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呢,沐典正将我抓进宫正司的时候,那可是冷面阎王,今儿这是怎么了,区区一个司正,便让沐典正怕了?”尚宫局郑掌簿跟着开口。
殷司药跟着两位姐姐,一起朝沐雨慕走去,对她点头,“好久不见,沐典正。”
沐雨慕警惕地注视着她们三人,目光又忍不住在殷司药身上打转,急不可耐地想让殷司药进屋帮帮尹钰。
三人越过黄司正与顾典正,款款而来,还在火上浇油,“若我说,甭管什么以下犯上,直接将人关进你们宫正司的大牢不就好了,正如之前她所说,进了大牢,证据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黄司正也听出不对劲了,这几人是想让沐雨慕惩治她,顿时道:“我宫正司的事,还轮不到其他六局插手。”
刚刚说话秦尚服微微侧头,她正好踩在台阶上,看人便有些居高临下,“纵使如此,你区区一个司正,焉敢在我一个五品尚服面前开口?我看啊,你们丁宫正,得重新教教你们规矩了。”
说完,三人就上了台阶,沐雨慕挡在门前,一脸严肃,不待说话,肩膀就被秦尚服一把推开了。
她慌张一瞬,赶忙要制止其余两人推门的手,却又被秦尚服给拦下了,她低喝:“秦尚服你这是何意?怎么,还想让我带人去趟尚服局清查一遍吗?”
“哎呦。”秦尚服凑近沐雨慕,她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配上她的尖下巴,不笑时便显得人刻薄,此时眼眸挑起,却又有风情流出。
她道:“帮你忙,你还不领情了?”
而后扬起下巴,“你们先进去,这里我跟她说。”
殷司药与郑掌薄应了一声,便推开了门,直接进去了。
沐雨慕顿时紧张:“你们!”
秦尚服照旧拦着她,却眼眸如钩,低声道:“你还想不想让尹钰活下来了?”
“什、什么?”
“嘘,小点声,你想让那两个等着抓你把柄的人听到吗?”秦尚服翻了个白眼,“就你们那拙劣的遮掩方法,真当我们看不出来?也就骗骗那些未婚的小女官罢了。”
“尹钰她,怀孕了吧?”
沐雨慕被骇地脑子都不转了,又听她说,“今日生产?”
看她眼眸瞪得溜圆,秦尚服瞬息便懂了贤妃的恶趣味,又扔下一句重磅,“不然你以为,这些劳碌了一天的女官,为何突然奏起乐来?”
“她们?!”沐雨慕回头,目光在一间间屋子上掠过,震惊问:“她们都知道?”
“有些猜出来了,有些猜出来当不知道,有些压根就不知道。”秦尚服眸子在顾典正和黄司正扫过。
毫不客气的威胁道:“我们三人今日过来帮尹钰接产,可不想被牵连,将命与前途一道丢在这。”
“这整个西院的人啊,都在默默注视这里,你若能处理好她二人,皆大欢喜,你若处理不好……”
秦尚服冷笑一声,“你且看背地里那些猜出来的牛鬼蛇神,能不能放过你们吧。”
“怎么做,想来沐典正心中有数了?”
她松开抓着沐雨慕胳膊的手,人径直进了屋。
沐雨慕闭了闭眸,再次睁开,便对上了黄司正与顾典正不善的目光。
余光扫过身后房门,眸子渐渐变得坚定,她今日就站在这,谁也不能打扰尹钰生产。
扬声道:“张茜与雯雯何在?”
“臣在。”
“臣在。”
不知窝在哪间女官房的张茜与雯雯走出,沐雨慕微扬起下颔,直接吩咐道:“黄司正与顾典正,滥用宫正司职权,现我特命你二人,将她们两人压入宫正司大牢。”
两人异口同声:“臣听令。”
黄司正与顾典正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沐雨慕,却听她又道:“诸位姐姐妹妹,还请继续奏乐,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扰了大家的兴致。”
第35章 啼哭嘹亮
丝竹乐音重新扬起, 天边晚霞红如泣血。
屋内屏风后,殷司药净手、郑掌薄扶着尹钰回到床榻上、秦尚服则抱臂指挥安米洛重新铺在地上的被子。
郑掌薄道:“真是胡闹,才开了六指, 怎么可能生的出来, 这个时候, 正是要保存体力的时候。”
秦尚服走近观察, 跟着道:“进宫前都是黄花大闺女, 你还指望她们知道怎么生产。”
“我来看看。”殷司药一来,两人齐齐让开位置,她伸手检查一番,说道, “确实宫道还未开全, 她之前已经丧失太多体力了, 让她多歇息会儿。”
“这里可有吃食?”
安米洛赶忙点头:“有的, 有的, 有备了加糖的小米粥,还煮了鸡蛋。”
秦尚服眼眸一挑, “那还不快拿过来,喂她吃一碗。”
“来了来了。”安米洛小跑着去盛了温在炭火上的小米粥, 然后一口一口喂尹钰喝下。
两人像两只互相依偎在一起的鹌鹑, 大气也不敢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纵使心中存疑,不知为何除了殷司药,秦尚服、郑掌簿也跟着来了,但她们选择相信沐雨慕。
相信她让她们进来帮忙, 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尹钰喝下小米粥,胃里有了东西, 便躺在床榻上休息,还被殷司药嘱咐,若是阵痛不明显,能睡就睡会儿,她听话地合上眼睛,积蓄力量。
安米洛则被指使着烧水,准备剪子等物。
不得不说,有了殷司药,和其余两位一看就生产过的女官在,两人心里都有了依靠。
晚霞愈发红得艳丽,如在天空上泼上了鲜血一样,沐雨慕就这样挺着背脊站在门前,听着耳边丝竹声和身后的隐隐痛苦的低叫。
自将黄司正与顾典正直接压入宫正司大牢,效果立竿见影,西院的一间间屋子,仿佛知道这事跟她们无关一般,逐渐熄灭烛光。
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待黑夜侵蚀、晚霞退尽,浓郁的黑墨泼洒上天际,几颗星子点缀其上。
她终于听到了身后房间内,传出的婴儿啼哭声,只哭了两下,随即声音一掐,再没了动静。
沐雨慕心中一紧,房门打开,满脸是汗的安米洛拉着她进了屋。
屋中,房顶的吊绳被舍弃不用,床榻下的脚踏被整个移开,上面铺着的被褥上,全是鲜血和羊水。
尹钰就跪在其上,力竭地半趴在床榻边,此时正被殷司药收拾身上,而一旁的秦尚服正用她们早准备好的厚实毯子包裹着一个婴孩。
婴孩的嘴里被塞入了一个软塞,让他不再啼哭。
看见尹钰和婴孩都活得好好的,沐雨慕眼眶当即就是一红,随即怀中便被塞入了一个软软的,让她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婴儿。
秦尚服道:“这孩子身上的脏污我们没有清理,他身上是否有胎记和痣我们全然不知晓,你们可放心。”
沐雨慕僵硬着臂弯抱着他,看了看胎毛上还有屎的他,又看了看,已经被殷司药和郑掌簿扶着躺下休息的尹钰,低声问道:“她可看了?”
秦尚服摇头,“生出来后,我们就将其包裹,交给你了。”
“好。”
沐雨慕现在像是被喂了一碗又酸又苦的汤药,酸涩于母子离心连面都见不上一面,苦涩于此事无两全解决办法。
都无错、都无辜,便谁也别怨谁,只盼日后,母子二人再不复相见,纵使相见,也互不相识。
她道:“我会将其处理掉的,今日之事多谢三位。”
“处理”一词出现,三位女官都沉默了,大家都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何尝不知沐雨慕话中意思,心里也知道这对尹钰是最好的。
小小的生命,短暂如烟花。
最后怜惜地看了一眼被她们亲手接生出来的婴孩,她们便恢复了正常。
沐雨慕再次承诺:“今日之恩,我永记。”
秦尚服将手上的血洗干净,闻言道:“呦,宫正司的典正这样说了,那我可真当真了。”
“尚服自然可以当真,”沐雨慕说完,试探一问,“却是不知,今日为何要帮我们?”
她对三人及时出现这事,在她心中一直存疑。
秦尚服勾唇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她道:“卑躬屈膝久了,本官都快忘记当人是什么滋味了,你那日点醒她们的话,又何尝没有点醒我,我们是女官,可不是供人玩乐的对象……”
“至于帮你们,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也只是,觉得想帮,便帮了。”
“是了,”郑掌簿看着在床上已经昏睡的尹钰接话道,“我纵使平日里看她不顺眼,却也不想她折在这事上,这宫里谁都不容易,看着她,就仿佛看见当日生产时,无助的自己。”
此话一出,连带着秦尚服和殷司药均沉默了。
对于已经成婚的女子来说,进宫当女官是下下策,是她们实在被逼得没有法子,活不下去了的选择。
若不是遭受了太多的苦难,谁会进宫呢,和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不是更好。
殷司药叹道:“我给她检查过了,她之前心思过重,忧虑太深伤了肺腑,但幸而孕期吃得东西跟上了,身体没有垮掉。”
“我给她开个方子,药材你们自己想办法。”
沐雨慕和安米洛一同感激道:“多谢。”
秦尚服摆手,“行了,别在这里谢来谢去,真有那个心,宫正司日后给我们开个恩典,尚食局时不时给我们来个小灶就行了。”
而后她看着沐雨慕怀中要哭的婴孩道:“且去吧,这里有我们看着。”
沐雨慕低头,示意安米洛将婴孩脸上的毯子拉下,只留一条可供呼吸的口子,对她们点了点头,随即出了门。
郑掌簿眺望片刻,有些出神,“你们说她会将孩子带哪去?”
沉默在屋中蔓延,宫中太大了,谁知道呢。
沐雨慕抱着婴孩走到和凌凤宴约定好的地点,点点星光照耀在池塘的水面之上,有虫鸣清晰可闻。
此处又是一废弃宫殿,就连池塘里的荷花都无人打理,开的东倒西歪。
凌凤宴就站在池塘边,大红斗牛服在这夜晚,都变得不那么红了,听见脚步声,他转身看她,清冷的面容映入眼底,沐雨慕下意识手中一紧。
婴孩不舒服的努嘴,她眼眶中慢慢蓄上了泪,连她也不知自己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它虽小,可身子却也很温暖吧,也可能是,悲叹于她们几人的命运,她们在这宫中,当真命比草贱。
他走近,便看清了她眼底的水雾,垂眸道:“给我吧典正。”
沐雨慕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婴孩,伸手将其递了过去,凌凤宴同样僵硬着胳膊接过,突然换了个人抱,婴孩不舒服地蹬了蹬腿。
他手臂有力,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掀开婴孩脸上的薄毯看了看,复又盖了回去。
沐雨慕道:“这孩子,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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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后便被包裹上了,谁也没洗,谁也没看,便连他的生母也没看一眼。”
“好,”他仔细观察沐雨慕,片刻后道,“虽近日气温回升,但夜晚还是寒凉,我给典正备了手炉,典正自己去拿。”
“这孩子,我亲自交出去。”
沐雨慕嘴唇蠕动,后点头,“嗯。”
看她什么都没问,他便又补了一句,“典正在此等我?”
她便又点了点头,“好。”
是等他,也是等他有没有成功将婴孩送出去的讯息。
她手中揣上手炉,手炉中的温度缓慢灼烧着她焦躁的内心。
而凌凤宴则用另一只手呵护着小小的婴孩,一路避开宫中巡逻的人,来到了东宫。
东宫偏门处,早有人在此候着,见他过来,赶紧打开门将其迎了进去,他刚一进去,人就微愣了。
“千岁爷?”
东宫太子伸手,“是我,快将婴孩给我看看。”
凌凤宴上前小心将婴孩送到太子怀中,“您怎么在这?”
太子抱好后,掀开婴孩脸上的毯子,很显然没有任何准备的被他一头的屎给冲击了,忍了片刻后,终还是怕冻着婴孩,将薄毯给盖了回去,但露出了婴孩尚且粉红的脸在外面。
他说:“彭玉,这将是我的大皇子,我怎能不来。”
再次听到太子这般称呼他,凌凤宴微微晃了晃神,随即道:“千岁爷还是称呼我为凤宴吧,彭玉早已不再这个世上了。”
太子闻言抬头,清秀的面容肖极了他已故的生母,他道:“彭玉,你要与我分得这般清楚?”
他自小身子孱弱,母亲又没教养他几年就病故了,是以身体一直不大好,同凌凤宴一般的瘦。
年少时,偷偷溜出宫,用化名的身份同凌凤宴成了至交好友,本还想等凌凤宴登榜提名时,再突然出现,给他个惊喜。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凌家抄家,凌凤宴被罚入宫中。
太子以真心相待,凌凤宴便反驳不下去了,只能道:“这孩子的去向,唯我一人知晓,千岁爷可安心。”
晃着怀中的婴孩,太子又问:“他生母?”
“生母及经手人,全部没有看过孩子,刚生下来就被裹上交给我了。”
“而且,”他看着太子道,“她们都以为这个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