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再不喊可能就要自己愈合了,她只是委屈重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和他被欺负了太久的魔生。
于是幺幺缩了缩自己的手指,不让他看, 然后才慢半拍地察觉到——自己手下接触到的不是衣服,是他冰凉苍白的皮肤。
他衣服烂了, 她手伸进去了。
…不是故意的!
明明在重焱巨兽形态下, 幺幺贴着他的脊背, 爬上他的头颈,抱着他的犄角噫呜呜噫,好像都没什么不对的——
然而这时, 她却不自觉地缩回了手,背在自己身后。
指头捏啊捏。
要是平日, 重焱也会仓皇地别开脸。
但此时他垂着眼睛,只是盯着她看。那两只完整如出一辙的琥珀金色圆瞳, 却仍在微微扩散着。重焱需要反应片刻,才明白她动作的意义。
她摸到了他的皮肤。
然后缩回了手。
…他的皮肉, 丑。
于是重焱慢慢地伸手,拉住自己残破的衣襟,想要遮起来。
这一天,半人半兽的狰狞,扭曲巨兽的残缺,被无数双眼睛长久审判。那种羞耻感已经烙印在重焱混乱的神经之中,所以哪怕现在是人形,他也想藏起来。
幺幺看懂了他的动作,心中顿时一阵酸酸涩涩。
可重焱明明是最好看的!
就算兽形真身全是伤,他也是最雄伟的大魔魔!
如今的他两只眼睛都回来了,这副神祇造物般的五官就英俊得更加完整,从眉眼,到鼻梁,再到他自厌抿着的唇峰,都像是最精致的建模。
“漂亮的,”幺幺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告诉他,“很漂亮。”
可他并不相信。
神魔呼吸着她的气息,安静却沉默着。
幺幺知道,重焱现在化出了人形,但是那古老符咒的力量还残留在体内。
小花盆里玫瑰上的符咒肯定不是她种出来的,多半是通过什么东西附着在其上,而偏偏重焱对她的玫瑰没有防备。
这个事她也要负起责任,幺幺要想办法解开这符咒,否则重焱的意识始终被圈禁在一个混乱的状态下,也不安全。
当务之急,先离开这里。
全天下都盯着寒渊打,君都势力也很麻烦。现在阵禁已经破了,重焱已经不用再困在这里了。
神魔看着她半晌,却忽然开口,说得缓慢清晰。
“…未婚夫。”
她的,未婚夫。
“哦!”幺幺这时候才想起这么个死人。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在远处的冰壁上看见一个人形的坑,顺着那个坑的位置往下一看,男主果然趴在地上,不知道死了没有。
“你等等哦!”幺幺蹬蹬地往他那边跑了过去。
神魔混沌的瞳孔一缩。
她去找,未婚夫。
她向他,跑过去了。
兽化的狂躁感再次翻涌上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骨刺又在冰冷地蔓延,强压下去的感觉又开始沸腾,又像是无法守护玫瑰一样的悲伤。
是真的。
她真的,喜欢…
然后神魔那双冰冷的瞳孔看见,少女在往地上的男人身上刨了一捧土。
幺幺:埋了!
——当然,在埋之前,她先在礼苍彦身上扒拉着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能解咒的东西。
说到底,这事十分蹊跷。
礼苍彦为什么会有那个符咒,是谁给他的?
如果那红光符咒真的和这漫天阵禁出自同源,那就是上古万年前的东西了——礼苍彦又是怎么这么快弄到手的?
虽说男主是整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但是这气运也是有盈亏秩序的。能搞到那种东西,敢直接来创上古神魔,总有种被人追在后边喂金手指的感觉。
幺幺摸了摸下巴。
他背后,到底是谁?
眼下男主整个人被拍得七零八落,幺幺也没从他身上找到有用的东西,于是干脆往礼苍彦血呼啦擦的脸上盖了一捧又一捧的土,连刨带挖,把他整个人都给埋了。
薄葬了吧。
埋完之后,幺幺拍了拍手,重新回到重焱身边。
“好了,走吧!”
凶兽的双瞳一直紧紧注视着她,确定她真的不要未婚夫了,并且自己跑回了他身边。
不要。
…好。
那条兽类的尾翼不知道什么时候控制不住地化了形,无意识地甩了甩,它在幺幺背后的地面上扫过,然后轻轻地圈在了她单薄的身后,又不自觉地收紧,收紧。
一种酸痛又幽晦的卑微情绪,在凶兽混沌的意识中缓慢扎根。
不要别人。
只有他。
幺幺一低头,看见圈在自己腰间的银色纹鳞尾翼,像是被冰冷的爬行动物缠住,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害怕,并且自动理解为这只凶兽在对她示好!
于是她避开尾翼上的伤口,也十分友好地拍了拍它,“好了好了,我的朋友。”
幺幺已经定下了接下来的主线任务:
首先是在剧情的力量中避免自己的角色命运,利用自己的力量保护魔魔,保护哥哥,保护长留。
其次是重焱身上的伤,要一点一点治疗,就算血窟窿比房子还大,也总能填上的。
然后,找到重焱散落的其他器官。
最后幺幺可以带着他一起回家看看,回长留看看爸爸妈妈的灵牌,告诉重焱这就是当年你的衣食父母的父母!哈哈。
幺幺做好了打算,在离开这里之前先给哥哥留了信息,让他放心。
全都做好之后,幺幺终于抬起一双圆溜溜的鹿眼,看向神魔一双琥珀色瞳孔。
“我们走啦!重焱。”
她的身后,寒渊一片荒芜废墟。上古神魔在这里困禁三万年。
而现在,幺幺向他伸出了带他离开的手。
那么小,那么软。
可她坚定的选择让凶兽的尾翼越来越紧。
她太软太脆弱了,凶兽不敢用力。
他冰封的心脏涌上许多感觉,混沌又酸涩,最后慢慢从衣襟下拿出了藏在心口的玫瑰。
因为贴着他冰封心脏的青蓝色焰印,玫瑰的花瓣被冻得微微结霜了。
但哪怕在最狂暴的兽化情况下,重焱也一直护着它,幺幺都看到啦!
所以她说:“不怕。”
幺幺暖呼呼的小手抚过,浅金色灵光熙和温暖,玫瑰就重新焕发生机。
清晰地倒映在神魔的眼底。
于是他重新收好了他的小玫瑰,然后掌心抬起——
在神的力量下,寒渊之中被他珍藏三万年的所有“礼物”,还有剩下的三百六十五枝玫瑰,全都被他收好了。
像是带着全身家当,跟她走。
幺幺看着这一切,皱巴巴的心全都展开,抿着唇笑起来。
“走出去吧!我们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可能对他很陌生,可能并不好融入,也可能要慢慢适应。
但那里也有他本该见识到的一切。
高大的神魔盯着她看了很久,尾翼轻轻地晃了晃。
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
灭虚寒渊,空了。
上古神魔消失了。
在剑圣和君都的几番强攻之后,观战了一整天的世人惊恐地发现——那个怪物在残暴破禁之后,并没有如众人想象的那样直捣灵洲,却一整个地从寒渊消失了。
尽管他近处的传影玉已经全都破碎,但遥远地方传来的画面依然可以看到——它那巨大恐怖的身影从血色的地平线上,彻底不见。
当那股冰冷幽冥般的威压离开之后,西北天河都乌云消散,那天昏地暗的场景随着神魔的离开,重新恢复正常。
而寂戎横着剑,看见天际掠过的银白色光芒,无奈地笑了。
他妹妹,真是——
好棒。
寂戎捏住自己的剑柄,觉得必须要继续苦修——毕竟,在“神魔”面前,他化神期的修为还远远不够。
如果不继续突破,他就不是幺幺身边最强的战斗力了。
寂戎可以不当天下第一。
但是不能成为保护妹妹第一名……这件事,寂少宗主绝不能忍。
“走了。”
幺幺不在这里,长留也不愿意继续待在悟极宗的地界。
…
——当然。
除了长留,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现在都处于神魔外潜的危机之中。
在神魔消失之前,悟极宗上下就已经大乱——剑圣生死未知,跟随他的许多弟子重伤,悟极宗圣物魂钉彻底消亡。
如果神魔灭世,守护寒渊上千年的悟极宗恐怕第一个遭殃。
苏衣灵躺在一旁气若游丝,但还是咬紧牙关,想让悟极宗尽快派人去灭虚寒渊把苍彦哥哥救回来。
可是她还没开得了口,忽然就感觉自己的鼻腔一阵窒息,仿佛脸上被人埋了土!
她和礼苍彦绑定了本命灵环,能感受到他所处的一切。
苏衣灵快要崩溃了,狠狠咬住唇,寂幺幺,是不是她?!
她是不是又对苍彦哥哥做了什么?!
——“宗主!那怪物消失了,寂幺幺也不见了!”
瞭望台的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苏衣灵猛地抬头。
寂幺幺和怪物一起消失了,那对众人而言,只有一种可能——
她没有被怪物直接杀死,而是被他带走继续折磨了!
这个猜测非常合理,因为当初可是寂幺幺在奈天秘境夺走了神陨之瞳!
在神魔暴动时的传影玉画面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神魔虚空中取得金色神瞳的画面,他一定是找到了抢走自己眼睛的人,然后对她进行报复。
苏衣灵在被土埋的窒息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得意。
苍彦哥哥身负天道气运,他真实的身世根本不是什么山村穷小子,而本该极其煊赫,他背后的势力向苏衣灵透露了零星一点,就足以让她心惊崇拜。
所以,东海之极的宝藏,沧澜盛会的头名——君都会帮他拿到,助苍彦哥哥再获神威!
而寂幺幺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是她自己仿佛成为苍彦哥哥的助力,不愿意贡献自己的鲜血,现在却落得这般田地。
苏衣灵努力呼吸了一下,嗬嗬了两声。
真可怜!
很快,神魔消失、以及寂幺幺的消息就传遍了灵洲——
那个在奈天秘境之后天下悉知的名字,当初力压灵洲剑圣等一众年轻修士,夺得神陨之瞳的普通女修,据说在神魔夺回神瞳之后,如同被蛊惑一般被神魔吸入了灭虚深渊,然后消失无踪!
有人说,这是神魔的报复。
有人说,寂幺幺是被神魔吃了,毕竟它那副末世恶鬼的残暴之相,怎么可能不吃人?
也有人说,寂幺幺是被神魔抓去炼化了,这上古魔头就是以此来巩固自己的神魔力量。
不管是哪一种下场,想想就让人遍体生寒。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寂幺幺降服了那上古魔头,神魔之所以消失,其实是她带走了他。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没有人会这样猜测。
毕竟是那么残暴的怪物,怎么会向一个小小女修低头?
…
——此时。
重焱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
他们正穿过灵洲的界壁,飞向重焱从未踏足过的人间界。
幺幺的眼睛亮晶晶的,柔软黑发头发被风吹得到了脑后,发丝飞舞着,和他银白色长发吹拂在一起,有一点亲昵。
重焱感知到自己在被陪伴。
然而在在穿过界壁的一瞬间,他还是被无数声音迎面扑来。
神魔在寒渊的三万年,只有冰雪与风声。
而这个世界人来人往,无数的声音嘈杂交错,让兽类过于敏锐的听力感到困扰。他闭上眼睛,有些痛苦地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