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道:“至于这些商铺文书和地契, 都是本宫为她准备的,虽说女官出宫后, 皇宫会负责养老, 但手里有钱才有底气。
本宫瞧着她一门心思养弟弟,钱全给弟弟用来考科举了,只怕现在手里也是没什么积蓄,就算出宫又能过什么好日子,在她弟弟家中, 看他脸色吗?”
“这些东西,你给她收着, 等时候到了,就拿出来给她,你可听见了?”
凌凤宴微微皱眉,察觉到贤妃话里有安排后事的意味,合上盖子道:“何为合适的时机?”
贤妃弯起嘴角,招手示意凌凤宴凑近点,凌凤宴没动,她眉梢一扬,“本宫让你过来!”
若是以往,他宁愿挨罚也不会近贤妃两分,如今,他愿为了沐雨慕微微倾身。
可哪想到,刚一凑过去,脸便被打得偏了过去,“啪!”
他愣住,不是因为自己挨打,他进宫后,挨得打还少吗,是为自己在这一瞬间洞悉了贤妃计策的惊愕与无奈。
直起身子,他微睨着贤妃道:“娘娘,当真是煞费苦心,何至于此。”
贤妃骂他,“你懂个屁!你才入宫几年。”
凌凤宴舔了舔险些被打裂的唇角,“若叫她日后知道,我参与过娘娘的计划,只怕放不过我。”
贤妃咯咯笑出声,手指点在自己脸蛋上,托着下巴道:“这就对了,你当本宫不知道你凌凤宴的心思。”
“沐雨慕,你喜欢,本宫也喜欢,所以只要想到,她会因此迁怒于你,本宫就开心。”
凌凤宴无声嗤笑了一下,贤妃看他脸色难看,便更愉悦了,她道:“凌凤宴,虽你现在是宦官,但也能当一声君子吧?”
“娘娘有话但说无妨。”
贤妃道,“君子重诺,本宫让你承诺,永不负沐雨慕,在这宫里,与她相互扶持,你可能做到?”
凌凤宴正色道:“此事即使没有娘娘的话,我也会做到,但……我向娘娘承诺,我凌凤宴此生,永不负沐雨慕。”
贤妃满意了,挥手赶人,“行了,拿着东西赶紧滚。”
凌凤宴垂眸,鸦羽长睫遮住他所有神色,终没有说什么,能在宫中屹立数十年而不倒的贤妃所做决定,他不应质疑。
“娘娘保重。”
贤妃执起桌上的香炉盖冲着凌凤宴后背扔了过去,“滚。”
凌凤宴带着匣子离去,仿佛将贤妃的魂儿也带走了,她对月莹招手,月莹跪在她脚边,哭道:“娘娘,总得有人送娘娘走啊,就让奴婢,陪娘娘到最后一刻吧?”
“再说,若没有我,谁会相信娘娘做出的事情呢。”
贤妃摸着月莹的头,叹道:“你也是个痴儿,罢了,你便再陪陪你家娘娘吧。”
“娘娘!”月莹禁不住,抱住贤妃的腿哭出声,“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最后一缕香烟自香炉中冒出,贤妃黯然道:“没有。”
这宫中埋葬太多白骨了……
而另一边凌凤宴顶着贤妃清晰明了的巴掌印走回直房后,关于他被贤妃训斥并厌弃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宫中传遍了。
尤其是沐雨慕那,大家都默认她与凌凤宴是一对,所以明里暗里告诉了她。
一面是有恩于自己的贤妃,一面是同自己关系匪浅的凌凤宴,沐雨慕不愿他们闹得太僵,下了值就去寻他了。
熟练地推开门,就见他正坐在桌前练字,也没扰他,自顾自为自己倒水。
凌凤宴停笔,在她背后默默注视着她,沐雨慕所有感应转过身来,他率先开口,“今日这事,司正还是得去问娘娘。”
他话语平静,可就是因为这份平静和不解释,反而令沐雨慕有些担忧。
因为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所以也怕他受委屈,便走上前,撑住书桌,“娘娘为难你了?”
他看着她,伸手盖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握,他道:“我没关系。”
那便是被娘娘欺负了。
沐雨慕抿唇,而后道:“我去同娘娘说说可好?”
他未语,她便当即要走,他勾住她的手指,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司正……”
“嗯?”
他摇摇头,只是道:“司正好好同娘娘说。”
沐雨慕展颜一笑,“放心吧,娘娘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对娘娘啊,得顺毛捋。”
“嗯……”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凌凤宴在心里道。
司正,你要知道,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娘娘,是爱你才会如此。
娘娘她,用心良苦。
你别怨她。
锦乐宫,整个宫里气氛都是异常紧张的,听说,贤妃娘娘刚刚发了火,甚至罕见地砸了屋中的东西,现下月莹还在屋里收拾呢。
沐雨慕进屋的时候,地上还有残留的瓷片碎渣。
贤妃就在屏风后,有风吹拂起纱幔,她厉喝:“就给本宫站那不许过来!”
沐雨慕住脚,同屋中月莹对视一眼,红红眼睛的月莹就像被贤妃娘娘好一顿训斥,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月莹看见她,眼泪又不争气流下来,只匆匆留下一句,“司正,你来了,娘娘发火了,你好好哄她。”便退了出去。
“哼,本宫还用得着她哄!”
伴随着贤妃的声音,寝宫大门被倏然合拢,尚未到秋天的天还长着,即使是黄昏,也亮如白昼,沐雨慕轻声:“娘娘?”
贤妃就站在屏风纱幔后,透过屏风的缝隙悄然注视着她,嘴上却恶狠狠道:“叫本宫作甚,你不是魂儿都被那个阉人勾走了吗?”
沐雨慕笑道:“娘娘这话可冤枉我了,我哪里有过。”
“沐雨慕,”贤妃声音沉了下来,再没有往日的不着调,她道,“本宫再提醒你一次,在这宫里,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若是以前的贤妃同沐雨慕说这话,她还信,可如今,娘娘,你和襄王是不是更嚣张放肆?
见她不说话,贤妃冷哼,眸里有一层浅淡的水雾升起,她道:“本宫依旧认为,阉党之流不可信,他连个男人都不是,你堂堂一个六品女官,何必和他搅和到一起。”
在沐雨慕说话前,她截断她的话,“是,本宫之前,还想拉拢凌秉笔来着,可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们这些读书人啊,总有些莫名其妙的骨气,你怎么折都折不断,日后,你敢肯定,他会不会宁愿不折骨,而舍弃你?”
她的话,充满悲伤,好似也被这样一个人,伤到遍体鳞伤。
是襄王吗?
两滴泪自贤妃眼角滚落,她说:“沐雨慕,做一个选择吧,是选本宫,还是选凌凤宴。”
沐雨慕倏地抬头,屏风后的娘娘看不真切,她张了张嘴,“娘娘……你和凌凤宴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贤妃声音一抖,差点露出哭腔,她忍了片刻,而后才道,“本宫是眼瞎,选错了人,不愿你重蹈覆辙,所以,本宫让他离开你。”
“他不同意,这才争吵起来。”
下巴尖上坠着的眼泪,越来越多,而后一颗颗低落下去。
“沐雨慕,你现在就回答本宫,现在就做出选择,你选谁?”
沐雨慕被贤妃出的选择弄懵了,“娘娘?”
“本宫!”贤妃扬声,“与他们不共戴天,你且回答本宫!”
这是怎么了?沐雨慕迷茫,怎么就不共戴天了?
他们?
娘娘是因为襄王,所以迁怒于凌凤宴了?
“娘娘,有什么事情,我们冷静下来再说。”
贤妃似是在冷笑,“果然,你选凌凤宴了是不是?”
“娘娘,你听我说。”自以为获知真相的沐雨慕,欲走到屏风后,她想再碰碰贤妃,看看会不会做梦,这到底是怎么了,却只听贤妃喊道:“月莹!”
月莹进屋,立刻拉住沐雨慕,不让她过去,就在沐雨慕和月莹拉锯时,贤妃开口道:“月莹,送沐司正出去,日后没我命令,沐司正不准再来锦乐宫。”
推却月莹的沐雨慕一愣,“娘娘?”
贤妃厉喝:“还不快将她带走?!”
月莹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拽着沐雨慕往外走,沐雨慕跌跌撞撞跟着走了出来,“姑姑,娘娘这是?”
“娘娘是什么意思,沐司正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向来因为贤妃的缘故,对沐雨慕和颜悦色的月莹,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刻薄又绝情,“既然沐司正没选娘娘,又在期盼什么呢?”
沐雨慕诧异,“姑姑?”
月莹道:“姑姑我一向以娘娘马首是瞻,司正伤了娘娘的心,也别怪姑姑心狠。”
说完,她一扬下巴,“关门!”
眼见着大门就要关上,突地一人被从里面扔了出来。
月莹的声音隔着大门传出,“鱼公公这尊大佛,我锦乐宫也留不住,且跟着沐司正一道走吧。”
东西被扔了一地的鱼浩,坐在地上和沐雨慕面面相觑,一夕之间都不到,短短两个时辰,天翻地覆。
沐雨慕身上汗毛竖起,隐有不好之感。
通过她进锦乐宫当值的鱼浩,都被赶了出来,娘娘这是认真了。
好在凌凤宴之前将鱼浩弄进了内书堂,现下可以运作,让他来司礼监当值,不然鱼浩去哪还是个问题。
辗转反侧一晚上,沐雨慕次日便又去了锦乐宫,却吃了个闭门羹。
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都再没见过贤妃娘娘。
倒是丁宫正时常出入锦乐宫,沐雨慕有心问她,丁宫正这半个师父,却不让沐雨慕瞎打听,还指使沐雨慕去考核新入宫的女官。
在她们前往热河行宫这段日子,因沐雨慕强势清算了一波宫内顶替身份进宫的女官,所以女官空缺,宫中再次招考,如今已经招完。
众新考入的女官现在正在司礼监手里学习宫规,而宫正司作为后宫中的监督机构,自然也少不了缺席。
以往这种事,宫正司要和司礼监争上一争,才能将讲宫规的活揽过来。
可如今,这不是有沐雨慕了吗,沐雨慕和凌秉笔的关系,谁私下里不念叨,由她出面办这事,最是合适。
所以没有人怀疑,就连沐雨慕自己都没有起疑心。
沐司正人看着不大,一朵娇花的模样,一在新考入女官面前露面,就让人惊叹她的容貌,也因此而被人轻视。
可这种轻视,在亲眼看见她处置了一个新考入的犯错女官,并剥夺她的女官身份,将她逐出宫去,再也没有了。
宫中果然藏龙卧虎。
见了她,众新女官如同老鼠见了猫,恭恭敬敬叫上一句,“沐司正好。”
“嗯。”沐雨慕点头,并道,“三日后,对尔等进行考核,望诸君努力。”
“是,沐司正!”
众人话音刚落,月莹就端着托盘出现了,在她身后还有几个小太监,拎着一堆食盒,她走到沐雨慕面前,问道:“沐司正训完话了?”
沐雨慕瞟了一眼那些太监和月莹手里的托盘,说道:“姑姑怎么来此了?”
月莹却是道:“沐司正,不打算向她们介绍一下我?”
在一群还没有分局的女官面前,沐雨慕不好跟月莹多说什么,只好道:“这是自然。”
“这位,乃是锦乐宫贤妃娘娘身边的月莹姑姑……”
月莹接话道:“正是,我家娘娘听闻诸位马上就要大考了,特意命我来给诸位送些吃食,以好好鼓励诸位。”
小太监们一个个分发着点心,月莹却理也未理沐雨慕,甚至当着沐雨慕的面,极为大胆地在众女官里搜寻长相好看的女官。
竟还真被她挑出一个长相与沐雨慕三分相似的人,托盘直接给了过去,那女官吓得不知该不该接,频频看向沐雨慕。
沐雨慕极力克制自己,看着那不知怎么推却的小女官,就像是看见之前被娘娘笼络的自己。
恨不得现在就问上一句,“娘娘何意?”
小女官开口:“沐、沐司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