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随英拱手,「多谢父皇。」
众臣连忙下跪,「微臣不敢。」
萧随英到凤仪宫已经很晚了――但他知道母后一定还没睡。他们是母子,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了。
顾姑姑给他端来了参茶,萧随英奔走一日,确实也渴了,拿起来一饮而尽―心下盘算着要怎么跟母后开口。
甘皇后很快出来,穿着常服,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束起,样子也不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萧随英知道母后在等他。
「儿臣见过母后。」
「免了。」甘皇后慈爱,「听武公公说,你最近提的那个狱中学习很受到好评,你能出息,母后很安慰,现在好好的帮你父皇,以后好好帮你哥哥。」
「儿臣不孝,家里事情让母后担忧了,喜哥儿跟月姐儿呢,儿子想看看他们。」
「明天再来看吧,哭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哭累睡着了,睡得不是很安稳,吵醒了又要哄,那几个奴才累不算什么事,两个小娃睡不好,母后心疼。」
「多谢母后帮儿子照顾孩子。」
甘皇后笑了,「那也是母后的孙子,算不上什么辛苦。」
萧随英想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时间实在太晚了,母后一向浅眠,他也不忍心耽搁母后休息,「敢问母后,是谁人来告公孙茉之事?」
在之前,萧随英只知道他的妻子不是真的公孙盈,但不知道真实身分是谁,但多年相处下来内心只有喜欢,他不是注重门第之人,便也不想追究。
直到盈姨娘入府,公孙茉那样独占欲强烈的人还要推他进盈姨娘的房,他觉得奇怪,身为一个王爷,自然有自己的情报网,开始追查,消息一个又一个传回敬王府,说盈姨娘是西瑶来的,盈姨娘昔日的邻居说她是南蛮出身,盈姨娘在西瑶开过铺子,还嫁过丈夫,丈夫跟小妾死于非命的当天,盈姨娘出走。
他就奇怪,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掐住囝囝不放,让囝囝收她为妾室,读囝囝劝他入房,后来终于让春鸳听到了盈姨娘对于囝囝的各种威胁,语带不客气,然后他顺藤摸瓜的找到了盈姨娘书信往来的田嬷嬷,田嬷嬷不堪用刑,全招了。
他当下就把田嬷嬷处死,至于盈姨娘,他打算找个理由,比如狩猎时让她发生意外――盈姨娘已经有名分,不能无缘无故消失,不然头号嫌犯就是囝囝。
南蛮的丁大人他也派人去截住,告知对方,他会处理此事,免得丁大人的异状让人察觉,反而引人怀疑起囝囝的身分。
没想到在他处理之前,母后先知道了,母后一向注重宫廷规矩,一旦母后知道,谁都没活路。
「是个宫女。」甘皇后一脸不高兴,「她先去跟顾姑姑说,还有证据,顾姑姑带她来见本宫,详细盘问再无问题,也对照了朝阳县主昔日的旧书信,的确是敬王妃的笔迹,人可以假冒,但笔迹可骗不了人,公孙茉跟公孙盈都已经认罪,母后可没诬赖她们。」
「儿臣不是来责怪母后。」萧随英了解,一个皇后,母仪天下,自然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儿臣想让母后把公孙茉接进宫中养胎,她下个月就要生了,天牢不够干净,儿臣担心生产不顺。」
甘皇后审视儿子的脸,「你是担心孩子?还是担心母亲?」
「都担心。」
甘皇后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公孙茉就算犯下大罪,但要生了也是事实,自己的亲孙子,想想后道:「赵女官,传本宫旨意,提罪人公孙茉入凤仪宫禁足,就让她住在后罩房的中厢,好生照顾,不得怠慢。」
赵女官匆匆领命而去。
萧随英道:「多谢母后。」
「公孙茉既然身分不配,就不能再做敬王妃,可你已经二十三,府中需要人打理,母后瞧着景玉如对你一片真心,不如就收了她吧,本宫跟景老夫人相交多年,也算了了她一番心思。」
「儿子不喜欢景玉如,以前不喜欢,也不会为了任何原因娶她。」
「难不成你还想留着公孙茉?她可是个罪人。」
「这些以后再说吧。」萧随英知道现在跟母后说起情爱,母后也听不进去,「儿臣答应了父皇去江南治水,只怕要两三年时间,喜哥儿跟月姐儿,还有公孙茉现在肚子里的双胞胎,都要请母后多加照顾。」
第十三章 悲伤的现实(1)
公孙茉在大牢中,半梦半醒的突然被人拉起,一睁开眼,就看到阎女官――今日就是她带头来扣押她和宣和公主的。
阎女官一脸严肃,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模样让人望之生怯。
「还能自己走吗?还是得用软轿?」阎女官的声音低低的,回荡在牢中很是惊悚。
「能自己走,要去哪?」
阎女官知道这是罪人,但她对甘皇后最是忠心不过,想着这罪人腹中怀有甘皇后期待的双胞胎,那自己就得好好对她,「入宫养胎,敬王跟皇后娘娘求了。」
「我,我能不能回敬王府养胎?」
「不能。」
「那我能不能再见敬王一面?」
阎女官耐住性子,「敬王在凤仪宫等你。」
公孙茉突然不怕了,只要他不怪自己冒名代嫁,那什么都能商量,他们膝下有喜哥儿跟月姐儿,可是一家人。
阎女官虽然不苟言笑,但安排却是妥当的,来接她的是皇后的马车――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只有代表皇家的明黄色马车可以街道穿梭。
公孙茉上了车,听见阎女官吩咐车夫,小心驾驶,马车开始辘辘往前。
夜已经很深了,但公孙茉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生了孩子被处死,还是被放逐,萧随英有没有劝得皇帝不要对南蛮出兵,还有喜哥儿跟月姐儿,她听到孩子要被抱去凤仪宫,她还想见孩子一面。
忧心忡忡中,又过去许久,她知道天牢在城南,城南距离皇宫以及敬王府所在的城中相距甚远。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公孙茉换上了人力车,阎女官跟几个跟随的内侍迈开步子跟上,而她捏着帕子,心里不安,可是又无计可施。
终于转过了一条狭长的宫道后,车子停了下来,一个内侍过来扶她下马车,她忍不住看了天际一眼,一轮明月,她总有种感觉,今天是最后一次看月亮。
阎女官低低的声音传来,「敬王妃,请吧。」
公孙茉扶着内侍的手,跨过门槛,凤仪宫灯火通明。
她知道自己惹了很大的事情,最好的结果就是她产后一个人死就好,不要伤及无辜,不要起战乱,南蛮十万人性命,她承担不起。
公孙茉深吸几口气,在阎女官的指引下通过了抄手游廊,到了凤仪宫的后院――她以往进宫,只带着喜哥儿跟月姐儿在花厅,或者在皇后的卧室哄孩子午睡,这是第一次穿过院落到这里。
凤仪宫是皇后的单独居所,没有其他妃嫔有资格同宫而住,所以房间不多,后院有池塘,八角亭,又深又广,天气好时可以在这边放风筝。
四名宫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公孙茉被引到了后罩房。
阎女官打开了最后一间,「以后王妃就住在这里,三餐会有人送来,衣服也会有人送洗,好好待着,别惹事。」
「阎女官,我的孩子……我能不能见上一见?」公孙茉要求,今天黄昏时分两小娃被内侍抱走,吓得哇哇大哭,不断尖声喊母妃救命,她听得心都碎了。
阎女官看都没看她,「祈安郡王跟福参郡主已经安睡,敬王妃就别折腾了,也早点休息吧。」
阎女官不吃软,不吃硬,公孙茉没得商量,只能乖乖进入屋子,一个宫女来给她点了蜡烛,然后房门就被关上了。
房间是收拾过了,十分干净,天气入秋,被子跟枕头也都是厚实松软着,她躺了上去,一闭眼上眼睛就是孩子当时受到惊吓的模样。
她想孩子,心如刀割。
喜哥儿跟月姐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跟他们说,你们的母妃是坏蛋。
咿呀一声,门又开了,公孙茉还没睡着,一下睁开眼睛,烛火掩映中,见到来人――萧随英。
她挺着八九个月的大肚子,奋力坐起。萧随英快步走来,「小心些。」
公孙茉拉着他的手,眼泪一下流了出来,「你可帮忙劝了皇上?不打南蛮?」
「父皇同意不出兵。」
公孙茉大大了松了一口气,不出兵就好,她愿意生完孩子马上喝毒酒,只要别累及故乡无辜百姓,她生死无所谓。
「我不是有意骗你。」公孙茉呜咽,「我当时没多想,只是不愿意出家赎罪,便决定冒名代嫁……我是假公主……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这四年来,真心真意……你别嫌弃我出身不高。」
萧随英拉着她的手,让她靠着自己,「我的囝囝聪慧无双,我怎么会嫌你。」
「我的身分是朝阳县主,不是宣和公主。」
「我知道。」萧随英低低的哄她,「我原本想亲自去城南天牢接你,可母后说我奔波一日,让我在宫内睡一会,我不想母后担心,只能看着阎女官去接,这里虽然比不上敬王府,可是有母后照顾,无论如何比天牢妥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让我想想,我对南蛮的政治文化还算了解,你每每给出建议都说是南蛮习俗,你说,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公孙茉想到那个午后,苏伯方跟薛常富到府中商谈,等他们走后,自己提出了所得税,难道他那时就知道吗?
那时还很早,他明明发现自己是个假公主,却没揭穿她,这让她心里有点不合时宜的小得意,想来,萧随英当时就对她很满意。
想想又觉得自己没药救,什么时候了,还高兴呢?
「现在总可以跟我说,你师承何人?」萧随英道,「我听说南蛮皇室皆由丁大人启蒙,可是皇室的其他子弟并没有囝囝聪慧。」
这公孙茉在牢中已经想好了,「小时候父母曾经收留一个海外清客数年,他在府中跟我们谈书论道,也比较邻近国家的文化差异,许多想法都是由那位先生所教授,我十岁上下,他家乡来了人,他便乘坐那艘海船回家乡了,从此没再联络。」
「看来我东瑞还是得发展海船,到异域看看其他国家,学习该国的长处,这样才能造福我们东瑞百姓。」
公孙茉就觉得萧随英真的太好了,她好喜欢他,堂堂大丈夫,胸怀天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再小的国家都有其可取之处,只要王爷将来大量容人,自然会有来自四海的能人前来投靠,壮大东瑞。」
两人又说了一阵,然后安静下来。
公孙茉靠着丈夫,既因为皇帝不出兵而安心,又因为自己假冒身分而担心,皇家最爱面子,事情不会这样揭过去,自己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可是啊,真舍不得,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孩子。
萧随英是堂堂亲王,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再娶正妃,她相信萧随英能护住四个孩子,但也知道没娘的孩子,成长过程中,终会少了一份爱,想想心里都疼。
公孙茉抚摸自己大腹便便的肚子,轻声说:「以后等孩子们长大,你可得跟他们说我有多疼爱他们,虽然早死,可是对他们的爱不曾减少一分,日后我死,肯定在天上护佑他们长大。」
萧随英给她擦了擦泪,莞尔道:「父皇已经答应赦免你的死罪。」
公孙茉怔住,一时间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皇帝怎么肯?」
萧随英一派轻松,「我答应去江南治水,换你一命。」
「去江南治水?」公孙茉睁大眼睛。
她的丈夫要去做这个苦差,保她一命――上千万银两,四万军力,这可不是什么风光出巡,多少人想从中插一手,萧随英要面对多少朝廷上的角力战争,到了江南,只怕每个官吏都想安插自己人,还会来一句「王爷,您远在京城不明白我们这里」,就像深宅中的奴大欺主,江南官吏也当自己是土皇帝,恐怕对这个来治水的王爷不会有多大敬意,治水最难的是面对地方刁官。
萧随英亲了亲她的额头,「本王连这没人敢接的差事都接了,王妃可得好好养身子,给本王生下健康活泼的孩子。」
公孙茉心里又酸又甜,想起现代的农业技术,又忍不住说起了正事,「你去到江南,可得诸事小心,江南除了你之前提的造湖积水,我还想到可以引水入田,这样平常可以帮忙蓄水,雨季时也能帮忙排水。」
在现代来说很普通的知识,在古代来说却是未曾听闻,公孙茉见过东瑞的田地,有阡陌,但没水渠。
只要在造湖时多加上水渠,蓄水排水的功能都能加倍。
萧随英知道她主意甚多,立刻问:「如何引水入田?」
公孙茉便说了起来,简单而言就是加挖水渠,农夫不用辛苦挑水,一旦雨季来临,也能借着水渠把田水往外引。
萧随英对农田一向有研究,性子又聪慧,一点即通,他有四万人力,加挖水渠也不用两个月,小事一件。
两人说到这工程有利江南民生,都忍不住微笑,两人在一起不只是情情爱爱,还得想法相通,人会老,但思想不会,只要灵魂共振,他们就能相爱一辈子。
格扇外,天渐渐亮了。
公孙茉推开窗子,远远的天边出现了鱼肚白。
这一夜过得好漫长,真希望是一场恶梦,醒来她还在敬王府的床铺上。
你也一夜没睡了,等会儿用完早膳,记得睡一会儿,在凤仪宫虽然比不上敬王府自在,但忍耐一下――父皇跟母后都已经让步了,我总不能一下子要求太多。」
公孙茉了解,她的母国保住了,她的命也保住了,这已经比她想像的好很多,无聊而已,她不怕。
萧随英亲亲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肚子,走了。
公孙茉就这样在凤仪宫的后罩房养起胎来。
每天都有宫女来打扫她的房间,拿她的被褥出去晒太阳,宫女不殷勤,但也不会怠慢,她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连打听今天是几月几日都做不到,更不可能打听萧随英什么时候去了江南。
她跟萧随英完全无法联系了。
照顾她的还是金太医,每天来诊,态度虽然恭敬,但是不敢跟她多说话,公孙茉也明白,自己现在身分尴尬,金太医也是为了保自己的前程,太过关怀一个罪人,传出去恐怕会影响仕途。
虽然居住在后罩房,但三餐吃得很丰盛,早餐是八个菜,午晚餐都是十六个菜,另外有补身汤,公孙茉虽然心情忧虑,但为了孩子,还是每天都吃很多,金太医天天命女医给她量腰围,对于她的饭量表示了相当程度的满意。
尚衣监连夜给她做了几套秋衣,料子很好,但样式很普通,她现在的身分,也不适合穿敬王府的衣服了。
肚子飞速的长大,虽然已经有生产双胞胎的经验,公孙茉还是难免担心,毕竟古代医学跟卫生条件都不好,女人生孩子可是跟死神拔河,俗话说,顺产是红蛋,不顺产四块板,四块板指着就是棺材的四面,不顺产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