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如果是还在霞山的那个自己, 说不定可以保持这个动作站一天。
但他现在是凡人,反应能力也不过比同龄的烦人学生稍好一些,于是只给出了一个相对保守的结论。
尹新舟点头, 并没有特别在意。
她的视线在屋内扫来扫去,停留在了屋内的一根吊瓶架上——毕竟是校医室, 经常会有头疼脑热的学生来这里挂水。
金属挂架是天然的导体,稍微改制一下便能构成避雷针的根基。随后他又指挥着杨医生他们将窗户外层的金属纱窗拆下来,想方设法捆扎在一起。
“这是在做什么?”
方伯礼将蒋钧行想问的话提前问了出来:“拆屋子可是有用?”
“拿来做一个法拉第笼。”
尹新舟说出了在对方听来仿佛咒语一般的话:“纱窗的材质是304不锈钢, 这种网状结构拼接在一起能够形成法拉第笼,形成静电屏蔽。”
法拉第笼, 这是个听上去和加特林、麦克斯韦很接近的词汇,蒋钧行将它暗自记了下来, 打算等着日后从秘境出来之后再细细问过,而现在,他毫无质疑就立刻投入了尹新舟所指挥的工作当中。
杨前辈还有些将信将疑:“真要这么干?”
“就听师妹的。”
蒋钧行点头, 一锤定音。
于是所有人便一起忙碌了起来。
校医院的大楼里也有防汛用的储备物资, 厚底橡胶鞋和橡胶手套人手一双,除此之外,尹新舟还有备无患地给大家罩上了一层一次性塑料雨衣。大片的纱窗被拼成了一个两米高的金属笼子,连接位置用钢丝绳和铆钉固定, 又用医用布胶带不计成本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是“避雷针”, 理论上讲这东西最好埋得越深越好, 但考虑到时间有限, 他们最终只能选择将它用相对简陋的手法接地。此时地面已经肉眼可见地能够看到积水, 再不行动的话, 他们就将被彻底困死在校医室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中。
“不过这周围有更高的建筑物。”
她的态度又有些犹豫:“闪电真会劈到这里来?”
“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就会。”
杨医生说:“这东西本身就是冲我们来的。”
窗外狂风怒号, 隐约可以看到杨树叶和外卖塑料袋在风雨当中上下翻飞。拆开纱窗的过程当中,风雨一下子扑打到脸上,尹新舟整个人几乎是一瞬间被雨水打湿,头发一缕一缕紧贴着耳鬓和脖子,雨水灌进衣领,带来寒凉的触觉。
制作完成之后的纱窗笼子看起来粗糙又简陋,勉勉强强能将人罩在里面。尹新舟兼具了梦境之主和承载兽王残魂的身份,可以说是拉稳了仇恨,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其中的位置,原本她的打算是由自己来当诱饵,其他人在安置好避雷针后就可撤离,但蒋钧行却摇了摇头,坚持表示自己也要待在外面。
“这东西很安全,我们以前上物理课的时候还做过实验,百万伏特的高压电都没事。”
尹新舟试图摆事实讲道理地说服对方:“雷电也会被避雷针引导接地,没必要和我一块儿在外面遭雨淋。”
“既是遭逢天雷,那就一定算涉险。”
蒋钧行完全听不懂对方所说的电压伏数和接地原理,但却敏锐地从对方的表情上判断,这样的手段并非完全万无一失。
“我早就立过誓,以后不再让你一个人涉险。”
尹新舟顿时哭笑不得,她很想说往里面多塞一个活人不会对结果产生任何影响,但眼前这人的表情又实在太严肃,让人找不到机会开玩笑。
于是她肩膀向下一垮,坦言道:“好吧,我承认,确实还有可能会有一点风险。”
“倒是提醒我了,也不知这纱窗的电阻率是多少,保险起见,还是在里面铺一层防火布……”
法拉第笼虽然能够实现静电屏蔽,但金属纱窗的材质是泛用的304不锈钢,而电流流经金属就会产生热效应,极端情况下甚至有可能会当场起火。好在防火毯也是校园消防常见的防火材料,一般有化学试剂和特殊药品的地方都会配备,尹新舟很顺利地从消防橱当中获取了耗材,又在预先制作完成的法拉第笼内部隔了一层。
“除了看不见外面以外,这样就稳妥多了。”
尹新舟拍了拍手,满意地点头,随后看向窗外——地面上的积水已经开始漫过台阶,而天空当中的雷云连一点点消散的趋势都看不到。
她所在的城市向来罕见这样的大雨,按理来说,雷暴天气本身就该来得快也去得快,如此久久不见停息,尹新舟心中的那点尚存的侥幸心理也不得不因着事实而烟消云散。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检查了一遍现存物资之后,驻守校医院的四人身披雨披,穿着厚厚的橡胶手套和胶鞋,做足准备前往了校医院的天台。
这栋三层的建筑物并不是附近区域的制高点,就连几百米开外的学生公寓都有足足六层,但杨医生的态度却极为笃定,据他所言,但凡有一线机会,那雷劫便定会精准地寻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甫一推开大门,骤雨便从各种角度倾泻而来。尹新舟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漆漆的防火布下面,只能从雨点击打在纱窗和布面上的回响来判断外面究竟是怎样一幅景象。她拔高了嗓音提醒:“你们只有十几秒的操作时间,一旦发现自己周围哪个人的头发竖了起来,就立刻远离避雷针单脚站立!”
剩余的三人早就在室内练习过好几遍“避雷针的固定方法”,闻言迅速默契且无声地将那根改良过后的金属杆竖在了天台最醒目的位置,和周围的金属护栏牢牢用铁丝接在一起。
随后是大门打开又猛烈摔上的声音,下一秒,沉甸甸的金属笼被掀起了一个小角,蒋钧行蹲下身,从侧面钻了进来。
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蔽塞。
他将手松开,风雨的声音就又被隔绝在了防火毯的外面。
四周一片漆黑,安全起见,尹新舟的身上既没带手机又没带电子手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她几乎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吹动了自己的几缕头发。而蒋钧行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距离尴尬,他撑开手臂,将有些低垂下来的防火布又向上托了托,以此隔开更宽阔的空间。
……靠得也太近了吧。
“希望情况真和杨医生说的一样。”
尹新舟没话找话:“这种雷电最好是能够消耗兽王的力量,不然的话岂不是白费这么大功夫了。”
蒋钧行沉默片刻,突然问:“你在紧张?”
尹新舟:“……”
她没吭声。
于是对方笃定般点点头:“你在紧张。”
“理论上没多少危险,但谁也没有真的用法拉第笼来硬接过闪电……”
她小声嘟囔着,不肯承认这种过近的、明显突破了社交距离的位置也同样会带来紧张感。
“我也没有真的见过。”
蒋钧行说:“关于九重天雷的事,我也只是从师父那儿道听途说过直言片语,只知道若是修为不足或者道心不稳,历经天雷之后便是灰飞烟灭,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修行如逆水行舟,断无任何捷径可走。
他也从未想过靠这单薄的钢丝网就能抵御天雷,按照自己从小到大一贯接受过的教育,螳臂当车也不过如此……
但此时此刻,蒋钧行却格外笃信,眼前这个人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
狂风一阵急似一阵,他们头顶的天空当中已经有滚滚雷声聚拢,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再度浮现。尹新舟心下一凛,下意识地抬头,隔着一层防火布和金属网,她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但仍旧发自内心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从某种危险的东西对峙。
空气当中遍布着焦躁的气氛,忽然,尹新舟注意到自己的睫毛有微微的牵动感,连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于是便顾不得那么多,立即单脚站立。这是静电荷在空气当中迅速积累的征兆,蒋钧行也时刻关注着尹新舟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作出响应,下一秒,即便是隔着一层防火布,尹新舟也能感受到周遭骤然亮起的电光。
随后震耳欲聋的雷声让她几乎一个趔趄。
周围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高了几度,耳膜都在嗡嗡作响,还没等尹新舟反应过来,第二道雷便接踵而至。恍惚当中,尹新舟甚至听见了电流在金属表面游走的滋滋响声——也不知那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此前狼狈拼凑出来的避雷针和法拉第笼竟然真的成功发挥了作用,凭借着细细的金属网成功抵御了雷电。
片刻之后,即便是隔着一层防火布,尹新舟也能够感觉到那层不锈钢纱窗被烧得滚烫。
风雨如晦,雨水将热量不断带离金属表面,反倒形成了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一道又一道闪电直坠而下,连绵不绝的雷声响彻许久,可无论再怎样威势逼人,都无法真正伤害到那被单薄金属丝所笼罩的二人。
直到那昏暗天幕当中的云层龙卷似乎再也生不出兴风作浪的力气,雨水也淅淅沥沥地小了很多,杨医生才松了一口气,推开窗户大声招呼着他们两个人快进来:“怎么样?你们不知道刚刚有多吓人!”
又等了一会儿,确保再也不会有多余的雷电落下来后,蒋钧行才掀开金属网,从里面走了出来。周围靠近自己的那一片地面已经被电得焦黑,证实着此前的一幕究竟有多么的惊心动魄。
“幸好是双重保险,引走了一部分的雷击。”
尹新舟则看了看安置避雷针的场所,心有余悸地感叹:“若是全打在咱们这边,就算不遭雷劈,单靠电流流过产生的热量也要被烫熟了。”
第150章
明镜宗。
叶同玄端坐在法阵边缘, 一动不动。
周围一片沉寂,而这样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里,他们所苦苦维持的秘境当中一丝响动也无, 让镇守在周围的人心中难免蒙上阴影。
更远处传来了嘈嘈切切的议论声,而白发的仙人垂下眼睛, 沉默不语。
他手背上的皮肤皱褶,已经生出了老年斑。这是不可逆转的衰败,多年之前的那一战让他体内的灵气像是个带窟窿的水囊, 无论怎样闭关修行都无法逆转灵气的逸散。
这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可自己却未必能够再看到那个万象更新的时刻。
“叶老, 一清院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说……”
有个身穿白衣的明境宗弟子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 抬手附在叶同玄的耳边讲了几句话:“——总之,他们说这梦境之法也是个试图唤醒兽王的圈套……要不要先停下维持秘境,让他们先撤出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以在坐这些人的修为和耳力, 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同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我们继续。”
他说:“不管他们。”
那弟子“噢”了一声,表情当中仍有担忧,但既然摇光真仙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便不再多置喙, 行了个礼之后转身离开。
张飞鹤此时正站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 将全过程尽收眼底。他目前负责指挥前往一清院查找证据的那群修士, 资格还够不上在这儿维系阵法稳定, 原本打算保持缄默作壁上观, 转身欲走的时候却突然被叫住。
而且还是那种称呼晚辈的语气。
——虽说修行一路早就已经断了凡缘,但那一刻, 张飞鹤还是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仿佛被邻居家爷爷叫住盘问课业时候的感受。
“听他那样说,你觉得如何?”
叶同玄眼皮一抬:“毕竟现在在那里头的可是你师弟。”
“他铁了心要去,我又怎能拦得住。”
张飞鹤扯了扯嘴角,原本还想露出相对严肃的表情,结果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笑:“我这人向来想得多一些,不然师父当年也不会让我来管这些杂事。若是我的话,断然不会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但既然是师弟……”
他又想了想,说道:“但剑修讲究心思澄净,一往无前,这对他而言兴许也是件好事。”
*
另一边,一清院。
和那位上清仙人的对峙,在霞山派掌门亲临现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行将就木的老者费力抬起眼皮,辨认一下面前的来人,终于露出有些惊讶的语气:“……啊,是你。”
额头贴花钿、十指染蔻丹的女修看不出年龄,一只手轻轻扶在腰间的剑上,回答道:“是我。”
“许久没有出关,看来这关外也并没有太多变化。”
她望着那张与记忆当中几乎是天差万别的面孔,以及周围那一众对自己而言颇为陌生的弟子:“百年之前便有人想方设法要走邪路,没想到百年之后亦是如此,多少有些无趣了。”
“……对你而言,对你们而言,当然如此!”
这句话似乎终于戳中了上清仙人的痛点,颤抖的双腿支撑着他在原地来回徘徊两圈,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一根木头手杖上,话语当中颇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以你们的天分,若不是当初一门心思坏我的好事,怎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