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过的太过顺畅，差点都忘了魔族的威胁，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并没有认真思考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到大家，只是等着师长们的决断……岑今若苦笑一声，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只是习惯性放弃思考，依赖别人，并不是真的傻，陈师兄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倘若结界破碎，魔族冲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龙渊的结界只有身上携带界碑之人才能通过，这样的人，岑今若所知只有师姐舒眉和她自己。
可是、可是……
岑今若下意识揉搓着衣角，她好害怕，她真的好害怕啊。
短短十四年里，她已经经历过死亡，呼啸而过的卡车碾过身躯的感觉重新浮了上来，岑今若浑身冒冷汗在原地颤抖着动弹不得，时至今日她依然不明白，自己明明很认真地遵守着交通规则，为什么会失去生命？
真的要去吗？把八宝盒送去龙渊的话，自己说不定也会死在那里，不，按照她一贯的倒霉程度，是一定会死在那里的吧。
可是不去的话，结果似乎也不会好多少。
守心提起师尊善战长老战死时悲痛的样子在岑今若脑海中逐渐清晰了起来，如果不解决龙渊的话，就会有更多的人和善战长老，还有那些死在这里的的，那些她不知名姓的前辈。
岑今若看着手中的星回，似乎从中得到了一些力量，深吸一口气，扶着一旁的桃树慢慢站稳。
天上星子闪耀，岑今若踉踉跄跄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北峰陵园。
一块块竖起的墓碑简单地写着他们的名字、生卒年、师门辈分，月光照在墓碑上，投射出细长的影子，一片荒凉。
岑今若并不害怕，因为这些都是她战死的同门，为了保护他们而战死，鬼魂亦是英雄。
手里的星回剑散发着淡淡的浅蓝色荧光，岑今若委屈的抹掉眼泪，心中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那里有一个空位，岑今若想，如果自己死了，墓碑是不是就会立在这里？好像也挺不错。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岑今若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来，看见一袭白衣的玉榭就站在她身后。
盈盈月光落在她泪痕犹在的脸上，玉榭有些不自在，语气也轻柔了些，“已经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去休息？”
岑今若想，她都快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长眠，为什么要着急休息？
“我等下就回去。”岑今若老老实实地说。
还是不要告诉玉榭这件事情了，他会伤心的吧……会吧？
玉榭见她流着眼泪还呆呆的，猜想她恐怕是被谁欺负了，将手帕递给她，岑今若受宠若惊地接过，拿着手帕傻傻地看着他。
少年心中莫名焦躁，急得耳朵都有些红，压住语气中的不耐烦提醒她：“擦干眼泪。”
昆仑本就寒冷，这个时候流眼泪，脸说不定都要被冻伤。
岑今若破涕为笑，拿着他的手帕囫囵擦了擦脸，“手帕等我洗干净再还你。”
其实清洁术就够了，但是玉榭并没有提醒她这件事情，只是别过视线，淡淡道：“随你。”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玉榭轻咳了一声，“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岑今若并没有动，她握着手帕反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玉榭：“随便走走。”
是傲娇啊，岑今若想，他住的地方和这里离得很远，怎么可能随便走到这里，分明就是想来。
不只是他们，还有许多师兄师姐，白日一副看淡生死，不怕牺牲的样子，背地里很多人都在此黯然伤神。
真好啊，不是自己一个人，岑今若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想，如果是为了大家，自己一个人去龙渊，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她有时候伤心哭泣也不想让别人看见，想必玉榭也是这样的心情，岑今若没有再逼问什么，用一贯比别人轻快的脚步走到玉榭身边，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忽然想起云师兄说过的男女有别，手又收了回来。
“你也要早点回去休息呀。”她说。
玉榭又恢复了平时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嗯”了一声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有。
岑今若对他笑了一下便往回走，余光中看见他手里还有什么东西，等她走了一段距离，听到身后传来苍凉的埙声，裹挟着呜咽的北风。
玉榭白衣猎猎，遗世独立，他在用埙声吊唁。
同样的莲花峰，明霄真人本想找岑今若，却又看见云洲拉着舒眉说些什么，见到他时，云洲脸上急切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消失，全然不像是平日里稳重的首席弟子。
明霄真人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纠缠的手上，“你们在做什么？”
舒眉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有成功，对他怒目而视，云洲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复又坚定起来，“师伯，我想与她结为道侣，望师伯成全！”
“你在发什么疯！”舒眉用力挣脱他，跑到了明霄真人身后，生气又委屈地抓住明霄真人的衣袖，“师尊，他疯了，我不要见他，你赶他走！”
明霄真人心下稍定，安抚地拍拍她：“你先回去，这交给为师。”
舒眉急得跺脚：“师尊，你别答应他！”
明霄真人平静地说：“不会的，你不愿意，谁都不能逼迫你。”
舒眉转身就走，云洲不甘心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却碍于横在他们之间的明霄真人，什么都做不了。
等她走后，明霄真人才问：“你做了什么？”
相对无言，片刻后还是云洲先开了口：“我为岑师妹寻来了名家字帖，她祖父是书法大家，自小便有临帖习惯，上次下山前答应为她寻的，今天本想送来，恰好遇到舒眉师妹，聊了些陈年旧事。”
明霄真人问的也不是这些，但云荒也不想都说出来，反正这些也是实情——一部分实情。
他来送字帖，遇到眉儿，下意识没有将字帖的事情说出来，原本在和眉儿叙旧，她送自己出来之后，云洲又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原本以为眉儿和师伯在一起，没想到她今天孩子莲花峰，这才耽误了，走了几步又原路折返，打算直接送到岑师妹的住处，放在乾坤袋这么久，再不给说不定又要忘了，不想竟然撞到了来找岑今若的舒眉。
眉儿失望的眼神他无法释怀，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眉儿问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到底是找她聊天，可是给师妹送礼物，那样心碎的目光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想说，明霄真人也没有强迫，“给我吧，我交给今若。”
云洲倏然直视他：“师伯……”
他没想到，师伯竟然没有追问，要是换做从前，事关眉儿，师伯一定会问到底，何况是道侣那么重要的事情。
“师伯，你最近是不是太关注岑师妹了？眉儿也是你的徒弟。”
“他们都是。”明霄真人平静道，“你该走了。”
云洲愤愤不平：“师伯，你知不知道，眉儿她受了多少苦才回来？她……”
明霄真人打断他：“今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云洲依然不信，正要说什么，少女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师尊，师兄，你们在我这里做什么？”
岑今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问完了才后知后觉气氛似乎有点不对。
无论云洲如何，明霄真人一如既往的冷静，言简意赅：“等你。”岑今若吓了一跳，又听到明霄真人说：“你师兄给你送来了字帖，还不谢过他。”
岑今若果然几案上看见了字帖，眼睛都亮了起来，开心地拿了起来：“谢谢师兄！”
云洲语气生硬：“不必言谢。”
明摆着什么都说不了了，云洲向明霄真人僵硬地行了礼，匆匆离去。
岑今若目送他离开，目光转向明霄真人：“师尊，师兄他怎么了？”
明霄真人摸摸她的头顶，“没什么，不管他，今若，你觉得昆仑如何？”
岑今若毫不犹豫回答：“昆仑是今若第二个家！”
明霄真人不语。
岑今若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为龙渊的事情担忧，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主动坦言：“师尊，我都知道了，我也做好决定了。”
明霄真人看向她：“你做好什么决定了？”
岑今若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仍有几分天真稚气，她说：“我要将八宝盒里的阵法送进龙渊，这也就可以从里面关上门了。”
明霄真人沉默许久，岑今若拉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师尊，让我去吧！”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一切都按照他期待的方向发展，今若主动提了出来，为什么他会更难过了？
“此事稍后再议。”
他开始犹豫，岑今若反倒更加坚定：“师尊，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来龙渊的每一个弟子，都是做好回不去的准备的，师尊，看在我马上要去龙渊了，你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啊。”
明霄真人低头看着她，艰难地问：“什么事情？”
岑今若天真地说：“师尊你不能帮我集齐界碑碎片，重新铸成界碑，这样不只是师姐，也不会有别人要孤零零地进入龙渊了。”
第18章
“……好。”
岑今若舒了一口气，笑容释然：“那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师尊，把八宝盒给我吧。”
明霄真人说：“不急，明天再给你。”
岑今若想说万一明天她害怕了不敢去怎么办，但是明霄真人又说：“再练练剑，或许你能……”
他没能说下去。
做下让今若去龙渊的决定起，他就不停地想教她更多保命的法子，但明霄真人心里明白，这样的希望究竟有多么渺茫。与其说是为了今若，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能少一点愧疚，效果同样渺茫。
他希望岑今若能哭闹着拒绝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练习这几个时辰无济于事，但她像是看穿了这些，想说些什么，却并没有开口，最后说：“好，我会好好练习的。”
乖巧的样子像是在告诉他，如果这样能让他心安理得一些，那就没关系。
月上中天，她看起来已经困得不行，明霄真人终于让她休息，岑今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向房间，想躺在她柔软的床铺里。
明霄真人还在原地，寒风中伶仃桃花寂寥地开放，随便一阵风都能将它们吹落，直到天蒙蒙亮，桃花落满衣襟，明霄真人才猛然惊醒，起身离开。
他看了一眼还未离去的月亮落荒而逃，企盼天能再亮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星月星辰，昼夜更替，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想法而更改，吃了黄中李的岑今若就算睡的晚，到了该起床的时候还是醒了。呆了一下想起来不用上早课，于是又在温暖的被窝躺了一会儿。
真的只有一小会儿，她就起来了，拿起笔开始写遗书。
同样的地点，玉榭遇到了舒眉。
他确实不喜欢昆仑，不喜欢昆仑掌门，但是对于昆仑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成见，根本不了解的人，也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
对他来说，舒眉只是岑今若的师姐，凭着这一层关系，对方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不理。
“玉师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同去？”
玉榭的语气平淡，虽然不怎么亲近，却也称得上客气，“有事，不去。”
舒眉倒没有生气，她身边的弟子却很不满玉榭的语气。
“师姐不必理他，每日只知道躲在别人身后，根本就不配做我昆仑弟子！”
“师弟，不要这样说。”她皱着眉拉住身边人。
清雅温柔的师姐拉住他，弟子红着脸也不好再说什么。
玉榭看都不看他，挖苦道：“要让没学几年的弟子来龙渊，是昆仑的失职，亏你还会引以为荣。”
“你……”
舒眉沉声道：“师弟！”
“师姐！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舒眉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玉师弟既然这么想，就不要留在昆仑了！”
玉榭嗤笑一声，舒眉转身就走，心里十分厌烦。
原本就因为龙渊之事心情不好，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禁埋怨起来，昆仑为什么还不能解决龙渊的问题？真恶心。
同行的弟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舒眉却没有心思听下去，敷衍道：“师弟先行一步吧，我师妹还没有来，我去看看她。”
“那我等你，或者师姐，我跟你一起去！”
舒眉勉强笑了一下：“不了，我怎么好意思耽误你，你快去吧。”
又说了几句好话把他哄走，舒眉转身回了莲花峰，恰逢明霄真人要走，见她朝着桃花林的方向去，便说：“不用找今若，晚起一些不是什么大事。”
擦肩而过的瞬间，舒眉嗅到了他身上沾染的桃花香，脑子里“嗡”的一声。
明霄真人从桃花林离开，又在奉着八宝盒的玲珑阁伫立许久，直到长老传讯才走。
舒眉停在原地，思绪慢慢回笼，她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但明霄真人为什么在桃花林那么久？
她忽然感到惶恐，想起除了刚回来那几天师尊陪在自己身边，其他时候经常为了岑今若忽略她，明明住的那么远，岑今若却还是天天过来，她不过来了，师尊又去找她……
自己难道真的会被岑今若取代吗？
舒眉浑浑噩噩地走在莲花峰，一抬头，看见玲珑阁三个字。她从前最不喜欢这里，得知封着护界大阵的八宝盒就在这里后，她都是避开来的。
玲珑阁是七重宝塔，每一重都有锁链与中心的祭台链接，最中央就是八宝盒。
莲花峰的一切对舒眉都不设防，她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盒子，这一刻她终于明悟自己要做什么，她要保护自己！
在另一峰的明霄真人忽然顿住，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人拿走八宝盒，怔然看向自己的手，“今若……”
拿着八宝盒，舒眉脸上的神情越发自然，到了桃花林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和平时无异。
岑今若看见她来十分高兴。
“师姐，你来了！”她放下笔，小跑到舒眉面前，“我正想着等一会儿找你呢。”
舒眉笑容浅浅，神情温柔可亲，为她擦掉脸上不经意沾染的墨汁，“怎么这么不小心，墨水都蹭到脸上了，找我做什么？”
岑今若朝她撒娇笑笑：“找师姐帮我一个小忙。”
她将最后一封信也装起来，上面写着“师尊明霄真人亲启”，一旁放着的，还有写着给云洲、阿兰他们的，其中一封，写着舒眉的名字，她将这些信郑重地交给舒眉，“师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信交给大家啊？”
舒眉笑容不变，“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了。”岑今若说。
舒眉不想她走，借着看她桌子上别的东西，快速想着怎么留下她。桌子上还有岑今若练到一半的字，一看就知道是跟着名家长年累月的练过，自有一番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