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僵尸嬷嬷【完结】
时间:2023-09-23 14:33:31

  明微习惯了他的安静,脱下雨衣,左右瞧瞧,不知能放哪儿。
  邵臣见她愣怔的模样,说:“搁地上吧。”
  明微第一个念头是怕弄脏了,转念又想,这种环境难道还准备挂在衣架上不成?瞎讲究。她放下雨衣,也就地坐在火堆前。鞋袜潮湿,浸得双脚非常不舒服。
  她忍不了,脱下徒步鞋和短袜,在附近找到一根分叉的枯枝,将袜子挂上去,烤火。
  地上有一块圆圆扁扁的石头,正好可以让她踩着搁脚。
  邵臣那件冲锋衣防水,抖两下就干了。他里头穿了件白色短袖,什么图案印记都没有,如他本人一样简洁干脆。
  暴风雨倾盆如注,简陋的小屋仿佛随时会被击垮。晃动的火光映照着沉静的脸孔,即便身处这种环境,他依然稳重的,没有丝毫烦躁和慌乱。
  明微呆呆地转动树枝,忽然觉得腿上发痒,她垂眸扫了眼,霎时魂飞魄散,尖叫着跳起来:“啊——”
  一只蜘蛛,手掌那么大的蜘蛛。
  她不敢相信这么恐怖的玩意儿居然爬到自己身上,顷刻间寒毛耸立,头发仿佛要炸裂。
  邵臣起身,一脚踩死,踢到远处的角落。
  明微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浑身紧绷地立在原地,恐惧还没消散,一股无名火冲上胸膛,她大步走到门口,抱住胳膊生闷气。
  邵臣有点想笑,也没理她,拿起掉落的枯枝,帮她继续烤火。过了一会儿,说:“你的袜子干了。”
  明微眉头紧锁,臭着脸过去,一屁股坐下,想穿袜子,可是这会儿脚却弄脏了,黑糊糊的湿泥黏在脚底板,拍又拍不干净。
  她愈发恼火,跟自己生气,抓起地上的小石子用力砸向门外。
  什么破天气!什么破蜘蛛!靠!
  邵臣莞尔失笑,垂眸掩在暗影里,摇摇头,抬起胳膊脱下T恤,对她说:“脚给我。”
  雨太大,明微没听清他说什么。
  邵臣稍稍向前探,握住她的脚踝,抓到自己膝前,用衣服给她擦拭脚掌。
  明微咬住下唇,因为腿抬着,身体往后仰,手掌撑着地面,看着他的动作,脑子一片混乱。
  他没有任何表情和意图,只是单纯想帮她把脏泥擦干净。
  火堆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声响,清瘦的脸颊在若明若暗中愈发深邃,肩膀宽阔而平整,手臂线条明显,精瘦结实。他好像一尊无人问津的石像,孤独伫立在深谷,数百年,数千年。
  明微有些看呆,心里漫出一丝凄苦。
  烦躁纷扰的情绪悄然平息,总是这样,和他待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会清净下来。
  要是能一直待在一起,该有多好?
  明微不想雨停。望着他,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忘不掉,再也忘不掉了。这样的雨夜,破旧的小木屋,光影幽暗,四下潮湿的气息,他坐在火堆旁低头专注的脸,明微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她轻声开口,说了一个字,却不知如何继续。
  邵臣抬眸,与她目光交错,一秒,两秒,三秒,又垂下眼去。
  很快擦干净脚,一个默默穿鞋,一个默默穿衣。
  雨说停就停,雷电也消声灭迹,嘈杂过后山间恢复安宁,万籁俱寂。邵臣熄灭火堆,把手电筒挂回原来的位置,两人离开小木屋,朝路边的摩托车走去。
  车座积了一滩水,他随手抹了两把:“走吧,不然待会儿雨又下起来。”
  明微坐上后座,悄无声息地,稍往前倾,胳膊揽住他的腰,绕到前腹,左手扣住右手腕,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肩头。
  邵臣愣了愣,说:“后面有扶手。”
  她不动。
  “明微。”
  “就一会儿。”她声音喃喃的,轻轻的,像半梦半醒之间意志薄弱的人,显得尤为温柔可怜。
  邵臣默然良久,不知心软还是无奈,没有责备她,也没再推拒,启动车子上路。
  漆黑的树影和模糊的山峦在眼前掠过,长发飞扬,幽暗的山林只有一盏车灯发出惨淡的光。
  明微困了,好困好困。
  搂着他的手没有放松,牢牢箍住,身体紧贴他的背脊,完全地信赖他。
  邵臣、邵臣……我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就这么一直开下去,天也不要亮。
  她愿意和他隐没在黑夜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只有他们两个。
  可惜路有尽头,车子还是会停。
  视野逐渐变得开阔,一颗心慢慢下沉。
  邵臣送她到山下的站台搭车。
  明微想装死,拖延好几秒才缓缓松开手,失落地离开他的后座。
  邵臣看着她:“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她知道他要走了,闷闷地点头,心里割开一道口子,渗出猩红的血丝。
  邵臣胸膛堵,用力深呼吸。
  明微脸颊痒,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无意间摸到耳垂,动作一滞。
  “怎么了?”
  “我的耳钉不见了。”
  他闻声打量,见她那对绿蛇耳钉只剩下一个:“知道掉哪儿么?”
  “应该是小木屋。”明微摇摇头:“算了。”黑灯瞎火,又不可能回去找。
  邵臣亦没有多说什么,骑摩托车调头上山,回民宿去。
  明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雾中,心也跟着飘走了。
  ——
  一夜浑浑噩噩,坠落在纷乱的梦中,次日一早被枕边的手机震醒,明微头痛欲裂,嗓子也哑得厉害。
  “喂?”
  “明小姐。”一向稳妥阿云难得慌乱:“刚才有人来店里闹事。”
  “怎么了?”
  “昨晚小红上夜班,整理货架的时候被一个醉汉摸了屁股,对方是附近的居民,经常路过的,见小红躲开,还用脏话骂她……”阿云压着恼火:“小红哭了一晚上,又不敢说什么。今早我刚刚打开店门,不知怎么回事,那个醉汉的老婆冲进来发飙,说小红勾引她老公,乱七八糟发泄一通,还威胁我,见一次骂一次,每天经过都要往我们店吐痰……”
  明微坐起身,用力按压眉心,语气沉沉:“我现在过去,你把小红也叫上,待会儿我带她去报警。”
  “可是她……不想惹事。”
  “这叫维护自己权益,不叫惹事。让她别怕。”
  明微查看昨晚的监控,正如阿云所说,清清楚楚拍到一个醉酒的男子捏了小红的屁股,小红吓得跳开,竟然还被污言秽语咒骂。
  接着今早一个壮实的中年女子跑到店里撒泼,也不管她老公骚扰的是谁,逮着阿云就疯狂攻击。连同不在场的明微也没有幸免于难。
  “你们老板就不是正经人,年纪轻轻能开得起店?还不知道怎么搞的钱!”
  明微带小红和阿云到派出所报案。
  小红一个劲儿地哭。她孤身出来打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当时也不敢反抗,回去给父母打电话,然而父母只说让她以后尽量小心点儿,社会上这种人很多,不可避免会遇到,就当是条疯狗,不用理会。
  “要不还是算了吧,明小姐……”小红胆怯,怕惹麻烦:“可能报警也没什么用,反正我过两天就要回老家了。”
  明微冷静地看着她:“你这次选择忍耐,下次还是忍,不怕憋出内伤吗?拿出勇气来,我会帮你,不用怕。”
  小红低头跟在她后面。
  做完笔录,拿到回执,明微和阿云送小红回出租屋,然后返回便利店。
  临近中午,阿云的老公带着外卖过来找她,夫妻二人坐在店门口的小桌子前吃盒饭。阿云用湿巾给他擦脸,动作像在擦一只笨狗熊。而他丈夫顾着给她夹菜,大勺大勺的红烧肉往米饭上堆,阿云又气又好笑,立即拍他手背制止。
  明微泡了碗杯面,胃口寡淡,没滋没味。
  吃过午饭,那位憨直的丈夫赶紧又送订单去了。阿云收拾好桌子进来,明微随口问:“他每天中午过来陪你吃饭呀?”
  阿云说:“也不是每天,有时候太忙,顾不上吃饭。”
  明微又问:“结婚什么感觉?”
  阿云愣了愣,笑说:“家的感觉呗。”
  “你和你老公怎么认识的?”
  “就是打工认识的。”
  明微托着腮:“跟我说说嘛,你们在一起的过程。”
  阿云有些不好意思,脸色腼腆:“那时候在车间流水线,他比我晚来两个月,很奇怪的一个人,埋头苦干,也不跟旁边的人聊天,特别勤快,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大家都在背后笑话他,我也觉得他憨憨的,但是……很踏实。”
  明微想,两个脚踏实地的人走到一起了。
  “他家境不好,父亲早逝,母亲多病,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全靠他养活。我跟他在一起也犹豫过现实问题,但是有一年春节回他老家,见到家里人,他妈妈非常温柔贤惠,弟弟妹妹也很懂事,对我特别尊重,周围的亲戚也相处融洽,很有人情味,我好喜欢那个氛围,就下定决心要跟他组建家庭。”
  明微听得入迷:“父母会反对吧?”
  “嗯,可反对了。”阿云摇头苦笑:“我家里条件也不好,找了个更穷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宁愿跟我断绝关系。”
  明微屏息默了会儿:“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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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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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云说:“前年我爸生病, 我妈要照顾爷爷奶奶,一个人顾不过来,我们就一起回去住了一个月。他负责照顾我爸, 翻身,喂饭,甚至伺候大小便, 无微不至,一点怨言都没有。就算不在医院, 回到家, 他也不闲着,把地里的活儿全都干完。这么相处下来,我爸妈无话可说,自然就接受了。”
  明微不自觉地点点头。
  阿云笑着长舒一口气:“现在好了,弟弟妹妹马上毕业,可以自己挣钱。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 但是肯拼肯干,做外卖员,每天跑十五六个小时都不嫌累。我们就想着认真工作, 慢慢存些钱,可以在这个城市扎根。日子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买一套小小的房子, 不用居无定所到处搬家,弟弟妹妹过来玩也有地方住。将来等孩子出生,我们也有了一点基础,可以给小孩提供好一点的生活……”
  明微望着她畅想未来的模样, 那么温柔,那么神采奕奕, 仿佛幸福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真好啊。
  “你以后想做什么?”
  “嗯……存钱开一家小店。”
  明微笑:“像这种便利店吗?”
  阿云腼腆地低下眼去。
  明微忽然在心里羡慕她,没什么钱,但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怀抱期待,还有可以一起并肩奋斗的人,目标明确,笃定喜悦。
  相比之下自己真像个悲哀的可怜虫。
  其实她到底为什么不知足、不快乐呢?为什么总觉得世界没劲、无聊、乏味?找不到值得为之振奋的东西。
  明微忽然想起什么,目色黯了下去。
  她今天接小红的班,晚上要守在店里。阿云不放心,怕再遇到什么意外,劝她说:“要不这两天算了吧,新招的男店员很快就能上岗,他之前在别的便利店做过,上手很快的。”
  明微的倔脾气已经上来:“我就守在这儿,看谁还要来发疯。”
  又不是她们的错,凭什么回避呢?
  她从工具箱里拿出铁锤放在柜台下防身,当晚独自值班到凌晨,没有遇见任何烂人,安然无恙。
  次日接到警方通知,让她们再去一趟派出所。
  原来那个骚扰小红的醉汉已经被抓到,接下来将会面临罚款和拘留。他那彪悍的老婆在调解室痛哭流涕。
  “监控视频你也看了,你老公欺负小女生,你第二天还跑去骂人?我现在警告你,公然辱骂他人也涉嫌违法的,你想跟你老公一样被拘留吗?”民警皱眉教育。
  那悍妇哀泣说:“我又不知道情况呀,他喝醉酒回来胡说八道,我也被他骂了呀!”
  明微冷眼看着她:“你昨天威胁我们店员,还放话以后每天来我们店里吐痰,是吧?”
  那悍妇破罐破摔:“我吐了吗?吐痰犯法吗?那你们把我也关进去算了,大不了住几天,有吃有喝,我还赚了呢!”
  明微嗤笑:“耍赖是吧?行,那我就在店门口放一块大屏幕,把你老公伸咸猪手的视频和你撒泼的视频投放上去,每天24小时循环播放。我们店员是要打码的,你们那副嘴脸就让街坊邻居都好好看清楚,你们两口子脸皮厚,没关系,你们的家人朋友和小孩不知道会怎么想?你跟你老公等着走在街上被扔臭鸡蛋吧!”
  民警清咳一声,示意她收敛。
  那女人放声大哭。
  民警继续教育了半晌,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让她意识到错误。
  小红一直低着头,而阿云吁一口气,庆幸终于结束。
  可这时忽然听见明微严肃的声音:“你还没有给我店员道歉。”
  她面色清冷,眼神刚毅执着,让人不敢直视。
  那悍妇五官僵硬,神情别扭,在压力之下小声开口,向阿云和小红道了歉。
  离开派出所,小红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然后抿嘴笑了。
  明微摸摸她的脑袋,问:“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买了后天的火车票。”
  “离职之前碰到这种事,倒霉吧?”
  小红努努嘴:“还好顺利解决了,那个坏人受到处罚,总算出了一口气。”
  明微回去给她结算薪水。
  小红在这里工作大半年,平时反应有点慢半拍,老实巴交地,不是那种勤快积极的性子。因这迟钝的性格被很多地方辞退过。
  这个社会对内向的人没什么耐心,大家都推崇开朗、热情,八面玲珑,仿佛那样才有出息,吃得开。
  明微曾经听见小红和父母通话,那头好大的声音数落她:“从小就像块木头,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畏畏缩缩,不会来事儿,笨死了!”
  小红当时眼眶通红,绷着嘴唇,只能默默听训,半个反驳的字都憋不出。
  明微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询问她怎么回事,小红睁着茫然的双眼哽咽说:“我爸妈托关系,想让我去做销售。可我以前也干过销售,根本不擅长,每天都很焦虑,逼自己活泼开朗,但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讲不清楚,就像铁丝套住脖子,越勒越紧……难道我真的有性格缺陷吗?他们一直这么说,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改变……”
  那一刻明微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不是单纯因为小红,而是意识到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小红正在凡尘中艰难爬行,艰难喘息。
  “哪有什么缺陷。”明微坚定地告诉她:“我就不喜欢油腔滑调的人,你有你的好处,不用勉强自己去改变。当然,八面玲珑的人或许更吃得开,更容易获得世俗成功,但这个社会一定有一些缝隙留给不善言辞的人自由呼吸吧。”否则人人功利的世界还有什么可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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