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黄家大儿媳妇对养在自家,那位真正的唐少爷不好。时常打骂并且不给饭吃,孩子喊她‘娘’的时候还会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那就更没有不对了。
不是自己生的嘛。
黄家人理所应当地这么觉得。
然后这次黄家大郎意外听到了傅文钰的话本,还听到茶楼里有人议论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张嬷嬷’那样的坏人时,他一阵不安,生怕被唐家人发现真相。于是他匆匆回去找黄家大儿媳妇商量,看自家是不是先避一避?
他是不敢坦白的,因为觉得坦白肯定难逃一死。他们这样签了死契的奴仆,又犯下了大错,主家肯定是容不了的。
所以这位黄家大郎就觉得,不如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赎身逃走。等过些年唐员外和唐太太死了,唐家是他们亲儿子当家做主之后,他们再回来认亲,享受唐家的荣华富贵,为此他还把妹妹喊回来商量了。
结果就在他抽空去喊人的功夫,回来却发现真唐家少爷不见了!
一问,黄家大儿媳妇说扔了!
……扔了?
胡知州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跪在堂下的黄家大儿媳妇,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把孩子扔了呢?”
把孩子还回去、跪地求饶,亦或者居家逃跑都能理解,但把孩子扔了自己却若无其事,实在是让人困惑不已。
但黄家大儿媳妇却觉得自己的理由正当,被问后毫不隐瞒地道:“扔了就找不到了,找不到那我儿就还是唐家少爷。”
胡知州没忍住又问,“那你怎么不卖了他,或者杀了他呢?”
“不过才五岁的孩子,不管你是卖给人牙子,亦或者拿刀将他杀了,还是将他推到井里或者是河里溺死,不都比扔了更安全吗?”
毕竟扔了能找回来,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胡知州虽然才做了三年多的官,但已经见识过好几次这样杀人灭口的事了。而真的唐家少爷在外人看来是黄家的孩子,若是不小心死了,只要做得小心些,也不会有人怀疑。
黄家大儿媳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要给我儿子积德,不能杀。而且我认识的人牙子都是和唐家相熟的,不好。”
胡知州:“……”
围观群众:“……”
唐员外:“……呵。”
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说她聪明好还是愚蠢好了,说聪明吧,好像是有点,说愚蠢吧,似乎也很合理。
“大人,她真的是一个无法理解的古怪妇人。”
唐员外愤愤道:“她竟然把我的儿子带到城外的林子里,用绳子绑在了一棵树上,想让他活活饿死或者被野兽吃了。要不是我发现得早,又使出手段让她开了口,那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
想到此处,他非常庆幸自己用的是‘威胁’+‘利诱’的方式,不然他恐怕真的会失去自己的孩子,毕竟谁能想到她会把一个五岁小儿绑在林子里呢?
堂上的胡知州又扶了下自己的额头。
这真是他做官以来,审过的最为稀奇的案子。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人证物证也在,他便把唐员外提交的状纸、黄家人画押之后的供词、以及真的唐家少爷身上绑着的绳索仔细看了又看。
这个案子因为唐员外做事细致,黄家人尤其是黄家大儿媳妇很配合,所以并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就是两个孩子,也都平安。
真的唐少爷被救回来之后就生了病,所以被没有被带到公堂上来,而假的唐少爷如今跪在公堂一角,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有些浑浑噩噩。
胡知州确认了人证物证都在,人犯也供认不韪,所以很快就宣判了。
但它造成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
……
傅文钰是在家里喝奶茶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不是消息已经传到了乡下,而是等胡知州判完案后,唐员外就买了一些谢礼,亲自领着管家和家丁,在张掌柜和张二的带领下,敲锣打鼓地来到了傅家村。
他要感谢傅文钰!
“文钰,文钰快出来!”
傅文钰当时刚送走了来家里换羊奶的村民,正端着一杯奶茶打算到屋里歇歇,顺便把早上师傅画的建筑图纸再拿出来好好看看,琢磨一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看到某个族兄表情激动地冲了进来,拉着他的手就跑。
“你家来客人了,唐员外来了!!”
唐员外?
傅文钰诧异地挑眉,他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唐员外啊。记忆里跟他有交集并且姓唐的人就一个——开元书坊背后的东家。
难道是他,可是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族兄就拉着他走出了大门。而傅家的前方,正在族长、傅大石等人陪同下走过来的,的确是一个身着青色锦袍的陌生身影。
而这时,眼尖的张二已经看到了傅文钰,忙道:“东家,叔,文钰出来了,那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就是文钰!”
没等傅文钰反应过来,那个身着青色锦袍的身影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并且朝他深深作揖,“恩公,请受唐某一拜!”
傅文钰:“……???”
正疑惑间,激动的唐员外、熟悉的张掌柜、张二,以及从柳州城一路跟过来的好奇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感谢恩公救我一家!”
“贤侄,你写的话本帮唐员外救回了亲儿子!”
“文钰你写的话本成真了!”
“这位就是写了《真假少爷》的那位傅先生啊,可真年轻。听说要不是他的话本和真相一模一样,把黄家人吓得六神无主,露出了破绽,那唐员外就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了啊。”
“真神!”
“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除此之外,聚拢过来的村民们也议论纷纷,“文钰,唐员外谢你来了,他还带了好多东西!”
“足足两大车!”
“文钰要发财了啊,也不知道唐员外送了什么。”
“听说文钰帮唐员外找回了亲儿子,那以后文钰岂不是和唐员外扯上关系了?唐家可有钱得很呐,但凡指缝里漏一点,也够吃用不尽了。”
“是啊是啊。”
……
而此时,傅文钰手上已经喝空了的杯子掉到了地上,他伸手揉了揉脸颊,不敢置信地反问唐员外,“你的意思是说,我话本上写的事,就是家里的下人把孩子换了的事,真的在你家发生了?”
唐员外重重点头,“一点不假!”
傅文钰:难以置信!
而这时候,族长傅文成道:“文钰啊,唐员外是专程来谢你的,还不快请他们到屋里坐下。”
对对对,傅文钰连忙请他们进屋。
但一进去他就后悔了,因为自家的屋子就两间,一间是他的书房兼卧室,一间是周氏和傅蓉的卧室兼工作间。不管是将客人领到哪一个地方,都是很不合适的,毕竟唐员外可不是张二,可以随便应付。
至于他们家吃饭的厨房,那就更不合适了。
正在这时,傅大石站了出来。
他脸色涨红,表情亢奋地道:“文钰,快把贵客请到上房。贵客临门,我们家可不能失礼!”
对对对,傅家还有专门待客的上房。因为分家的时候,上房默认是分给了傅大石,他去了之后由二房继承的,所以傅文钰一般不过去。
但现在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他连忙将人请到了上房,并且让探出头来看的妹妹和春花去倒茶。至于母亲周氏,她去找傅六婶商量建房期间帮忙做饭的事情去了,还没有回来。而傅二叔和傅二婶,傅文钰秉承目不斜视的原则,看到了也假装没看到,并不给他们二人靠近的机会。
所以最后,傅家那间不大的上房内,便坐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唐员外、陪同来的张掌柜、当事人傅文钰、傅氏一族族长傅文成、祖父傅大石、以及后面赶来的,村里的一位邹姓童生等六个人。至于其他人,比如傅文钰熟悉的张二,因为没有位置就只能和其他人一样随便找个位置站着。
唐员外最先开口,已经过了最激动时候的他,现在表情已经恢复了镇定,只语气还带着几分波澜。
“文钰贤弟,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我听张掌柜说你今年不过十五岁,我痴长你几岁,今年二十有五,你可以喊我一声唐大哥。”
张掌柜朝傅文钰猛使眼色。
傅文钰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唐大哥客气了,你直接喊我文钰就行。”
他这话一出,唐员外的表情便更高兴了几分,“想来刚才你也听到了,我今天是特地来谢你的。因为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说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啊。”
接着他便详细解释起来,从他想要跟大客人多聊几句,于是将印有他话本的柳州小报拿回家,到跟太太讨论,丫鬟听到‘换子’故事后露出破绽,逼问之下说出了他养着的那个孩子不是亲儿子……
再到他抓住了黄家其他人,逼问他亲儿子的下落,寻找、找到、报官、案结……
等他终于说完,已经过去一刻钟了。而傅文钰也眼尖地看到,进来倒茶的不是他以为的春花或者妹妹,而是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傅青石。而且他倒完了茶水也不离开,而是提着茶壶站到一边,表情非常激动。
……算了,随他去吧。
傅文钰不再理会。
而等唐员外说完,第一次听闻这事的邹童生诧异感叹,“真是匪夷所思啊。”
邹童生也是傅文钰的熟人了。
他也是傅家村的人,而且是少见的其他姓氏,同时还是傅六婶的女婿,之前找傅文钰借过书的。
因为对傅家村的人而言,唐员外属于贵客中的贵客,所以族长傅文成在得知对方的来意之后,特地让人把他请来作陪。至于为什么其他两个读书人不在,当然是因为他们此时不在村里,想来也来不了。
听到邹童生的话后,唐员外感叹,“是啊,谁能想到一个平日里话少,办事又妥帖的人,竟有这样的恶毒心思呢。”
“因为她以前照顾孩子精心,我娘子还想着过两年再让她回来伺候的,谁知道人家那不是勤勉,而是照顾自己的亲儿子,那能不上心吗?“唐员外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傅文成感慨,“确实啊。”
邹童生亦点头,宽慰道:“好在令郎吉人自有天相,想来经此一劫,往后定会平安无事的。”
傅大石紧张地跟着附和,“对对对。”
唐员外谢了两句,然后朝傅文钰拱手道:“文钰,按理说我应该带着娘子和孩子一起来谢你的。但那孩子受了惊吓,昨天被救回来之后就发热了。我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不敢离眼,所以请恕我失礼了。”
傅文钰忙说不用。
他不过就是写了一篇话本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能帮助到别人,能有这个结果是意外之喜了。而且从刚才唐员外的叙述里,他也确认了这个更多的是唐员外的功劳,如果不是他胆大心细,恐怕事情还不会这么快解决。
想到这里,傅文钰想起了刚才听唐员外述说经过时想到的一个疑点,于是便问:“唐大哥,我刚才听你说那位黄家大儿媳妇很配合,问什么说什么。”
“按理说她应该处处隐瞒,极力狡辩才对的啊。”
“怎么……”
因为他写的话本里面,罪魁祸首张家人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极力阻挠别人查明真相,甚至到了公堂之上也公然狡辩。
因为那样才符合人性啊。
怎么黄家大儿媳妇就不一样呢?
听到这话,唐员外略微自得地笑了笑,“文钰你这话可问对了,今天早些时候,胡知州私底下也问过我差不多的话。”
“其实答案很简单。”
唐员外道:“这事还多亏了你的话本啊。”
傅文钰更疑惑了。
接着唐员外便解释了起来,他道:“知道孩子被换,并且现在下落不明之后,我便命人将黄家所有人都抓了起来。”
“而在等待他们把人带来的间隙里,我让人骑了匹快马,去印房把你的那篇话本拿了过来,并且看完了。”
“不得不说,文钰你写得真好!”
唐员外感叹,“话本里事发之后,张家人的可恶嘴脸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包括那个‘滴血认亲’以及后来的‘血痣’之事。我当时就在想,万一黄家人和张家人一样,抵死不认,那我该如何?”
“我与王员外不同的是,张狗剩就养在张家,无论多长的时间,他王员外都耗得起。但我不行,我儿生死未卜,我耗不起啊。”
“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该怎样让她尽快开口,并且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