另一个矮胖大肚子的道士哈哈大笑道:“谁说小子就没有用了,你问问这个人。”他指着举灯道士,“这小子有用没有哈哈。”
举灯道士没有理会这意有所指的调侃,仍是一脸凝重地伸出油灯看向院中,狐疑道:“你们真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矮胖道士扣了扣鼻子,一脸无所谓道:“有什么奇怪,你现在怎么跟那长须老道似得,一天到晚便觉得有人要害你,上回他还愣说玄清门中的仙人以前是他的仇人什么的,后来他还消失了,我看便是自己吓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他们竟然在谈话中提到了长须老道,周灵觉得这一趟来的不虚此行,就是不知道长须老道究竟是往哪儿跑了,这几个人似乎也不太知道,并没有再提及。
那举灯道士听得同伴这样说着,便暂且放下了自己的疑心,将那师兄叫起来,要他把小师弟搬到院中去。
师兄不太乐意,哀求道:“师父,小师弟一向乖巧,现在他还有气呢,您把他留下吧,别把他喂了。”
他们的师父冷厉地斥责道:“他现在看着外面是好的,实则内里已经全都烂掉了,等再过几日,爆开了你便知道了,说来也是他自己没用,每日在道观的庇护下都被那些东西诱去了神魂,失了定力,好了,你快些把他弄出去。”
师兄先前还嫌弃小师弟,此刻不知是不是兔死狐悲,痛哭流涕地将那被师父敲断了下巴的小师弟抱起,在师父和几个师叔的注视下艰难地朝院中走去。
师兄一边走着,裤子一边慢慢渗出了难闻的液体,这不大的小院中立刻弥漫着一股恶臭,几个中年道士都掩住了口鼻骂道:“平日里做惯了的事情,怎的还吓失禁了,真是没用的废物!”
师兄的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狼狈不堪,他也觉得今日不似往常,这院中的法阵不甚精确,确实会被外来的野猫惊起,可法阵中总能发现它们的尸体,而今天这法阵被惊起时,阵中空无一物,仿佛像是恶鬼冲破了禁锢似得。
是啊,这院中确实镇压着恶鬼,而他的师父师叔们却像没事人一般照常在院里嬉戏,他只是个胆怯的普通人,被家人献给了道观,做牛做马好多年,他是真的好怕,好怕啊。
小师弟还在抽搐的身体被放在了假山下,师兄转身屁滚尿流地跑回了那群道士的身后,蹲在墙根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
可没有用,啃噬骨肉的响声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愚蠢的小师弟,就这样连一根骨头都不会留下来了。
师兄几乎因为臆想中的恐怖场景而昏迷过去,未曾发现他的师父师叔们纷纷向后退,直到贴紧了墙壁。
举灯道士鼓起勇气,颤声道:“何、何人!竟然不知此处乃玄清观,是玄清门麾下的道观吗!”
“哦?”一道女声突然钻进了师兄的脑中,驱散了他脑海里那些可怕的画面,他一顿一顿地回头看去,只见月光下,一位犹如仙女一般的女子,踏在一大团隐隐可见、蠕动的怪物之上,将它们踩得动弹不得,不住地在地上翻滚,而他的小师弟躺在女子的身前,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他的身躯完好,没有被啃噬的痕迹,没有消失的肢体,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讨人厌的,小师弟。
师兄无声地长大了嘴,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他的胸前。
周灵踏在那一团辨不清数量的小魔物之上,难以忍耐地看着院中几个散发着酒臭、体臭、排泄物臭的臭道士们,愤怒地掩住了鼻子,低声道:“我说,什么方法都好,拜托你们快把自己弄干净好吗。”
她脚下不自觉地使劲,魔物们发出了人耳不能听到的哀嚎,叹道:“我本来是打算在一旁看完你们到底能做些什么的,但是你们知道吗,你们太臭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第四十八章
周灵没有说实话, 让她无法置身事外的并不是这一院子的臭道士,而是那个下颌骨碎裂的小师弟。
他的师兄形容狼狈的把他扔在了假山前,几乎是立刻, 周灵脚下那些诡异的存在便欢喜地冲破了虚实之界,来到了这美味的人间。
他们只是低级的魔物, 并无什么智慧, 全凭本能存在。
他们的本能告诉他们,身后有两个可以轻易摧毁他们的存在,所以不可以靠近, 而身前这新鲜的血肉又是如此的诱人,也没有任何讨厌的、让他们不能接近的气息,实在是让魔物垂涎欲滴, 所以不能放弃,要奋力地冲破讨厌的桎梏才行。
这些没有智慧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生物的东西,便一拥而上,要在顷刻之间把这倒霉的小师弟撕成碎末,分而食之。
要周灵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似乎有些过于挑战了,她并不是想做一个救世主,只是即便来到了这处处透露着冷意的世界里,也不代表她的良心便随之消失了。
是了,她那仍在存在, 与眼前这小师弟一样鲜活的良心。
她本来就有踏平这个道观的能力, 那么她为何要像个力有不逮的凡人呢。
周灵不想装了。
于是她从假山后出来, 一脚踏在那群魔乱舞的魔物之上, 皱着眉头嫌弃院中的臭道士们臭不可闻。
白狰没有跟她一起现身,那么这台戏只有周灵一个人唱了。
夜深了, 她也难得有些疲惫,自踏入这小镇种种场面出现在她脑中,周灵按了按太阳穴,叹道:“玄清门真是个好地方,自凌云往下,净出些歪瓜裂枣,仙门宗派,在道观后院豢养魔物,用魔物控制整个小镇,让普通的凡人为了逃避魔物而奉上自己的全部,只求你们的庇护,这样就能榨干这镇上凡人最后一点价值,这天才的想法是哪位道长想出来的,站出来跟我说说你的心路历程。”
这道观中的几位道士都是凡人,并没有半点引气入体的本事,竟然就敢堂而皇之地在每日酣睡之地养着这么一大群的魔物,不怕玩火自焚,实属天才人物,周灵真心想问一问始作俑者,究竟胆有多肥?
她这混不吝的态度吓煞了那几位臭道士,他们尚且不敢直呼老祖大名,这女子竟然直呼凌云,不知是何方来人,是无极宗?宁神谷?总不可能是玄清门中哪个连掌门都瞧不上的天之骄子,下凡间历练吧?
为首的举灯道士显然便是这道观的掌事人,见身旁师弟们一个两个都面色如土,只得两股战战地站出来,强撑着道:“这位仙长,不知您是哪个宗门的高徒,想来贵宗门麾下的道观、寺庙,也如我们一般行经,难不成您常年闭关,已经许久未曾来凡间了吗,我们这、这不是大家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