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焱没有直接烧掉天梯，不敢下作地困住她。
那可能是她的家人在寻找她。
所以，是否离开，他不能替她选择。
神魔从出生，到成年，到残缺，这漫长痛苦的一生，没有人选择过他。
但如果是她，陪伴了三万年的她，说要为他种玫瑰的她，是不是能…选择他一次。
可他拖着东西回来，看到她选择了离开。
重焱脚边的鱼妖还在垂死挣扎，然后也慢慢地停止了扑腾，变成一片死寂。
“你走吧。”他慢慢地说。
回去灵洲。
去找家人。
过好生活。
不用再…施舍他了。
幺幺怔愣看他。
重焱却垂下眼眸，转身向山洞走去。
走了几步，实在没有忍住，停了下来。
侧身回头看了一眼。
少女正在低头翻找什么东西。
重焱在她抬头之前，再次转身，侧脸绷紧得像冰棱线条。
可是很快，她追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袖子。
重焱没敢回头。
“可是你不是说了吗？”幺幺清晰干净的嗓音响起，像是柔软温和的风。
高大的上古神魔艰涩地问。
“说什么。”
幺幺托着那颗他放在她手心的种子，握住了他的手。
“说，留下。”
第8章 他的肋骨
8
幺幺托腮看着重焱蹲在远处处理鱼鱼和羊羊。
两只星星眼。
就算她要去别的地方，肯定也会带着重焱一起呀。
小朋友的误会就是要很快解开！很快和好！
此时重焱背对着幺幺，所以幺幺看不见他尖锐的骨刺十分血腥地手起刀落五马分尸，她只觉得心头洋溢着欣慰：
贤惠小魔！乌乌乌。
虽然那些鱼的脸色好像有几分死不瞑目，岩羊也看起来一副饮恨黄泉的样子，情感丰富都得不像普通食材！但是——
它们烤起来还是香香的！
幺幺的身体只是炼气修为，偶尔还是会感觉到饿，没想到小魔魔竟然就去给她抓吃的了，真是养魔防老啊养魔防老。
“…”类心魔感受着神魔用上古冰焰炙烤时的力量波动，深感丧心病狂地蛄蛹着爬远了点。
鱼妖羊妖兄弟，你们也算厚葬，合眼吧。
幺幺盘腿等着烤鱼烤羊腿，想起刚才那张奖励的人物卡，进识海打开瞧了瞧。
这一次，商城送的卡片是和她相关的人物诶。
——寂戎。长留剑宗少宗主。
天资出众，以游极剑法扬名天下，目前已知修为半步化神。父长留先宗主，母雅乐医仙，妹灵洲剑圣未婚妻。…
上边的介绍还算详尽，因为在四方灵洲的剧情主线中，寂戎是个很重要的由正道堕魔的反派角色，后边还写了不少。
但是幺幺没有仔细看那些，她呆呆地看着卡片上寂戎的照片，眼睛眨巴两下，差点哭了。
他他他！他长得既爸爸又妈妈的！
他好像爸爸妈妈！
幺幺从穿进游戏之后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事，哗啦一下决堤了。
被爱的小朋友离开爸爸妈妈好久了，好想他们啊。
重焱举着烤鱼刚走过来，就看到了她红红的眼圈，顿时停住了脚步。
上古神魔面无表情，但是整个人无措了起来。
他把烤得有点焦的鱼和羊腿背到了身后。
“不，好吃。”
“…对不起。”
幺幺眼红红地抬起脸。
半晌后。
幺幺一手举着烤鱼，一手拿着羊腿，一边啃一边难过。
她这个爸爸妈妈结合体的哥哥，在剧情里的下场也不太好。
因为寂幺幺的恋爱脑，她即使被抽血抽得虚弱卧床也没有在哥哥面前说过未婚夫的一句不是，所以等寂戎出关来见她的时候，才发现妹妹都快被抽死了，直接疯了。
原本实力可压礼苍彦的天才剑修，前途不可限量的剑宗未来，当场道心破裂，原地堕魔，提剑屠遍悟极宗，最后被男主联合正道人士万箭穿心射杀而亡。
好恨啊！
好在，抽血这个事情已经不可能发生了。
幺幺略微松了口气，又咬一口。
这鱼肉肉质和他们平时吃的鱼不太一样，羊腿也劲道得好像是天天跑八百一样，味道不算丰富，但胜在油滋滋。
幺幺啃了一半，忽然又意识到，虽然抽血没有发生，但是比抽血更加可怕的事发生了——
现在在外人眼中她应该已经死在寒渊啦！
幺幺叼着羊腿傻了。
她转头严肃地看向重焱，“我要去一趟灵洲。”
除了哥哥的事，还有给她下药的狗男主，都需要解决一下才行！
重焱安静看着她的视线一顿又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用冰水洗了几遍的手。
所以，她还是要走…。
“所以——”幺幺说，“和我一起去吧焱焱！”
神魔微怔，然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邀请。
原来她没有想抛弃他。
但是，他去不了。
幺幺当然知道重焱是自闭小魔！她在游戏里养了重焱一年，他平时的活动范围都不会超过方圆一里。
所以重焱一时半会是不敢去灵洲的，她很理解。
“灵洲有很多好玩的！”幺幺努力回想着她以前都跳过的游戏开屏和直接拉到最后的背景介绍，“有……有很多街市，有杂耍，要是你不喜欢热闹，还能去看山看海！”
重焱苍白的手指又一点点捏紧了。
幺幺比划道：“而且寒渊遍地都是冰呀，没有养花的土壤，我们还可以从灵洲带些土走！再把种子埋下去。”
重焱眼睫微颤，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沉默。
能养的。
只是难一点。
幺幺吃完鱼鱼和羊羊，抹抹嘴一骨碌爬了起来，重焱也随之缓缓站起身。
她小小的脑袋随着他站立而一点点抬起，最后仰头看着他垂下的眼睛，圆圆的鹿眼清澈又贴心。
指着身后那条长长的天梯，“而且那个也不难爬的，咱们慢慢上去就行。你先上，我在底下保护你，不用怕。”
重焱沉默了很久。
她刚才，差点摔下来。
而且，手也磨红了。
神魔思挣扎了很久，终于垂眸看少女，“…闭眼。”
“嗯？”
她眼睛好圆好亮，他又慢慢重复了一次：“闭眼。”
“哦。”幺幺很乖地闭上了。
在闭上的瞬间，幺幺感觉四周卷起了冰冷的风。
她四周的风并不烈，可是远处的风声非常大，嗷呜嗷呜的。
重焱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然后下一刻，幺幺就感觉自己腾空了！
幺幺刚想睁眼，重焱冰凉的嗓音已在头顶响起，“闭。”
幺幺就真的乖乖没有睁开。
她的小魔魔竟然会飞！好帅呜呜。
而此刻在她手里被顺便掏走的类心魔看着眼前的场景，在半空中直接被吓成了一坨固体。
——上古神魔展翅，残破双翼遮天蔽日，振一下就能飞出千里！
这场面简直就是古老邪恶的传说。
寒渊壁立千仞，深不见底，可也只不过几息之间就到了地面。
幺幺被平稳轻柔地放在了地面上。
她骨碌碌睁开眼，但是并没有看到翅膀，也没有飞行剑或舟，幺幺挠了挠头。
悬崖之上的风景已经大不相同。
站在这里望去，原来她呆了数日的深渊是那么广阔的一条裂隙，冰冷幽深。
而身后的遥远地方，灵洲一片绿色生机，笼罩着七彩琉璃的灵气界壁。
不过在幺幺眼中，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至少寒渊还比那边凉快呢。
幺幺往前蹦了几步，重焱却还定在身后。
幺幺回过头，飞快地挥着小手招呼他，“过来呀。”
然而她不知道。
在神魔眼中，眼前浮动着数不清的鼎玉龟符，交织延展出方圆数里的血色阵法，一望无尽的红光符文映在他异色瞳孔中，飞速流转。
当在他出现在悬崖边时，就已经开始嗡鸣颤动，无数恶诅警告着他：勿要犯禁。
而幺幺一身单薄，轻易地越过那道阵禁之外，和他像是站在两个世界。
从前的虚空相隔变得有了实影，这是神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她之间的鸿沟。
重焱曾为她撞过一次，死也没关系。
可现在找到了她，所以不舍得死…也不想让她知道。
所以重焱慢慢摇了摇头，“我不，去。”
他银白色的发丝垂落，像是悬崖之下千年万年的的寒冷枯木。
幺幺“啊”了一声，看来自闭小魔真的不愿意离开寒渊。
幺幺有点遗憾，但是又飞快地想开了。没关系呀，她解决完事情就会回来，下次再带小魔魔一起出去玩。他这么好看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一定很受欢迎！
——“那好吧。”
重焱静静看着她，就要走了吗。
“——那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带在身上，”幺幺唇角扬起笑容，带着能暖化寒冰的温度，“这样就像是我们一起走过啦！”
重焱的眼睫眨了两下。
“有，有。”
他忍不住说了两遍。
…
“这是送我的吗？”
幺幺捧着那一截冰色剔透的吊坠，表情非常惊喜，“好漂亮！”
重焱脸色苍白，但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是他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她收下了。
她喜欢。
他这样古老的巨兽，一辈子只会对一个人好。
因为她的接受，重焱胸腔中的酸涩感又飘散了一点。
幺幺开心地握着，对着太阳看来看去。
小魔魔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幺幺最了解不过。可是她第一次得到小魔的礼物，哪怕只是一段绳子她都喜欢！
被甩到一边的蜗牛脑袋瘫在地上，类心魔满脸生无可恋——
那是神魔心脏下三寸的那根肋骨。
直接从神躯中抽出来，用灭虚寒冰水洗干净，再以上古冰焰淬炼成一滴剔透琉璃骨坠的样子，其实那是神魔的一部分。
这上边残留着神魔之力可以震慑整个魔渊，可以让她不受灵兽侵袭，可以劈开世界上近乎一切的东西，甚至能够给一切生灵重塑完美金身。
此刻，就被这个无知幼崽拿在手里抛来抛去。
蜗牛脑袋又瘫了回去。娘的。
…
幺幺揣上蜗牛，带着重焱的“小饰品”，挥手和重焱告别。
对少女而言，每次告别意味着下一次重逢的期待。
但对神魔而言，三万年太长，每次告别都像失去。
重焱看着她一点点缩小成点。
摸着肋骨的位置，在原地坐了下来。
骨坠被她握在手里，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他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蓬勃的心跳，她面对的环境。
重焱很安静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灵洲熙熙攘攘的人声，听见有人主动来和她搭话，听见街市上不绝于耳的叫卖声，有各种各样他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而他身后只有一道深渊，一片荒原。
重焱感受得到，她走得很欢快，她接收着四面八方的信息，她小声念着镇上张贴的风云榜——
剑圣邀战，礼苍彦邀请截走屠龙刺的世外高人一起参与除魔大比。…
寂戎出关，正以时速千里冲向悟极宗。…
重焱听见，她都认识这些人。
可寂戎是谁。
礼苍彦又是谁。
世界的割裂感越发强烈，甚至比她从未出现时还要强烈。
但就在这时，重焱感觉到他的那截肋骨换了位置，触碰到一片柔软。
那里离她的心脏很近。
已经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少女，怎么还会有更柔软的位置。
她把他放在那里。
神魔垂下眼，茫然了片刻，然后猝然从原地站了起身。
“！”
…
幺幺站在悟极宗山脚下，带着她那把屠龙刺，雄赳赳地把骨坠挂在脖子上，在自己胸口拍了拍。
“焱焱，看我的厉害！”
然而她刚走几步，忽然“咦”了一声。
胸前的骨坠怎么变烫了？
好烫好烫。
第9章 他急了他急了
9
幺幺拿起发烫的骨坠，对着吹了吹。
感觉它稍稍降温一丢丢。
她接着吹吹，唇瓣离得近了点，那骨坠就又烫起来。
好神奇啊。
幺幺仔细盯着它研究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头顶掠过一道强劲霸道的灵流光芒，像一颗核弹般冲进了悟极宗山顶的明堂。
来人显然是修仙界高手，且没有任何收敛的意味，明显来者不善。
“寂少宗主真的来了！”有仙童喊。
幺幺眼睛一亮，一时放下了手中骨坠，圆溜溜的眼睛追着那道气流看去——
“哥哥！”
这声喊得情真意切，就像是在喊许久不见的爸爸妈妈一样，充满想念和孺慕之情。
这种感情和她贴贴小魔完全不一样，但是她手里发烫的骨坠突然降了温。
从很烫很烫一点点凉下来。
幺幺来不及深究了！
她得赶快去阻止哥哥堕魔！——
…
悟极宗立于问仙山上，常年有流云萦绕山巅，颇具神性。
又因与灭虚寒渊遥相呼应，如同镇守人间的神山，一直以来接受着山脚下凡人们的香火和叩拜。
此时，宗门明堂双扇门被人不客气地轰开。
一个蓝衣青年孤身一人，提着剑，看向明堂众人。
有悟极宗一众掌门长老，但他的目光最终看向首座上的礼苍彦。
“幺幺呢。”青年开口。
寂戎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宝贝妹妹。
但幺幺的传影玉，无论他如何输送灵力去探查，都没有回应，甚至探不到方位。
只有没有一丝灵气之地才会这样，她不在悟极宗，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