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昨晚就已经发现,然后通宵未眠的傅青石;一个是回来后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早上发现噩耗的傅青奇;至于剩下的那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今天早上在全家七八口人期待的目光中砸出了一地碎石, 最后别说一大块玉了, 连一丝玉屑都没有发现。
不过最后这人傅文钰不太熟悉,因为他不是傅氏一族的人, 而是邹童生的堂兄弟。
三人被骗的原因都一样。
都是在陈县街头买东西的时候有人凑了过来, 说自己手里有从玉山偷采的石头,因为官府不让卖,于是只能私底下转手。
不感兴趣的不予理会, 但他们这些感兴趣的则被带着在街头巷尾绕了一个大圈后,进入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然后就发现了“会发光的石头”。偏偏卖石头的人毫无察觉,说这些石头都是从玉山上背下来的,让他们随意挑选。
几人都是听说过《神眼传奇》话本的。
所以当时他们一看到‘发光的石头’便心情激动,并没有思考太多,甚至还觉得是自己的机缘到了,毫不犹豫地掏钱。
而且因为对方出的价钱不高, 钱不够还能讲价,所以三人都是花了全部的积蓄买下的。其中邹童生的堂弟邹三郎当时因为钱不够, 还把自己给未婚妻买的一根准备作为聘礼的银簪抵给了对方,谁知今早却现在发现买回来的石头是假的, 他如今正哭丧着脸蹲在角落。
至于其他几人, 情况也差不多。
傅青石因为已经两天没睡了, 如今正脸色青白,双眼血丝遍布地呆坐在一旁, 一言不发。而傅青奇则上蹿下跳,和其他人的家属一起缠着族长和傅青铜,想让他们帮忙把钱讨回来。
“族长,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我们被骗了!”
“我家当家的被骗了五两银子,那可是五两银子!”
“我儿子还被骗了四两和一根银簪子呢,那可是他用来娶媳妇的钱啊。银簪子也是说好了给我儿媳妇的聘礼。这件事要是被未来亲家知道了,他那丈母娘怕是要退婚,杀千刀的骗子,他们怎么不被老天爷劈了去。”
“族长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娶媳妇,我都三十了。青铜,我们可都是一起去的啊,你可不能不管我!”
傅文成和傅青铜被他们一言一语,说得头疼万分。
“好了,都安静。”
傅文成铁青着脸道:“当日我就提醒过你们了,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还有不要落了单。青铜他们几个没事,可你们呢,一个想着给未婚妻买首饰,两个想着到处逛逛看热闹。”
“被骗了能怨谁?”
几人表情一滞,但很快又不依不饶,一个说那是我家的大半积蓄啊,一个说没有银子我儿子就娶不了媳妇了,还有一个则说青铜是你提议要去陈县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傅文钰进门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当然,如今聚集在族长家的,除了他们这些一大早就焦急地抱着石头过来的受害者外,门口还有赶来凑热闹的村民们。
他们或是端着碗,或是揣着手,感兴趣地聚在门口东张西望。议论着三个人怎么这么倒霉被骗了,也议论着他们被骗了多少钱。
傅青铜的媳妇文氏是个爱凑热闹也爱说的性子,此时就站在最前面。她虽然碍于族长的吩咐没敢进门,但也探头探脑,啧啧有声:“春花她爹被骗了五两银子啊,五两银子都够买半亩地了。”
“哎呦邹三郎还被骗了一支簪子呢,他没过门的媳妇可真没福气。”
除了她之外,其余的村民们也好奇议论,“哎,你们说他们这些被骗的钱能不能找回来?加在一块,怕不止十两了吧?”
“我看难,”有人直白地回答:“要知道陈县虽然就在柳州,但离我们这有一天的路程呢,哪是说去就去的?而且他们又都不认识那些骗子,就连被带去了什么地方都不晓得,即使去了陈县也找不到人啊。”
“找不到人怎么追回银子?”
“而且想要在陈县找人,恐怕得十天半个月吧,那家里的地还要不要了?他们可都是为了春耕才回来的。”
“不种地今年难道要饿肚子?”
“是啊,难咯。”
“而且我儿子还说,陈县的人抱团得很。”
“怎么说怎么说?”
……
屋里屋外都吵吵嚷嚷的,像是养了一百只鸭子一样。
傅文钰没有凑过去,而是走到地上堆着的那一堆石块旁仔细看了起来。
这些石块原本是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最大的和成人的脑袋差不多,最小的也有两个拳头大,但现在都碎得不成形状了,包括傅文钰昨晚看到了那两块。如今石头们聚在一起,很容易便发现他们的材质都是寻常鹅卵石,而表皮上粘的那层东西的颜色也很一致,都是黑中泛绿,显然出自同一个地方。
昨晚光线昏暗,没办法看得仔细。
如今在阳光底下细看,便能发现表层的这些东西,还是粘得比较粗糙的,仔细一看便能看出端倪。
难怪交易的地点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以及挑选的都是急于离开陈县的外地人,那些人也担心白天或者时间长了会被交易的人发现吧。
而一旦在陈县传开有人用‘发光的石头’骗人,那么他们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而且选外地人有个好处就是,想要切开石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些人为了早点回去,也为了财不外露,会像傅青石等人一样直接把石头背回去。
毕竟这几块石头都不算大。
而背回去之后再发现,那就太晚了。
傅文钰暗暗想着。
而等他这边看完,那边的争吵也有了一个结果。
傅青铜沉着脸,无奈道:“……我跟你们一起去陈县报官。”他也是被缠得没有办法了,毕竟之前是他领头要去的,如今出了事也躲不开。
傅文成则提醒,“你们可得想清楚了,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你们这次去陈县,如果耽误的时间太长,那回来可就赶不上春耕了。到底是几两银子重要,还是今年的收成重要?”
几人又齐齐愣住了。
但后来还是心中的不甘驱使着他们,纷纷都说要去讨回公道。
见他们已经商量出一个结果了,傅文钰也走了过去,“青铜叔,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会写状纸。”
听到他这话,傅青石顿时表情复杂地望了过来,“文钰……”
傅文钰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心想这个二叔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自己可没有其他意思。
他之所以要跟着去,完全只是为了更好地解决这件事而已,最好让所有人以后都不能用‘发光的石头’来行骗。
事不宜迟,当天大家就收拾东西出发了。
因为同去的有五六个人,所以傅文钰最后没有按照周氏的意思邀请傅文树和傅文河,毕竟这么多人一起去,安全方面是不必担心的。
不过临行前,他提了一个建议。
“我想先去拜访开元书坊的张掌柜。”
“开元书坊是唐员外家的铺子,不但柳州城里有,其他地方也有。我记得以前曾听张掌柜提起过,陈县便有一个分铺。所以若是能得张掌柜引荐,那么我们在陈县便有熟人了,想要打听什么消息也有渠道。”
临出门前因文氏不让他去,两人大吵一架以至于脸上挂彩的傅青铜眼前一亮,“这个主意不错,文钰你赶紧去吧,我们在书坊外头等你。”
于是傅文钰便去了。
而张掌柜听完他的来意后,诧异开口:“……竟有这样的事?”
傅文钰苦笑,“是啊,所以我来找张叔,是想请你帮帮忙,写一封信给陈县那边的分铺掌柜。我想着若是能得到本地人的帮忙,那事情应该会容易许多。”
张掌柜赞许点头,“不错,那边确实是有个分铺。”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道:“陈县那地方,我以前跟东家去过一次,那里的人固执又排外,不是好相处的。听说慕县令当年刚去的时候,就很吃了一番苦头。对了慕县令就是现在的陈县县令,他是两年前赴任的。”
他三两下就写好了一封信,递给傅文钰的同时也提醒道:“陈县除了书坊的分铺之外,还有东家的其他铺子,具体是哪一间我也不知道,但在匾额上写了‘唐’字的都算,你若是遇到了难事,不妨去找一找他们。”
“看在东家的面子上,他们不会不理你的。”
“至于东家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跟他说明白。”
傅文钰郑重道谢:“多谢张叔。”
……
拿到了张掌柜的信,一行人便上路了。
陈县距离柳州城不远,乘船大概是一个昼夜的路程。来到陈县之后,几人先去找了地方住下,然后再去县衙递状纸。
古代报案也是有流程的。
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击鼓鸣冤之后,县令马上穿好衣服,升堂审案并判决的有,但并不是很多。毕竟堂堂县令,日常的工作里也不仅仅只有升堂审案这一件事,事实上按照流程,那些状纸会由师爷先过一遍。
尤其是他们这种没有被告,需要县衙派人调查的,等十天半个月才有结果,或者不了了之了也不奇怪。
状纸是傅文钰提前写好的,上面除了固定格式的内容外,他还另外附了一张纸,把自己通过简单的推理演绎办法总结出来的一些细节写了上去。那是他根据现代的一些破案电视及侦探小说的思路推理出来的,希望能对破案有所帮助。
比如‘犯人是本地人’、‘他们的目标是单独,或者是两人结伴的外地人,并且还是快要离开陈县的那种’、‘他们能接触到一种会发光的石头以及很牢固的胶状物’、‘他们或许在采石场那边的工棚里有眼线’等等。
递完状纸之后,几人开始按照计划分头行动。
这也是傅文钰的建议,他希望大家不要傻傻等着,而是要积极主动地去寻找线索,争取早日把那些骗子抓到。
按照商议好的,由傅文钰拿着张掌柜的信以及携带的石头证物去找书坊分铺的掌柜,向他请教。比如本地有没有一种会发光的石头,如果有那是在什么地方。比如最近有没有听说有人被‘发光的石头’骗了等等。
而剩余的傅青铜等人,则两两结伴在街上闲逛,看能不能再遇到那几个骗子。可惜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已经走了,他们并没有什么收获。
反倒是傅文钰这边,在书坊分铺掌柜这里没有得到有用信息后,得其引荐给了同样是唐家名下的银楼掌柜,从他的口中听说了发光石头的消息。
“你说的这种东西,我倒是听说过。”
傅文钰精神一震,“在哪里?”
银楼掌柜想了想,把一个伙计喊了过来,“二郎,你过来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上回见到过的?”
一个伙计快步跑了过来,听完傅文钰的描述以及仔细看了那些‘样品’之后,犹豫着道:“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
“去年那人拿来的沙子的确会发光,他说是在他们村那边的一个山洞里面找的。那人问我们收不收,但掌柜的说这些东西不是宝石,而且发出的光还不如萤虫亮堂,更比不上夜明珠,我们收了也卖不出去。”
“然后他就失望地走了。”
傅文钰急切追问,“那你知道他们村的名字吗?”
伙计挠了挠头,“小的,小的不太记得了,好像是,好像是红,红,红什么村?”想了许久之后,他依然只想起来一个‘红’字,更多的就不记得了。
傅文钰有些失望,不过能得到这样的消息,也很不错了。他感激地告辞离去,然后快步回到了客栈。
而客栈里,其他人已经有些焦急难安了。
来到陈县后,最开始他们还心情激动,想着抓到骗子之后要先把他们揍一顿,再把被骗的钱拿回来。但递完状纸后没有回音,想找人也找不到,随之而来的又是食宿花费、对春耕的担心等等都在消磨着他们的热情。尤其是食宿,哪怕他们除了傅文钰之外定的都是十几人一间的大通铺,但一天加上干粮也要近十文钱。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已经有人劝说不如先回去了。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的时候,衙门的差役来通知说县令大人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