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握了握袖间的温热,眼前闪过他们永远温和坚定的眼神。
这个世界的长留宗主夫人,和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
他们的关系,他们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
“那两人的女儿,竟有了这样的血脉之力!”
七重天上,赤火燃烧出了凤凰的金身,然后终于露出了完全的身形。
那红衣女子身披凤衣,气度雍容,但此时稍显凌乱。脸孔藏于赤金流苏之后,依稀可见残留的震惊。
命数…完全变了。
与原本的命数轨迹,相去甚远。
赤火来自九天之上,乃是那尊贵神后丹凤锦珠的一缕元神。
对于这凡人朝生暮死的人间界,神后的元神自然可以以俯视之姿,拨动棋局。她与照夜铺垫万年,为苍儿历劫之身准备好了一切。
可本该顺理成章得到的苍羽之漏捏碎了,功德金身被吞噬了,新神之胎被沾染了。
本该为礼苍彦献血而亡的寂幺幺还活着,本该死于灵洲倾轧重新撕裂的神魔还活着,就连创造时间的那两人在死后许久,竟然伏笔一般地生出了时间的念力。
赤火当初给礼苍彦留下的第一封密信,只是告诉他寂家女子血脉可疗伤驱魔。在那个时候,寂幺幺的价值的确就只有这么多。
后来她的灵力进阶,也不过是能同时疗愈更多的人罢了,可现在…
重焱的实力恢复远超想象,一定与她有关。
丹凤赤火竟能在一瞬间被他击溃!
神魔之力,依旧浩瀚无边。
凤衣红袖下涂着丹蔻的手颤抖着捏紧,压下那股从多年前就如影随形的忌惮与畏惧。
…惩罚。
这一切一定是对她孕化了上古神魔的惩罚。
上古神魔就是一个错误!他根本不该存活于世!
七重天幽暗内殿的金玉巨鼎里传来回响:“母神!四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衣灵跌跌撞撞地冲回来,破防又崩溃,“神后娘娘!苍彦哥哥!”
她差点给上古神魔和寂幺幺陪葬!
现在外边都乱套了,所有人都知道了神魔龙脊在君都,怀疑君都有阴谋!
礼苍彦无法离开巨鼎,但是从苏衣灵支离破碎的话中了解到一件事。
“母神!是我说要祛除遇龙湖的污浊,你如此做法,现在所有人都会当是我灵洲剑圣滥杀苍生啊!”
丹凤元神之身猛地抬头,流苏后的笑意冷淡。
“待你成神,世间凡人的想法,还有何重要?”
礼苍彦在鼎里一振,随后也笑了,“母神说得对。”
苏衣灵跌坐在一边,目瞪口呆地左看右看,真的很想一人给他们一剑,但是她一个也打不过。
苏衣灵从头到尾都依附着礼苍彦,到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本事的后果!最后竟憋屈到气出了内伤,开始吐血。
“噗、噗。”
没人理神女。
苏衣灵憋屈得要死了。
丹凤缓步走到了巨鼎前,这几步之间,已经重新定住了心神。
“听着。”
“三日之后,神胎融合之期,与四万年前你生辰的天干地支相合,错过这次,便要再蹉跎一甲子。”
“你必须在那一日融合神胎,让新神归位。”
礼苍彦朗声应道:“是!”
“这次,孩儿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丹凤淡淡:“嗯。”
重焱身上血禁仍未解,看来他们还没寻到方法。
而只要新神归位,神胎融合,会强盛排斥魔胎的存在。到时候,新生的苍儿足以亲自剿灭这个错误。
快了。快了。
巨鼎中的礼苍彦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神力,已经迫不及待那一天的到来。
飞升……成神!
但他心神激荡了片刻,又想起什么,略感不安地开口。
“但如果,他真的找回了龙脊,神魔之躯完全重组,那……”
该有多强悍?
丹凤抬起头,流苏后的眼眸顺着君都七重天的最高点,看向伏低的四方灵洲。
终于一笑。
“就算找到——”
“也得拿得出来才行。”
…
君都之内,流言四起。
皇极主君以三重天开放日久为由,宣称封闭,不再让外人进入。
此时君都内滞留着来自四方灵洲各宗各派的修士,此举颇有封锁消息的意味。
“听说了吗?遇龙神镜指的方位!”
“原来那神魔龙脊就在君都!”
“四重天的人差点被灭口,要我说,这腥膻之雨不会其实是君都搞的鬼吧……”
“我当时就在现场,我作证,礼苍彦是真的要下死手!”
寂戎和澜丛述让长留和琼烟岛的弟子散落在一到三重天的各处,搜集信息,并且散播君都和礼苍彦的讯息。
“礼苍彦道貌岸然,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大黑蛇指挥子子孙孙到处叭叭。
礼苍彦的风评急转直下。
“说起来……”
“那剑圣礼苍彦,还有那神女苏衣灵,不原本是西洲悟极宗的吗?”
“君都到底为什么对他们如此青睐,仅仅因为西洲最归服君都吗?还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
“我怎么感觉,他这待遇好得有些离奇……”
人心惶惶,局势暗涌不息,四方中的盟友拆散又重组,无数势力涌动在君都中伺机而动。
而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神魔龙脊,究竟在哪?
很多人都目睹了遇龙神镜的场景,它指向了太多方位,很难确定一个准确的方向去找。
反而因为龙脊就在这里,那无上的神魔之力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于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困惑和焦虑。
茶肆里,寂戎和澜丛述整合了弟子们传来的情况。
他们果然是目前最有利的。
琼烟岛的宗族分支开始示好,长留另一大剑宗也在努力接触寂戎。
寂戎和澜丛述不约而同地没有理。
两位少主给桌上的两位姑娘、神魔大人、海神大人、还有那枚遇龙神镜都敬了茶,心中十分有底气。
幺幺摆弄着遇龙神镜,盯着镜沿吐水的龙首思考。
神镜此时没有再吐水,但是仍在原地打转。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重焱,“会不会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它的感知受到了影响?”
重焱眼睫微眨,茫然道:“我,走?”
幺幺忙拦住他,“不用不用。”
她一看小魔头茫然无措的样子就不忍心了。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毕竟重焱也没有化出龙身,如果神镜感知的是重焱,那时也应该有一线水柱指向重焱才对。
但是并没有,所以原因不在此。
阿游一边喝茶,一边敲着桌面,忽然看窗外闪过几道剑影。
“封锁不让进,现在连离开也要扣留了…他们这是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吗?”
幺幺顺着她的话音看去,远远地看到几片身影。
像是几个小黑点。
远……近……
遇龙神镜指认龙脊就在君都,就在很近的地方,那是不是恰恰因为离得太近,所以无法映照全部?
因为神镜能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龙息,才无法清晰指向。
所以,他们要做的应该是离远一点!远到镜面能够映射出整个龙脊的地方。
幺幺抱着神镜站了起来。
她把想法说完,重焱就已经准备伸展双翼。
漆黑的影子刚伸出,就被人按了下去。
太大了。这翅膀一扇,所有人又会高呼上古神魔出来作恶。
于是剑灵化回游极剑,飞回寂戎手上,澜丛述也祭出水剑。
御剑飞行,目标就小得多。
毕竟……他们也感受到了,世人对上古神魔向来是能泼脏水尽泼之,就不要让重焱再成为众矢之的了。
幺幺弯唇笑笑,知道他们是在为重焱考虑。
于是她拉住重焱,一起上了剑。
几人速度够快,很快就掠到了君都界壁的最外层。
回首看去,整个君都七重天高耸入云,仿佛直达天境,但每一层都笼罩着层层叠叠的云雾,难以看清全貌。
只有隐隐约约的高大纵向轮廓。
像是一棵通天巨树一般。
幺幺从上到下地看着它,不知道为什么,眼睫忽然一颤。
她握紧了重焱的手。
寂戎抱着胳膊,“神镜有反应吗?”
澜丛述为难道:“似乎看不清什么……”
这时,大黑蛇化形出来,嘶嘶吐信。
为了让小珍珠帮他重返年轻,他决定做出巨大贡献。
于是这条深海巨蛇深吸一口气,对着七重云天猛烈吸气——
蛇蛇吸水!
深海巨蛇的肺活量,和他的视力一样好!
在他猛烈的吸收之下,云天笼罩的浓云竟然真的开始变得稀薄,几重天影影绰绰逐渐清晰。
一重天最广袤,灵气最浑浊。
二重天、三重天,越往上灵气越清,面积越小,像是递进的树层。
四重天、五重天,像是巨树中上圈层的翠绿。
而六七重天则是树尖,如树顶珠玉,雾气难散,最神秘华贵之处。
整个君都七重天,就像是相互嵌接的一棵巨树。
而连接七重天,支撑七重天的——
是蜿蜒爬升的一株巨大躯干。
岁月经年的陈霜让那躯干上爬满裂痕。
可它依旧,下入地底,上达天梯。
…通天彻地。
幺幺的眼睫飞快地扇了起来,抿着唇,握着重焱的手越来越紧。
黑蛇吸到了极点,憋着说,“够、够清楚了吧?”
澜丛述:“海神大人辛苦了!”
因为他的吸力,云雾消散,就连那腥膻之雨也跟着一起停了。
他们可以看到七重天上无数的人影,很多人仰头看天。
“等等、雨停了?!”
“雨果真停了,云也散开了!莫非苍彦剑圣说的都是真的?”
“果真是遇龙湖有问题啊!那抢走神镜的上古神魔果然有问题!”
“上古神魔当然深不可测啊!”
“就算是他击散了四重天落下那红日,但这种魔物向来最擅迷惑人心,谁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他怕是希望君都被腥膻雨淋坏吧?再挑起我们灵洲之间的矛盾,让君都七重天坍塌!”
幺幺抓着重焱,在他冰冷的掌心不小心掐出了一个小小的印子。
让七重天坍塌……
他们可知。
是谁在支撑?
重焱没有动,依旧安静地由她握着。
上古神魔挺拔的背影,三万年都没有变过。
幺幺把遇龙神镜轻轻推了出去,落在空中。
巨蛇吸走的水气蓦地吐了出去。
在水气翻涌之中,遇龙神镜再一次开始了光芒运转。
这一次,它没有再原地打转。
所有雕刻龙首全都指向同一个方位,对着七重天,从上到下,喷出径直水线——
从上到下,蜿蜒成线。
映照出了……连接七重天的躯干之形。
幺幺闭上了眼睛。
剑灵一怔:“是那个?!——”
神魔龙脊竟然、竟然一直在那里,就在那里!
千年万年,就在那里!
只是没有人会猜得到!
寂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他沿着水线描摹出来的时候,瞳孔顿时剧烈收缩了一下。
澜丛述缓缓长大了嘴。
几人一起看向远处的七重天——
每一层上都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来自各域宗门的修士,也有原本君都的百姓。
他们在每一层云天中庸庸碌碌、上下求索,生活在这一棵巨大参天的树上。
而神魔的龙脊……早就已经化成树干!
成为支撑七重天的脊梁——
重焱安静地看着。
幺幺却忽然回头,看向与君都相对的灭虚寒渊,那里有重焱枯坐三万年的那颗小树。
当遗落之墟陷落,灭虚寒渊与君都云天遥遥相隔。
于是幺幺忽然意识到。
原来。
重焱在树下独坐的三万年,每一次抬头——
都能看得见自己的脊骨。
在他失去脊骨爬在地上的时候。
在他失去玫瑰陷入崩溃的时候。
在他犯禁失控半人半兽的时候。
三万年来,近在眼前。
凤凰火在七重天上燃烧,仿佛是在问——
你怎么拿走你的龙脊?
以世界坍塌为代价吗?
幺幺在这一刻,骤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剧情设定中,重焱就是灭世魔头的存在。
因为他身体的部分,已经成为支撑这个世界灵脉的支柱。一旦夺回,天地倾颓,也就铸成灭世之灾。
原来拿回他自己的东西,就要成为灭世元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四周一片寂静。
无人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毕竟他们从没有人面对过这样的人生。
重焱静静地垂下视线。
银白色长发的发尾在空中轻轻吹起,他的背脊,依旧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