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明明身处凌云精心准备的法阵中,却没有任何异样之事发生,除了凌云的灵气仍然不断地再流出,这让他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凌云像一根柴火棍一般软倒在地,他手中一直好生保护着的什么东西被他艰难地放置在某一个阵眼之中。
是一个手掌大、不断收缩着的、像是活物一般的石头,石头看上去似玉非玉,有水样的光泽在表面流转,神异非常。
想来这就是凌云从玄清门中带走的肉芙蓉石了,这石头甫一触碰到法阵,周灵便觉得脚下传来了一阵宛若电击的触感,有点刺痛,像是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脚底钻入她的身体里。
看来终于可以知晓凌云耗费全部灵气画下的法阵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周灵漫不经心地左右挪动了两步,那种触电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仍然存在着。她冷眼看向凌云,发觉自从他将肉芙蓉石放置在法阵中后,便双眼翻白,彻底瘫倒在地,显然是失去了神智。
搞什么?凌云究竟像要做什么,为何周灵还未领教到法阵的厉害,他便已经失去了神智。
周灵抬眼看了看头顶上将整个天空都包裹住的法阵,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就这样吗?这就是曾经做主将自己困在囚笼里八年之久的所谓神仙大能吗?
真的很弱啊。
她朝着凌云走了几步,蹲下身子看着凌云那具已经被掏空的身躯,看了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周灵想了想,给凌云输送了一点灵气,又轻轻推了他一把。
这一点来自周灵的灵气是一个刺激点,凌云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胸膛因呼吸困难而剧烈起伏着。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周灵的脸,继而像是见了鬼一般,疯狂地在自己脸上摸索着。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变化,为什么还是我。”
“你不说清楚你到底想干嘛,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啊,你说了咱们还能讨论一下。”
周灵仍蹲在凌云身旁,感受着那酥麻的电击感,像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她身体里钻,因为连续吸收了四颗冥海珍珠的原因,周灵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像白狰所说的,成为了神,现在这个世界的种种法诀对她而言,都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作用。
无论凌云想对她做什么,都像是隔着一个世界在瘙痒,完全无法对周灵造成任何伤害。
虚弱至极的凌云也发现了这件事,彻底崩溃的他几乎当场就散去了所有的灵气,差一点就要化为齑粉,陨灭在法阵中。
只可惜周灵再一次朝他身上输送了一些灵气,她不耐烦地催问道:“你倒是说啊,说完了再死,不然我搞不明白会很难受。”
已存死志的凌云连求死也不能,精神也开始急剧的崩溃,整个法阵像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刑具,不断地汲取着他最后一丝力量,恨不得敲骨吸髓,将他最后一丝精血也要吮吸干净。
周灵只能暂且用灵气护住他的身体,却挡不住他神智的崩塌,思索了一会儿,她伸手将地上的肉芙蓉石捡起,暂缓了法阵的运行还有凌云的崩塌,在凌云终于能正常的喘息后,又追问了他一次。
属于凌云自己的灵气早已全数被法阵吸走,此时他身上只剩周灵渡给他的一些让他用来苟延残喘的灵气,这倒是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不是那种在他日渐崩坏后仅能在外人面前保持体面的清明,而是真正的,将他脑中那些疯狂地呓语全部清空的清明。
凌云久违地感受到了安静,他耳中静的只有法阵中二人的呼吸声,那些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他脑海中永远也不肯停止的呼喊终于消失了。
此刻的他转头看向周灵,平静道:“哦,这个法阵是用来将我的灵魂与龙卵调换的。我弟弟凌海此前想用肉芙蓉石对灵魂的吸引力,将他的灵魂放置在我的□□中,后来当我开始崩坏时,也想用这个法阵将自己的灵魂放置到龙的身体里。”
凌云说着,猛地喘息了两口,看着周灵的表情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他艰难道:“别嘲笑我了,我知道这很可笑,只是若是换了你,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所有的生灵都想要活下去,我只是失败了。”
“你现在倒是诚实,不过说实在的,要是上回在十万大山被你捉到,搞不好你还真的能成功,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吞噬四颗冥海珍珠,跟现在很不一样……”周灵说着说着,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即便你将自己的灵幻转换到了龙卵之中,恐怕也只是给祂送上一点小零嘴罢了,你与祂,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存在。”
“我知道,我这里有一本古籍。”凌云虚弱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古籍中记录了第一个灵物从诞生到陨灭的所思所想,这本古籍世世代代在玄清门掌门中传承,我们每一个都挣扎过,只是从未有过成功者,我也不过是其中再过普通的一个罢了。”
他说着,把那本泛黄的小册子放在了周灵的手中,释然道:“最后只能给你,也算是玄清门造的报应,你拿去看看吧。”
周灵拿着这本不知已经传承了多少代的小册子,随手翻了两页,郑重的收进了怀中,她又看向面前的凌云,问道:“你快要不行了,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凌云摆摆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他没有再看肉芙蓉石一眼,只是静静地看着被法阵遮挡,因而有些失真的天空,笑道:“让我最后享受一下清醒的感觉吧。”
“好吧。”看着凌云形容枯槁的模样中,那熠熠生辉的眼眸,周灵久违地生出了一丝怪异之感,她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着凌云制造地这个复杂的法阵,思考着是用蛮力破解为好,还是花点时间解一解。
正在思索着,忽而法阵边缘剧烈动荡起来,一道身影像是在用力撑开一个千钧重的石山一般,艰难地从法阵外撕破了一道口子,出现在周灵面前。
是白狰。
他此时形容狼狈,衣衫凌乱,瞧着不如往昔一般冶艳俊美。但周灵宛若一滩黏腻墨池的心中却像被清风吹过般,将那些阴暗见不得人的恶意吹散了一息。
她面上却仍是淡淡地,轻笑道:“你要是再晚一点,我可就自己走出去了。”
“对不住,这个法阵有些复杂,我虽是妖物,却也不易解开。”白狰全部的力量都耗干了!他哪里不知道周灵的能耐,他知道对周灵来说凌云这费尽心血而造的法阵不过是更大一点的琉璃罩子,打破它只需比摔碎一个杯子多一分的力气。
但他却无法淡然地在法阵外等待。
“辛苦啦,我们走吧。”周灵很难抑制自己嘴角的上扬,她迎着白狰走去,在两步后停了下来。
周灵握紧了手中的肉芙蓉石,转身看向凌云躺着的那块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凌云的身影了,他大概是在享受了最后一刹那清醒后,陨灭在这法阵之中了。
很难说清楚周灵此刻的心情,她愣了一小会儿,缓缓回过头看向白狰,冲他摇了摇手中的肉芙蓉石,笑道:“等我一小会儿。”
说罢,她手中的圣物,与凌云所有灵气化作的法阵一起,在瞬间被她吸收殆尽。
这回她甚至保证了神智清醒,连祂的躁动都被周灵轻易地安抚了下来。
遮天蔽地的法阵消失后,周灵与白狰又重新站在了望月府前,她朝白狰伸出手,柔声道:“走吧。”
她明明站得与刚刚位置分毫不差,白狰却觉得她似乎离他更远了一些。
白狰勉强笑了笑,回应了她伸出的手,在双手交握的瞬间,他们便离开了这清秀的小山中,眨眼之间,周围的空气变得干燥、炽热,头顶上挂着太阳热力十足,二人像是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火炉中。
白狰的眼前是一片因反射阳光而有些刺眼的沙漠,一望无际,他此前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他看向仍然双手紧握着的周灵,疑惑道:“这是哪儿?”
周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鼻腔几乎燃烧的热力,她有片刻地失神。
而后她捏了捏白狰的手,怅然道。
“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第八十七章
周灵抬眼看去, 在她的面前有一座瞧着有许多历史厚重感的城池,城门上写着三个大字,驻龙城。
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是周灵出现、龙卵现世、她被迫成为孕器的地方。
她看了一会儿,有些难以描述的情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周灵缓了好一会儿, 才能漫步朝着城中走去。
驻龙城的城墙原本在她的记忆中是极其高大的,可现在看来却显得有些矮小,周灵跟身边的白狰说着自己在这座城中经历的种种, 她指着城墙上的墙垛,笑道:“之前我与铃一块躲在这儿偷看如一,当时还觉得我们躲得十分好, 现在看来人家恐怕早就知道我们在这儿了,当时与铃谈笑说的那些话,想必如一也听了去,唉。”
自周灵从青池山中下来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见过铃了,此时站着驻龙城下,难以抑制的,她满脑子都是曾经与铃在城中玩耍打闹的情形,那个喜欢穿着大红衣衫,笑起来像是银铃一般清脆的小姑娘, 与她一块儿在漫天黄沙的大漠中骑着异兽肆意奔跑, 铃聪明又勇敢, 若不是遇见了周灵, 作为驻龙城主的小女儿,她会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可是她为了我这个不知来历的朋友, 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周灵与白狰走在驻龙城中央的大街上,大街两旁的店铺上仍旧挂着招牌,因着沙漠中天气炎热干燥,许多小摊上仍然还能看出来在摊主消失的前一刻,他在卖什么。
馕饼、瓜果、肉干,周灵一家一家的看过去,她看到一家挂着已经掉色的小旗帜的店铺,店铺外面小摊上的肉干已经盖满了黄沙,忽然记起了什么。
曾经铃因为贪食这家的肉干,有一回与她弟弟勇打赌,谁能吃掉更多的肉干,谁便要叫对方姐姐、哥哥,最后两人都肚子疼了一晚上,把城主都给惊动了,去问姐弟俩到底怎么了,俩人为了面子都不愿意交代,城主还以为有刺客下毒刺杀他们,差点下令全城戒严,还是周灵实在憋不住,不顾姐弟俩的反对将他们腹痛的原因说了出来。
最后的结果便是姐弟俩每人肚子不疼了以后都挨了暴怒的城主一顿打。
周灵笑着跟白狰谈论着往事,铃的种种事迹都被她反反复复地拿来细细回忆,她像是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人似得,忍不住要将曾经发生的所有趣事都拿出来讲给旁人听。
白狰是个很好的听众,听着周灵喋喋不休的叙述,在该笑的时候露出微笑,在该追问的时候追问,并且从头到尾他也没有过问驻龙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铃最后去了哪儿。
周灵一直走到了城主府,她曾经在这里住了很久,驻龙城主是个和善开朗的络腮胡大叔,他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在生下铃和弟弟勇后去世了,自那后因为怕再娶妻子会亏待姐弟俩,城主大叔身边再也没有过女子,一直独身带着姐弟俩生活,这偌大的城主府中也只有几个帮佣,城主和两姐弟的衣食住行大多都由他们自己操办。
周灵站在城主府的小院中,指着一间厢房给白狰看,怀念道:“我当时就住在这里,旁边就是铃的房间,城主大叔还会自己裁布做衣服,我刚来的时候他给我做了好几件,跟铃的一模一样。”
可是那些衣服最后都留在了这间小院中,周灵被药郎君掳走后,身上那件极有异域风情的衣衫便被扔掉,从此以后身上的衣衫都是中原人的款式了。
“这里气候这样干燥,你的那些衣衫或许还在房间里好好的保存着,不如进去看看?”
白狰观察了一会儿周灵的神色,提议道。
“嗯……”
周灵犹豫了一会儿,按捺下自己那些莫名的胆怯,鼓起勇气上前推开了房间的门。
一阵灰尘被风吹起,在房中飘动着,这里面的所有摆设仍是许多年前的她最后一次离开房间时的模样,她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没有看过的书,被她随意的摊开用镇纸压着,预备着回头继续往下看。
此时的她早已经不记得这是本什么书了,周灵拿起那本书翻到封面,却发现封面用宣纸糊着,再翻了几页内容,她忽然大笑起来。
白狰接过周灵撕开糊着的宣纸后的书,见封面赫然写着大欢喜修炼法几个大字,不由得一怔,继而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灵,你竟然对此道有兴趣。”
“不不不,别误会,我记起来了,这本书是我和铃从她弟弟勇那里偷来的,说好先让我看完再给她看的,可不是我们自己去寻来的。”
白狰一脸玩味地看着她,显然对这个说辞并不信任。
周灵摸了摸鼻子,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去看看箱子里的衣服保存的还好吗。”
说着像是有什么鬼怪在背后追她似得,急匆匆去开存放衣服的箱子。
当年城主让人用上好的木头给她做的箱子,周灵一直只知道木头用得好,却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好,直到如今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周灵再次打开这个箱子,发现里头的城主给她做的衣衫一如从前,仍然保持着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