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上齐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闲天。
林觅讲到她在卫生间那边听到邬北明天结婚的消息,许听晚下巴差点脱臼:“啊……?靠!靠!靠!”
女人的愤然声在宽阔的厅堂里显得清晰又震耳发聩——
“我当年真把他当你亲老公看!瞎了狗眼!那晚在楼底下站着跟要死一样原来是装他妈的深情我操了!这四年是不是又暴露本性搞了一窝女人!”
许听晚站起来:“给那哥们第三条腿痒疯了是吗!!”
林觅刚扬起的手僵直地顿在半空,瞳孔地震。
人均四千的高档餐厅忽然有了烟火气。
有一身名牌的精致富太垂直举起手机,眼底长期因物欲餍足而导致的空虚感消失无踪,津津然看着年轻人发疯。
明明吸人眼球的是许听晚,真正难堪的却是林觅本人。
她环臂看向窗外江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完全不想落入别人的镜头。
苍郁的高大梧桐与女贞林立,江面上到处流泻着霓虹色,有金有银,有那么一个瞬间恍了她的思绪。
不过她也说不了什么。
邬牧生入狱后,裴斯宇第一时间出现帮林靖书核对公司入账是否准确。中途林家几口吃尽了苦头,好在最后都恢复了原样。
裴斯宇开始追求林觅。
抵不住老爸的极力推荐和日夜唠叨,林觅同意了。
所以邬北后面有一任、几任,或是选择步入婚姻,都在自然顺理中。
都过去了。
他继续什么样的生活与她无干。
烂在回忆里的人是傻子。
许听晚嚷完喉咙喇伤了,去了洗手间。
林觅压下心中那点异样,腕心垫着额头拿起手机,低颈给许听晚发消息。
【还好吧?】
须臾,许听晚回复:【不太行,我吃完鱼喊的,那刺好像返上来了】
林觅:【?你反刍动物】
林觅:【我去附近给你买点药】
许听晚估计是真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谢谢姐妹】
林觅叹了口气,刚好侍应生经过询问:“女士,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麻烦帮我把位置留住,”林觅起身,“我去给我朋友买点药,很快回。”
这家餐厅规定先付后用,账单已经结清了,侍应生听完也不好多言,连忙点了点头。
一出门差点撞上游客,这块是文化街区,晚上来江景打卡的人流繁多,所以一般泞京本地人鲜少往商滩凑热闹。
林觅轻车熟路地在肩踵中游走,药房建在人行路那头,印象中经过一个店面两米宽的水果店就到地儿了。
果然,刚听见老板推荐自家火龙果又大又甜,侧头就看见一家内装重新翻修过的药店。
林觅推门进去,导购员立马迎过来:“欢迎光临,需要什么药物?”
“被鱼刺卡伤喉咙的药。”
导购员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去柜台后拿出一瓶维生素C:“这个,喉咙伤得严重吗?”
林觅回想那道粗犷的女声:“严重。”
“最好吃点阿莫西林胶囊,感染了后期容易发炎溃烂,弄不好小孩还要去医院打消炎药。”
林觅顿了几秒,喉咙卡鱼刺,听着确实像小孩才会干的事。
她选择给许听晚留点面子,没说什么。
导购员从药柜那翻了会儿没找到,又回柜台找,纳闷嘀咕:“阿莫西林刚进货啊,老板放哪去了?”
林觅看着导购员走进仓库翻箱倒柜,等了一会儿无果,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看朋友圈。
她微信通讯录一千多人,有一半是在商宴或者工作中加的好友,基本不太叫得上名儿。
朋友圈滑到一个视频,播放片段中的背景完全匹配刚才就餐的“Dusk”餐厅。
林觅手指顿住。
接踵而至地,许听晚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林觅倒不意外餐厅中有她微信列表里的人。
而是那条朋友圈下面——
[邬北:?]
因为视频发布时间在两分钟前,林觅猜测他也刚看见。
一般外人可能只把许听晚骂的当热闹看,这几年从泞大毕业的学生就不一样了。
经济院之神和播音系系花那两年可谓世纪之恋,在一起时有多轰轰烈烈,分手后就有多叫人惋惜。
若是知道几年后彼此间都有了新人,北哥还如视频中说的一般“回归本性”,谁还信爱情这玩意儿。
林觅眼睫颤了颤,心底生出点不自在来。
她点进那条评论用户的主页,朋友圈后跟着几张小图。
点开“[气泡]发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在18年。
2018年6月30日 08:00
邬北:今天我毕业典礼,来看看?
邬北:能发出来。
邬北:原来你还留着我的联系方式没删。
2018年6月30日 12:32
林觅:……
林觅:这就删。
邬北:我今晚去九点的飞机。
邬北:华庭公寓那套房要卖了,东西都会被清走,我送你那双高跟鞋还在里面,下午要不要过来拿?
林觅:去英国?
邬北:嗯。
邬北:大门密码没变,我等你来拿。
2018年6月30日 19:58
林觅:一路顺风。
后来林觅就把邬北拉黑了,“WU”在通讯录黑名单待了一两年,等她觉得差不多能够释然的时候,取消了对他的拉黑。
她不发朋友圈。
所以那人多半不知道两人还能联系。
导购员这时拿着药盒从仓库出来:“一共二十五块六,收您二十五。”
林觅扫码结账,趁导购员用袋子装药物的工夫,她给“WU”转了200块红包。
备注:新婚快乐。
数额多了反而显得刻意,秉着心意到位就行的观念,林觅默默把邬北拉进了黑名单。
又。
-
许听晚盼星星盼月亮,看到被侍应生领进来的女人是谁,匍匐在桌上的身板忽地立起来,眼底燃着希望。
林觅抬眸瞥见桌边多出的一只小餐椅,本就冷漠的小脸愈发凛冽。
她径直走到男孩身前,低眸:“你裴二叔呢?”
裴子舟眨巴着大眼:“觅姐姐,二叔让我来找你。”
林觅蹙眉。
许听晚哀嚎地抻长手臂勾过女人指节上的塑料袋,拆开包装,扒拉了两页说明书,就着矿泉水饮下药片,眼眶霎时被疼出了眼泪。
遭罪啊。
林觅坐回原位,抱着胳膊和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她从小就对孩童这种生物退避三舍招架不来;裴斯宇偏偏是个喜欢小孩儿的,和她确认关系后一周跑了十几家亲戚,十岁以下的小孩全知道裴斯宇对象是个大美女了。
二叔三姑大姨还没认全,林觅走之前又被这个叫裴子舟的男孩缠上了,抱着她大腿撒娇哭闹,说什么也不撒手。
裴家亲戚得出结论,裴子舟这孩子对林觅有眼缘。
裴斯宇私下说他就是个好色的,专挑漂亮姐姐抱大腿,裴家男丁都好色。
许听晚现在不便说话,托着下巴,眼神在一大一小脸上游走。
林觅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我的。”
许听晚无声一哦。
裴子舟今年刚满三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歪着脑袋看林觅,软乎乎的两腮像蒸熟的馒头。
毫无疑义,裴小朋友的可爱在美女觅姐的接受能力之外。
林觅面无表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子舟:“我想和觅姐姐玩,二叔就带我来了!让我玩两天!舟舟超级开心!”
“他人呢?”
裴子舟脑袋正过来:“舟舟不知道。”
“……啧。”
合着让她一个恐孩的照顾两天小孩,简直酷刑。
林觅一想到晚上直播还要回避裴子舟,头瞬间大了,人估计也很难送回去,她考虑要不要请一天的假。
许听晚嘶哑开口:“你不会要把这小鬼带回家住吧。”
林觅也不想:“多半是了。”
许听晚顿了两秒,忽然问:“你说,他该不会是裴斯宇的私生子吧。”
没等林觅说话,裴子舟像是有应激反应似的,圆脑袋摇成拨浪鼓,两只看不出骨结的肉手在半空中扑腾。
“不是不是不是,舟舟有达第,达第不在中国,很忙。”
许听晚眉梢稍挑,捏了一把小孩儿脸蛋:“daddy?小鬼还挺新潮,你阿晚姐姐也想要个sugar daddy。”
林觅抬眼看她:“许听晚。”
“好咯好咯,不教坏小孩子。”
其实许听晚猜得大差不差,裴子舟还真是私生子,裴老爷子的种。
大半辈子生了四个儿子,后面两个都夭折了。大儿子移民出国了几十年,与家里再无瓜葛,二儿子裴斯宇整日不着家嬉皮笑脸的,裴老爷子望子心切,外头找了个年轻姑娘人工授精,这才有了裴子舟。八十岁的父子说出去总归被人诟病,裴家想办法找关系让裴子舟落了大儿子的户口。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其中就包括林觅,裴斯宇某天起兴跟她讲的。
林觅朝窗外看了一眼,冷不丁说:“阿晚,今晚想不想去我家住?”
许听晚笑:“直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带孩子。”
林觅也笑了。
的确,心意相通省了许多麻烦。
许听晚声音听上去好多了,她勾了勾裴子舟下巴,和对小狗说话一样朝他嘬了两声:“舟舟,晚上和阿晚姐姐睡哦。”
裴子舟鼻头一红:“可是我不想和姨姨睡。”
许听晚教育:“我是阿晚姐——姐——,跟我念,阿晚姐姐,把女性年纪说老可是很没有风度的哦。”
裴子舟:“舟舟不想和阿晚姐姐睡。”
“诶这就对了,晚上听姐姐在床边给你讲狼来了的故事哈,是一个很温馨的童话故事。”
裴子舟明显听过这个故事,皱着小脸大气不敢出。
膝盖感到桌面震了下,林觅点开手机。
几条微信消息炮轰而来。
【林小姐,最近我们可能要减少联系了】
【我老婆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些不满,公司上层也通报我为人不端停职处理,我真的很伤心】
【但我不想把这些负面情绪带给你,林小姐的温柔体贴我一直看在眼里】
【我只好把你删了,抱歉】
有老婆那位追求者赵淮发来的。
字字珠玑,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工作都要没了还要倒打一把指认林觅蓄意勾引,诡计多端的伎俩全使到弯道上了,不愧是赵淮那老东西能干出来的事。
林觅什么也没回,反手把他删了,省得扰人清静。
夜色渐深,灯亮,街闹。
小孩子生物钟习惯早睡,女人们的话题可以东一头南一头,裴子舟听着听着,脑袋耷拉差点磕桌上。
许听晚及时托住他额头,说差不多走吧。
商滩这带是闹市,网约车要排到一百多号外。
林觅抱着裴子舟,好在他骨架小体重轻,站着等了一会儿也不觉得吃力。
许听晚却有点不耐烦:“我点拼车试试。”
林觅说:“我觉得都差不……”
“打到车了。”
林觅瞬间闭嘴。
许听晚低眸盯了会儿手机屏幕。
“泞A·99999,劳斯莱斯黑色幻影……?”
林觅笑:“怎么,你想要的sugar dady是这配置?”
“不是,”许听晚表情不太正常,“接单的司机开这辆车接我们回去。”
林觅:“?”
林觅看了过去,瞬间缄默。
说来巧,那车就在商滩附近。
两人迟疑之余,一辆超级豪华加长款的雪茄型车身缓缓驶到街边。
App上弹出“司机已到达指定地点,请在5:00内上车”。
泞京是沿海贸易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和豪车。可当这么一辆吊炸天的极致款幻影出现在街头,游客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而去。
车窗贴膜乌压压一片浓郁的黑,里边一点儿无法窥探,让人联想到西部公路片中的帮派追击剧情。
许听晚发怵:“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看上去就不太会出事的车上会不会坐着绑匪啊,我不敢上……”
车窗降下的摩擦声,打断许听晚未描述尽兴的话。
林觅掀起眼,望向劳斯莱斯后座。
江景对岸的灯光穿透车檐,此时一身雾青西装衬衫坐在里面的男人宽肩冷廓,像是从什么正式场合脱身不久,周身气质带着成年人特有的棱角感。
他掀起眼皮瞥了过来,看上去比白天多了几分松散随性:“是你们啊。”
不过那都是在看到林觅手中抱着的孩童之前——
须臾,那双狭长的黑眼微眯起,取而代之的是染了锋利的冷漠感。
一声“啧”清晰灌入耳中。
林觅看着神情寡淡别过脸的男人,心中有了种微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