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了一个不妥当的问题:“如果我说,我和裴斯宇什么都干过了,你……”
邬北瞥她一眼:“成年人生米煮成熟饭是水到渠成的事,我没资格多评价。”
林觅嗯了声,偏头看窗外,大片白色晃眩视野。
看不见的地方,邬北闯了一个红灯。
她自顾自:“与信任无关,不管他是我前任还是谁,在周边方圆十几公里只有监狱有人的地方开药店,我觉得很怪。”
想起账还未结,她打开微信扫相册里的二维码,看到左上角熟悉的收款人头像时,一切的怀疑成功着落。
裴斯宇在泞京省监狱附近开了一所药店。
林觅深吸一口气:“帮我查查这家店的业龄。”
“嗯,”邬北提起,“裴斯宇进剧组也有查的余地。”
他不说林觅倒差点忘了,裴斯宇说进剧组是为了看望青梅竹马宁酊雪,结果一待就是三个月。
林觅转头朝邬北讲起这件事。
听完,男人的表情并无诧异:“记得我说过吗,我与裴斯宇是过命的关系。”
林觅点头。
“我、宁酊雪、裴斯宇都在附中读书,裴斯宇比我们大两届。宁酊雪以前受过很严重的伤,裴斯宇开车撞的,她在医院里躺了三年。前因是他误会我抢走了他的青梅,恨我到现在。”
邬北视野焦距很远。
“我猜裴斯宇进剧组,也是因为这次有我在。”
林觅评价:“狗血,幼稚。”
邬北笑得肩膀轻颤:“生活就他妈的狗血,一件小事足以让一个人恨另外一个人到死。”
林觅说:“我恨你可不是因为一件小事。”
邬北还能笑出来,说林觅你恨我吧,一直恨下去,总比忘了要好。
林觅忽然鼻头一酸,仰头望远处灰白色的天空,兜住眼眶里的咸涩。
等情绪平稳,她说:“送我去医院吧,我这段忙,我妈该怪我了。”
邬北斜开眼:“先去水果店。”
“为什么?”
邬北:“我想最后问候一次林夫人。”
他用的“最后”二字,可能觉得发展到这步,很多东西终将水落石出,他们走不长了。
-
城郊一个来回就是半天,医院没有冷清时候,邬北开车找了会儿停车位,提着果篮和林觅一同走去神经内科的楼栋。
病床护士一看见来人是林觅,赶忙去办公室找护士长。
护士长拿着病人记录簿出来,刚想与家属分析病患近况,抬眼看清林觅身旁男人的长相,一抹意外喜色划过眼眸。
和上次见时不同,头发留长了,脸廓也变得更加英朗迷人。
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疗工作者,八卦是分外之事,此时的她再好奇这两人关系也只能强忍回去。
推开房门,病床上的中年女人睡颜温婉,两颊皮肤透出健康的红色,模样不似病人,仿佛只是暂时浅睡半刻钟。
林觅看着白娉稍稍松口气。
护士长打开记录簿,报告病患近日情况。
“37号床病患近一周生命体征稳定,负责的病床护士也关注到患者出现手指活动、脚趾轻微运动等自主活动,对外界刺激也有反馈。”
“这样下去,医生的原话是,患者半年内苏醒的可能性很大。”
万般情绪随着这话沁入心底,林觅双唇微颤,嘴角终于挑起些弧度。
败落的冬日买下了春天的种子,枯萎与复苏也在转念之间变换,连窗外灰白的天空都漾出来彩色的痕迹。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晕乎乎。
林觅声音不自觉提高几分:“确定这话是医生说的?”
“百分之一万,”护士听到喜报的开心程度不亚于家属,“不信等医生得空了,我把他叫来,让他当你面重复一遍。”
耳边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她拉住邬北的手臂:“你有没有听到!我妈半年内有可能会醒。”
“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他不动声色地牵过女人的手,十指相扣。
护士长的眼神悄悄从记录簿上挪开,两秒后,带着笑意收回眼,合上簿子说:“你们陪患者说说话吧,我猜她也一直在等你们一起。”
护士长静候一会儿,没等来半句回应。
她目光流连过两人各怀心事的面孔,默默离开病房。
林觅这段日子工作和琐事目不暇接,起初每周二探望一次白娉,到西北整整四月未见,再变成回泞京后一月见一次。作为女儿,她没有给到母亲足够的陪伴,内心是愧疚的。
林觅坐在白娉窗沿。
邬北站在林觅身后。
天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月光倾斜在雪白的床单上,在这场有来无回的自问自答中轻轻流溢。
林觅说到后面嗓子发干,像被砂砾磨过的沙哑。
时候差不多,她松开白娉的手:“妈,我先回去了,下周再来医院看你。”
她和白娉说话这期间,邬北一直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等她结束所有回头看,男人身子倚靠在墙,光线透过窗户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浑身防备散去,眼帘沉阖,呼吸安稳舒缓,像是睡着了。
林觅起身,正欲叫醒邬北。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敞开的门缝里显现刚结束工作来医院的,林靖书的疲惫面容。
林觅神色骤变,眼底迅速泛起了一层慌张,她大步过去门那边,试图阻止父亲进入。
依旧晚了一步。
待林靖书看见墙边男人睁开惺忪的双眸,几乎是倏地,疯狂涌动的血液在身体里奔腾不休,衣袖下双拳咯咯作响。
他低吼:“姓邬养的狗儿,你还有脸过来找我妻女!”
第71章 第六十九次失控
林靖书吼话的同时, 邬北眼神还没怎么聚焦,这会儿依旧斜歪着身子靠在墙上,两只手很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额前发丝细碎,像极了当年那位吊儿郎当的太子爷。
“林叔好。”
待男人目光恢复清明, 站定,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打声招呼。
“我来看望阿姨。”
林觅不知道面前两个男人的内心想法,短短几秒钟, 她的脑子仿佛一块饱受炙烤的炭,炉盖下不停地滋哔爆裂。
她试图解释:“爸, 邬北就是来看看老妈,没别的意思, 而且有个好消……”
林靖书气得一口气憋胸口:“当初我掏心掏肺对待的兄弟刺我刀子,现在他儿子还要伤我女儿。你们居然还在一起搞对象!觅觅你糊涂啊!”
林觅五指关节捏得发白:“我早就跟他分手了。”
林靖书窝火:“分了还联系做什么?我不管现在年轻人私底下玩得多开,你一天是我林靖书的女儿, 就不能跟姓邬的有任何瓜葛!”
邬北垂下头, 很淡地笑了下。
从林靖书暴怒指着他鼻子开始骂时,他的眼神始终保持着温和与分寸。那一刻,吃人骨头的野狗变成了一头落寞的雄兽。
“林叔不必凶她,”邬北低声说, “我现在就离开, 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阿姨。”
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林觅没忍住迈步跟过去。
林靖书栓住她手腕:“觅觅, 你到底是想做林家人还是做他邬北的女人?”
林觅犹豫了, 沉默至少十秒钟, 才说:“如果林家六年前没发生那一出,我是不是现在已经在电视台做编制工作了?”
林靖书问她想表达什么。
女人这次的声音透着微弱哭腔:“爸, 你不觉得从我出生那刻起,高中学文还是学理,读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找怎样的男朋友,和什么达官显贵结婚、交朋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切都得按你的来。老妈是贤惠,顾家管钱,可她什么都听你的,家里从来没人听我说话!”
“觅觅,你一直这么想爸妈?”中年男人似乎被她这一长段惊住了,满脸失望,“你知道我当年从林府脱离出来花了多少心思吗?我前几年从东南亚回来重新接手德尔玛商业中心,到现在都空不出一个完整的假期,我都是为了你和你妈的将来着想。”
“……”
两代人的隔阂是铁壁,林觅肩膀沉了沉,冷硬道:“林家破产那两年,是我唯一觉得在为我自己而活,而且活得很开心的时候。”
林靖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病床媳妇的面不好发作,他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爸爸是过来人,不能不管不顾你的将来,今天的话我当从没听见。”
敢情刚才的口舌都是白费。林觅微扯唇,最后看了眼病床上双眼紧阖的母亲,果毅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病房。
林觅从不否认父亲的艰难和对家庭的责任心,但他的控制欲远远超过了她的承受力。
汽车里向外看风景和骑摩托车看风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有的伤痛只能抽离那个环境才会治愈,且永远不能回头。
-
人民医院对街。
路灯勾勒出男人简洁颀长的身形轮廓,如同白纸素描,驼身垂首的模样被灯光拉得悠悠长长,手指间一支烟燃了半截,有种难以言喻的颓靡味道。
尼古丁的威力愈加轻微,后面又点了两根、三根,他磕出一根新的又硬塞回去,抄出口袋里的药片板,两手挤压出最后一粒白色药丸。
男人张嘴用手掌掷进,没就水,纯苦的药片就那样干嚼着吞下去。
正欲把药片板扔进军绿色垃圾桶,被一只葱白到晃眼的手出现夺走。
从停车场出来,林觅低头看药片板上破损的印刷字,阿立哌唑。与上次在套房看到的药盒之一相符。
她拿出手机,当男人面打开用浏览器查询。
【阿立哌唑是一种非典型的抗精神药,主要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和躁郁症。其他用途包括……】
邬北掀开薄薄的眼皮:“问吧。”
“你和你爸一样有精神分裂还是怎么…”林觅咬着牙,“为什么生病了不和我讲?”
“不是精神分裂,双相,”邬北先回答前一个问题,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说不准我家祖上就有精神性疾病遗传史,我和我爸两个倒霉蛋都中了。”
双相情绪障碍症,特点是抑郁和躁狂交替反复发作。林觅共事的同事中就有一位深受双相困扰,她因此也对这个病有过相关认知,若不加以药物治疗,狂躁期的状态完全无法正常生活,要么就是整日整日落泪,对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施文心专门开了病假单让同事去医院开药,外加个人修整一月,按时服药回来复建明显好转许多。
只是林觅印象里,邬北在她面前从未表露过极致自暴自弃的一面,她也不认为双相患者能完全不靠药物自我调节。
女人拧眉:“分手之后有的?”
邬北不假思索:“很早,只有吃药是从分手之后开始。”
林觅轻轻呼气,加上刚在医院经历争吵,心脏顿时被一层密不透风的物质蒙上。
“你在泞大乱谈恋爱那阵也是因为这?”
旧事重提,邬北嘶了声,别开视线:“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人家捧着心过来都给我糟践了,可你懂吧就…我真没乱糟蹋人女孩儿。”
林觅摆明不信:“别,你说你初中是个雏儿我还信,大学里光我听过的就有五六个,你敢说你没动过?”
邬北还是避开眼:“那你觉得初恋是什么?”
林觅不明所以,依旧认真给了个答案:“有人说是第一个对象,我觉着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邬北盯住她眼:“林觅,信不信由你,按照这个说法你是我的初恋。”
“……”
林觅五官扭曲,“按照这个说法,不好意思,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是我五年级后桌,你还真不是我初恋。”
邬北笑一下,没跟女人拗,一手伸长揽过她的肩头。
柔软的身躯落入怀中,因为刚才的“辩论”不自然地挣了两下,才慢慢回归平寂。
男人的声音温柔得像哄小孩儿:“我不会骗你。”
这个问题深扎进去探讨没完没了,林觅无可奈何,点头:“那信你咯。”
他笑:“你说的。”
“嗯。”
转念一想,林觅怕他误会:“我发现男的都容易想多,我声明一遍——”
她低头从他臂膀里溜出来,一本正经:“别在外面对我动手动脚,我们不是正当关系,我们是炮友!”
最后一句被她说的冠冕堂皇,声儿还不小。夜跑的一对情侣经过侧目,看见原地是颜值超脱的俊男靓女后再次面面相觑,像没听到看到一样继续往前跑。
泞京零点以后路边怪人多,这是本地人都心知肚明的既定事实。
林觅任由邬北拉着她手,一路疾走到医院的停车场。车后座堆着下午在加油站买的零食,他把辣条和乐事一通塞到她手里,侧脸绷得老酷:“你这张嘴最好只用来吃。”
林觅眨眨眼:“咋,嫌我丢面儿了?”
“……”
男人侧脸更酷了。
咔嚓。
咔嚓。
嚓嚓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