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舞台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以屏风和移动的木墙为主,再加上搬上来的桌椅成了喜堂,上面的红色囍字绝对不容错认。而另一半则布置成了闺房模样,一身红色嫁衣的珍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有些忐忑和紧张地跟丫鬟说话。
这时,孙秀才旁边一位年轻些的秀才道:“咦,这就有趣了。”
“你们看,这上面的是喜堂吧,拜堂成亲用的。而旁边的这间是珍娘的闺房吧,他们这是将台上布置成了要成亲的模样。”
“一目了然,一目了然啊。”
“有趣,真有趣。”
这位秀才的话,在戏楼的其他地方也有人说。
傅文钰便听到旁边有位男子道:“怪不得你说一定要来看看这出戏呢,它还真的跟别的戏不一样。不但能听得清楚明白,不让人睡着,还有这样的稀奇看。”
“嘿,原来大户人家闺房是这样的!”
“还有这故事,就像是在我眼前发生的一样。”
“今天还真是来对了。”
类似的话在茶楼各处响起,而接下来,除了对台上布景的赞美,观众们还称赞台词清晰、简短、易理解,并且情绪也随着珍娘的命运变化而变化。
当台上再次分成两部分,一边是衣裳破旧的珍娘满怀希望地挖野菜,另一边则是一身锦袍的卜世仁神情温柔地与贵女花前月下。
观众们顿时愤怒了。
因为这出戏的特殊演绎方式,观众们的视线是跟着‘珍娘’走的,看着她高兴出嫁,看着她与卜世仁琴瑟和鸣,看着她被卜母、卜小妹等人欺负……
那就好像是在看邻居家的小姑娘。
所以脾气暴躁的,此时已经愤怒地开始咒骂起来。
“卜世仁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若不是珍娘,他哪有今天?”
等看到卜世仁写下休书,‘娘家侄女’来揭露真相的时候,他们的声音再也压不下去了。
“什么,珍娘没有孩子,竟然是他们害的?!”
“那个老不死的竟然敢如此对待珍娘,她究竟是如何有脸说珍娘生不出孩子的?就为了让珍娘生不出孩子,更好地拿捏这个儿媳妇,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还有卜世仁也不是好东西!”
“他早就想着将来娶一贵女为妻了,所以才会支持其母给珍娘下毒,为的就是骗取珍娘的嫁妆和她家里的扶持。为了不影响他将来的婚事,珍娘生不出孩子就更好了,这样贵女一进门,生的也还是嫡长子、嫡长女。”
“太可怕了,卜世仁真是丧心病狂!”
讨伐声此起彼伏,让早看过数次的傅文钰都吓了一跳。
好在长喜班班主很快就出来平复观众们的情绪,这才得以让拉下去的幕布再次拉开,演起了最后一幕,卜世仁下场凄惨的剧情。
等这幕戏演完,观众们大声叫好。
“好,死得好!”
“卜世仁罪有应得。”
“珍娘好样的!”
……
孙秀才的那一桌,最为年轻的那位秀才,在看到珍娘大仇得报的时候,也难掩兴奋地大声喊道:“好,卜世仁死得好!”
话音刚落,他顿时就察觉了不对。
因为对面的孙秀才正不满地看着他,其他人也有人投来兴味的目光。
他顿时想起今天受邀前来,其实是为了给孙秀才捧场的,而刚刚演完的这出《珍娘传》很明显不是孙秀才想让他夸的戏。
……但孙秀才那出戏叫什么名字来着?
——《青钗传》?
还没等他想出词来解决眼前的困境,就听到谢举人也在叫好。
“不错不错,这出戏让人畅快淋漓啊。”
“哈哈哈哈……”
谢举人的笑声一出,年轻秀才顿时就觉得自己困境已解,连忙附和道:“对对对,谢老您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接着桌上就尽是夸奖之声了。
哪怕是想帮孙秀才说几句话的杨书生,也跟着赞了两句。
于是这一天,孙秀才虽然如愿以偿,从戏楼出来后还请了谢举人到富贵酒楼用膳,但饭桌上讨论的,却不是他喜欢的话题。
所有人都被《珍娘传》吸引了注意力,他们讨论着里面的布置,说这样看戏更有趣味,还讨论着珍娘的遭遇,说卜世仁活该有此下场。最后还是看在付钱的是孙秀才的份上,才礼貌地夸了《青钗记》几句。
可偏偏有人把《青钗记》说成了《青钗传》!
孙秀才暗恨不已。
……
傅文钰并不知道自己吸引到了孙秀才的仇恨。
他看完《珍娘传》后,就找到了长喜班班主,先是恭喜他《珍娘传》的成功,然后跟他商量过些日子,借他们的场地演话剧的事。
长喜班班主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排戏的那段时间,不但傅文钰带着两位族兄暗暗偷师,其实班主及长喜班众人也从傅文钰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如今还有机会再学更多,为什么不答应呢?
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而临走的时候,傅文钰想到之前张掌柜提过,说等《珍娘传》上演的时候,想带着女儿去看,于是便提出向班主多买几张票,准备拿回去分给身边的人。长喜班班主一边说着‘傅先生的贵客便是我的贵客,哪里用得着掏钱’,一边塞了一把票过来,热情地送他出门。
傅文钰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
接下来几天,他依旧早出晚归,待在城里居多。
但某一天他不过晚了半个时辰出门,便有人上门拜访。来者自称是柳州城内最大的书坊,荣盛书坊的东家和掌柜,姓许。
那位许掌柜道:“傅先生你应该知道了吧,你的《珍娘传》柳州小报那边登不上了,这都是开元书坊的张掌柜没有能力的缘故啊。”
“你若是把书拿给我们,我保证不出半月,你的书便能印在柳州小报上。”
“不知傅先生意下如何?”
傅文钰茫然:“……啊?”
第83章
傅文钰觉得莫名其妙。
他记得张掌柜前些日子说的是柳州小报大火之后, 投稿的人与日俱增,于是那边便积攒了许多待印话本,自己的《珍娘传》被排在了后面。
但听这位许掌柜的意思,貌似还有什么隐情?
于是他装出不解的模样, 道:“许掌柜怕是听错了吧, 张掌柜是跟我说过《珍娘传》一时半会印不了,但他说的是因为还有几篇是先于我之前送去的, 所以要等他们的印完才能印我的, 并不是张掌柜无能。”
但许掌柜神秘地笑了起来。
“张掌柜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也难怪,他那个人顽固不冥,不知变通, 而且还很好面子。事情处理不来,当然是不好意思跟傅先生你交代的。”
他伸手从跟来的亲戚伙计孔云手里拿了一张最新的柳州小报, 展开对傅文钰道:“傅先生请看,这篇还剩三千字、这篇还剩八千,而这篇、这篇已经印完了。”
“也就是说,有四本话本的空隙。”
“而据我所知,如今柳州小报只挑选出了两篇新话本待印。这哪里是没有空余位置呢?是张掌柜没有门路啊。”
真的是这样吗?
傅文钰觉得这里面怕真的有什么猫腻。
若说张掌柜故意怠慢他,或者没有能力, 那他是不会相信的。毕竟当初柳州小报那边失误,将他的话本提前印出来的事情里, 还是张掌柜主动提出让他抓紧时间写一篇新话本,好去跟柳州小报那边‘讨价还价’的。
这样的张掌柜会明明有空余版面, 却抢不到?
根本就不可能嘛。
若真的如此, 他也不可能在开元书坊做那么多年的掌柜, 之前生意一般的时候也没让人精似的唐员外开口把人换了。
说眼前的这个‘许掌柜’有问题,傅文钰还更愿意相信。
毕竟之前张掌柜提到过, 眼前这位看起来好心的‘许掌柜’,可是坑过孙秀才一次,让他把祖传的房子都卖了的。
虽然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但作为书坊掌柜,却对‘话本精装版’这个市场了解不深的情况下,贸然同意印一百套,也能看出这位‘许掌柜’做事仅凭自己的心意,从未考虑过外部环境,也未考虑过后果了。
把自己辛苦写的话本交给这样的人?
傅文钰是不会放心的。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跟张掌柜合作,他的自由度很高,现在基本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另外张掌柜为人坦荡,开元书坊给他看的账目也非常清楚,并不会仗着傅文钰有些东西不知道,就胡乱糊弄。
……所以他为什么要换合作的人选?
因此傅文钰为难道:“这……”
“许掌柜,这件事关系重大,还请让我想上一想。”
许掌柜并没有继续劝说下去,反而阔达地道:“那傅先生你慢慢考虑,我也是不忍傅先生你虚等啊,所以听到消息后就过来了。”
“我们荣盛书坊不管是跟官府还是跟柳州小报那边,亦或者是跟江州、安州、甚至是京城的其他书坊都有不错的交情。”
“傅先生将话本交给我们,绝对不会失望的。”
最后他又补了一句,“对于傅先生这样的人才,我们荣盛书坊绝不会亏待,开元书坊能给先生的,我们荣盛书坊一样给,而且还会更多。”
“还请先生仔细考虑。”
傅文钰“一定一定”地应和着,将人送出门去。
把人送走之后,他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干脆也进城去了。来到城里之后,他先填饱肚子,然后再去开元书坊找张掌柜。
听完傅文钰的话,张掌柜眉头紧锁。
“竟有这样的事?”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道:“我记得那天把《珍娘传》拿过去,柳州小报那边的人的确是说因为小报大火,所以他们收到了很多不错的话本,有些还是江州、安州等地的人特意送来的。我好说歹说,但也只是把时间定在了两个月内。”
“但现在许掌柜却说,柳州小报根本没收到那么多的话本?”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
张掌柜冷哼,“呵,文钰你放心,此事我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要知道现在傅文钰的话本,可是开元书坊收入的一大来源,从去年到现在,单单从傅文钰身上,他们就赚了超过一千两银子。
更别说张掌柜还认识傅青山,向来都是将傅文钰当做子侄看待的。可如今自己看中的子侄却被人算计,让他如何不生气?
傅文钰点头,表示这件事交给对方处理。
不过回到家后,他想了想又还是拿出了纸笔。因为他有一个办法,能证实这件事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开元书坊来的,以及柳州小报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开始动笔,准备写两篇新话本。
……
而此时,许掌柜早已回到城内。
他先是回到家中,悠闲地吃了一顿午膳,然后才优哉游哉地来到荣盛书坊。
“今天生意如何?”
孔云走上前来,“掌柜的,今天早上只卖了三两五钱银子。不过您放心,等傅先生转投我们荣盛书坊,那必定财源广进。”
许掌柜先是不满,但听完孔云的话又开心起来。
“不错不错,还是你想的办法好啊。”
“先是与柳州小报的杨书生攀上交情,然后再是趁着那姓肖的小子去京城,挑话本的事交给杨书生的时候,请他帮个小忙。”
“呵呵呵,事情就这么简单地成了。”
他得意地道:“那姓张的老匹夫,还有姓傅的小子再也想不到,这件事的根源在我们这儿。可惜了,要不是那姓肖的小子油盐不进,我也不会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又是请那杨书生看戏,又是陪他喝酒。”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
孔云忙道:“都是掌柜的教得好。”
许掌柜嗯了一声,砸吧嘴道:“那杨书生好像跟姓傅的小子不太对付,我一说他就答应了,也不知道傅文钰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他。”
“不过正合我意。”
“哈哈哈……”
孔云眼睛转了转,附和,“或许那位傅先生,还真得罪过杨书生呢。小的今日见他浑身傲气,连掌柜的话都不信。”
“他们这种人是这样的。”
许掌柜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只要能给我挣银子,捧一捧他又何妨?”
“姓傅的这小子,可不是一般人啊。”
“一般人哪里能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几次三番地把孙秀才打趴下呢?孙秀才不但有秀才功名,在话本一道上,更是与三柳先生齐名的人物。”
“可傅文钰先是一篇《真假少爷》,再是一篇《神眼传奇》,《重生之藏宝图》就更不用说了,挣了多少钱啊?”
许掌柜感叹道:“就是新写的《珍娘传》也不同凡响,据说长喜班的那出戏还是他亲自指导着排的,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可如今声势竟然把孙秀才的《青钗记》压下去了。这样的人物如何不让人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