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机缘巧合去了尼日利亚,几年经营,稳定下来,他原本还想把爷爷接过去,没想到突然就病倒了。
唯一庆幸的是,多少赚了点钱,手里的存款可以负担老爷子晚年在养老院的生活。
至于别的,比如伴侣,婚姻,男女之情,他没有任何想法。
明微今天被气走,大概不会再想见他了。那么心高气傲的姑娘,不管对他出于好奇还是新鲜,拿出勇气袒露那些话,却被不留情面斩断苗头,多可气。
其实明微质问他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给她做长寿面的时候,他是有点心虚的。所以没敢直视她的眼睛。
因为邵臣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自然而然地做了。也许情不自禁,也许无心之失,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从养老院回去,他收到一件从加德满都寄来的包裹,邮寄人是蒂玛。
前几天邵臣就收到蒂玛的邮件,她说她又再嫁人,并且怀孕,现在的丈夫也做向导,家里还经营一间小卖部,日子过得去,没有理由再接受他的捐助了。
包裹打开,里面有一幅手绘唐卡和一串念珠,是蒂玛去寺庙为他点灯祈福,虔诚请来的。另外还有一封信,小孩子的笔迹,用歪歪扭扭的中文问候“亲爱的邵臣叔叔”,后面表达感谢。
算起来这孩子有六岁了,宋立和蒂玛的女儿。
邵臣朋友不多,宋立算是一个。他们高中同校,虽然不同班,但因为徒步爱好相识,也挺聊得来。
高中毕业后宋立没有上大学,他去了尼泊尔,在一家旅行机构做户外徒步向导,认识了当地的姑娘蒂玛,与她结婚。
那年邵臣去加德满都参加他的婚礼,晚上住在混乱逼仄的旅馆,房间散发潮湿的霉味,墙壁一面绿一面红,浴室水压不稳,他洗澡洗到一半突然热水变得冰凉,打电话给前台,对方叽叽喳喳说着本地话,压根儿听不懂他的诉求。
那时邵臣还留着中长发,随性散漫,洗完澡吹头,刚打开电吹风,“砰”一声,插座竟然炸了,焦糊味传来,烧塑料一样难闻,他险些触电。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脾气还很硬,邵臣怒从中来,腰间裹着浴巾大步出门,准备下楼找旅馆老板算账。
谁知到了前台只有一个小姑娘,刚才接电话的男人也不知哪儿去了。
那姑娘见他面色冷冽,带着一股戾气走来,有些害怕,紧绷着站起身,怯怯地用英语问他需要什么服务。
邵臣倒不要意思发火了,硬生生压下脾气,只是把报废的电吹风交给她,换了只新的。
旅馆在喧闹街市,车流不息,夜雨嘈杂,整晚无法安睡。
清晨天蒙蒙亮时他醒来,靠在窗边抽烟,看着湿漉漉的街道,胡乱交错的电线穿行在灯牌和巷子之间,墙砖斑驳脱落,拥挤的商铺灯火朦胧。
加德满都并不整洁繁华,但是有一种迷乱破旧的美感,当时邵臣想,也许将来会带心爱的女孩再来一次。
参加完宋立的婚礼他就回国了,次年再度赴尼泊尔,走ABC大环线,在加德满都与宋立短暂地见了一面。两个月后听说他出了事故,在登山时为了保护游客被落石击中遇难。
那时他的女儿才刚满半岁,蒂玛痛不欲生。
失去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母女俩不知道今后如何生活。邵臣看着宋立的遗照,心里做出决定,不会让他的妻女流离失所。
六年来邵臣每月按时给蒂玛汇款,没有一次中断过。
孩子一天天长大,丧夫之痛终会淡去,如今蒂玛再婚,步入新生活,邵臣也辗转经历了许多,人人都要往前看、往前走,除了宋立,离世的人埋在地下,永远年轻,永远不变。
邵臣收起包裹,放到柜子里,永远不会再打开。
——
九月底,气温越发凉爽起来,阴沉沉的天,连续一周不见太阳,整座城市仿佛都要发霉。
王煜忽然打来一通电话,邀请邵臣明晚一起吃饭。
邵臣不太想出门,推掉了。
他比王煜大五岁,如果以年龄来算,两人只是兄弟的差距,可因为性格和经验的距离,王煜在他眼中就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而他倒真像长了一辈似的。
邵臣对年轻男生的社交圈没有任何兴趣,一起去酒吧那天是个例外,王煜生日,他爸总担心他结交狐朋狗友学坏,所以请邵臣帮忙盯一盯。
王煜不太听家里人的话,但是对这个远房小叔有种好奇和崇拜,因此热情洋溢,老是要和他拉近关系。这次也软磨硬泡,锲而不舍地打电话央求。
邵臣碍于情面不好反复拒绝,最后还是松口答应。
“算起来高中毕业六年,居然只办过一次同学会,明明关系也不差,就是没人张罗。”
王煜今天很像那么回事,喷了发胶,穿上西装,戴着手表和耳钉,好像还修过眉毛。整个人容光焕发,兴致高得仿佛孔雀求偶,显然十分看重这次聚餐。
虽然邵臣也不太懂,他的同学会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捎上,心下猜测是要见有过节的同学,怕起冲突,所以拉他壮胆做后盾。
不多时到目的地,聚会的餐厅开在繁华地段,也不知谁挑的,竟是一家中式院落,进去别有洞天。邵臣想起小时候看的《金瓶梅》插画本,这儿就像画中西门庆的府邸。
他们随服务生穿过月洞门,来到一个大包厢,堂内正墙设有四扇花鸟挂屏,两侧木板雕刻的楹联,底下一张长案,摆着一对青花瓷瓶和福禄寿雕塑。
包厢中央是一张厚实的大圆桌,十来个年轻人围坐着,仍有富裕。
王煜像个交际花,一进门就张开手臂热情地跟每个同学打招呼,听那话语,他正是今天组局的人。
“哟,班长也带家属来了。”
众人望向班长身边的女孩,一番打趣,那姑娘性子大方,笑道:“听说今天会来一个大美女,我挺好奇的,想见识一下到底有多漂亮。”
“现在不知道,反正当年我们开学第一周就传遍了,六班有个大美女,好多人课间跑来走廊看她,你们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我们班的人也跑到隔壁趴过窗户,一个个笑得像痴汉。”
正聊得热火朝天,王煜接到电话匆匆出去了。
旁边忽然有人说:“诶,要是刘奇和周建宇今天也到场,你们猜会怎么样?”
“他俩?我怕闹出人命。”
“不至于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仇什么怨放不下?说不定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
“你忘了当初他们有多疯?那么铁的死党反目成仇,我可真好奇,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待会儿问问当事人呗。”
邵臣听着他们的谈话,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一种忐忑的预感令人烦闷不安,他希望心里的想法不要成真。
这时屋外庭院出现两个人,王煜领着一道倩影从月洞门那边过来了。
邵臣抬眸望去,见王煜像个殷勤的跟班,边走边回头笑说着什么,两人经过走廊一扇扇雕花木窗,身影隔着窗棂忽隐忽现。
众人纷纷屏息安静下来,直到他们现身进入包厢,缄默仍旧持续了几秒,气氛诡异,不知谁率先开口打招呼:“哟,明微来了,好久不见啊。”
邵臣额角跳得有点重,她和王煜不是同班同学,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明微挂着微笑,娉娉袅袅落座,随手摸了摸耳垂的绿蛇耳钉。
王煜大有面子,连忙给她倒柠檬水。
“老王说请到你出来,我们还以为他吹牛呢。”几个性格外向的男同学聊起来:“你怎么就答应他了?”
明微单手托腮,挑眉懒懒地:“听说有酒喝呗。”
大伙儿笑起来。
班长女友问:“明小姐做哪一行的?”
“开了家小店。”
班长感叹:“比我们朝九晚五的自在。”
他女友似笑非笑:“想创业呀?我拿嫁妆支持你呗。”
同学们见班长表情略微尴尬,打圆场道:“哎呀,他可不是吃软饭的人,不像我们脸皮厚,从小立志找富婆,少奋斗二十年。”
女生们嗤笑:“不会吧,富婆也不是瞎子呀。”
“普通人就别想靠脸吃饭了。”聊着聊着转向明微,好奇地问:“长成你这样是不是都没有烦恼?不管做什么都很容易吧?”
明微摇头笑笑:“也不是,前几天我跟人表白,被无情地拒绝了。”
“真的假的?”众人大为吃惊,纷纷好奇起来,调侃道:“谁啊,这么不知好歹,我们给你出头!”
明微但笑不语,目光扫向桌面,若有似无的一眼,不着痕迹掠过。
服务生进来上菜,酒水也送到。
王煜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老板用古法手工制作的竹酒,用新鲜竹子开孔,注入高度烈酒,以松木和石膏封口。等两个满月之后切开竹子出酿,你尝尝,喝起来有竹子的清香。”
“多少度呀?”
“45。”
在座几个女生浅尝辄止,另外点了玉米汁。
明微倒是放开了喝,几杯下肚,脸颊浮现潮红,面若桃花。酒精是成年人拉近距离的好道具,麻痹神经,释放多巴胺,提高兴致。
明微今天似乎很开心,随性得令人意外,有问必答,有酒必饮,男人们见她如此好脾气,索性围过来聊天,讲笑话逗她高兴。
不管多烂的笑话她都咯咯直乐,颇给面子。
剩下的人正襟危坐,大约看不惯这种场面,面色隐约露出几分鄙夷。
邵臣起身离席。
他走到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洗了把脸,水珠从锋利的轮廓滑落,镜子里的人神色凌厉,瞳孔深如永夜。
王煜跟过来:“小叔,我还以为你走了,吓一跳。”
邵臣沉下眼,再次打开水龙头,转动手腕:“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他指的当然是明微,王煜没敢装傻,摸摸鼻子讪笑说:“我、我就是在群里提起那天遇到她,还加了微信,大伙儿以为我吹牛,我就想约出来吃个饭……”
邵臣冷冷抬眸,从镜子里面无表情看着他。
王煜愈发心虚,一五一十地解释:“明微跟我没什么交情,约不到,所以我就想叫上你,她才肯出来的……”
邵臣的脸色愈发冷冽,转过身,沉沉盯住王煜的眼睛。王煜脸上的讪笑挂不住,渐渐转为怯懦和畏惧,低头不敢吭声。
邵臣一秒钟也不愿多待,抬脚就往大门走,中途犹豫片刻,改变方向,折回包厢。
此时饭桌上的氛围也变得不那么轻松。
忽然有人说:“刘奇好像当兵去了,明微你知道吗?”
微醺的美人儿咧嘴嗤笑:“谁?”
“人家为你兄弟反目,还被你们班同学揍了一顿,你就这么忘了?”
明微置若罔闻,摆明不想搭理,那轻蔑的神态将一部分人惹怒。
“他说你骗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明微软绵绵摇晃,靠向椅背,脸上是笑盈盈的模样:“让我想想……耍他玩儿呗,稍微勾勾手指头,他就听话地过来了。我只是逗逗他,忽远忽近,没几天他就魂不守舍。然后在他越陷越深的时候转头跟周建宇暧昧起来,挑拨两句,他们就发疯了,你说蠢不蠢?”
讲到这里她竟然毫无顾忌地笑起来,像是被戳中笑点,乐不可支。
桌上一阵死寂。
“你这也……太毒了吧?”
有人激起正义感,指责她说:“拿别人取乐有这么好玩吗?你仗着自己漂亮故意捉弄他人,害得他们兄弟反目,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就是,高中的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现在竟然一点反省都没有,还笑得出来,我真是服了。”
明微依然没有半点惭愧之意,挑眉耸耸肩:“我不知道多痛快,为什么笑不出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大为恼火:“他们只是喜欢你而已,有什么错?干嘛这么幸灾乐祸?”
明微的目光扫过去,将每一个表情看在眼里,嘴角上扬,目光冷若冰霜,缓缓起唇,声音轻飘飘,但是一字一句:“本来呢,我也不认识他们,可谁让他们两个在群里讨论我是不是处女,还兴致勃勃地意淫怎么把我拿下,跟他们玩3P。”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邵臣进来时听见她自毁般的言辞,心脏倏地揪紧,猛一下,竟疼得十分厉害。
明微在众人惊愕的沉默里依旧笑着,眉梢飞扬:“群聊截图传来传去,不巧被我看见了,刚好我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报复心还很强,当然要把那两个垃圾往死里整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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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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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应答。
在座的一时震住,要么回避视线,要么抱着胳膊事不关己。班长干咳一声,出来打圆场:“过去这么久的事还提它干嘛,喝酒喝酒,今天难得聚一次,都开心点儿。”
明微冷笑。
忽然她手腕被握住,仰头望去,撞进一双漆黑的深眸。
邵臣紧紧扣住她,面色沉沉,目光异常坚定:“跟我走。”
明微抿了抿嘴,没答应也没拒绝,来不及思考,任由他带领自己逃离,像一种对抗,也像私奔。
他强势起来竟然这么不容置疑。
明微望着他英挺的眉宇,黑压压地克制着某种情绪,他的手掌带一点潮热,熨帖着她手腕那块皮肤,五指有力地锁住。
明微心跳很乱,从未有过的乱。她今天分明打定主意要气他来着,为什么要跟他走呢?天知道吧,她的思考能力已经溃散了。邵臣一言不发,径直带她上车,“砰”一声,仿佛与世隔绝,窗外的街景繁华璀璨,灯牌五光十色,人群往来熙攘,多么漂亮的世界。
他脸色沉郁:“为什么要这样?”
明微脑子嗡嗡直鸣,表情却满不在乎,轻笑问:“哪样啊?”
他心里很难受:“你非要糟蹋自己吗?年纪轻轻就不能活得像个样?跟一群不喜欢的人花天酒地、自揭伤疤,快感在哪里?没有人值得你这样,摆烂也好,堕落也好,除了伤害你自己,不会伤到其他任何人,明白吗?”
明微嘴角抖了两抖,心口窒息,强撑着冷笑:“关你什么事?我怎么活得不像样了?就算我真的糟蹋自己,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喜欢花天酒地,我开心、高兴,不知道多逍遥!”
邵臣凌厉的神色露出一丝悲悯,摇摇头:“没错,你一直这么玩世不恭,用闯祸的方式吸引父母关注,但他们只是对你越来越失望,根本不关心你内心的需求。你厌恶异性的有色眼镜,所以玩弄他们,折磨他们取乐,当然他们都不是东西,但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你荒废大好人生。你父母失职,没有给到正确的引导,可你早已经成年,不该拿自己的人生赌气、报复。生活不该是这样的,放纵没法填补空虚和孤独,只会让人陷入更深的痛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