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不能小瞧女子。
唯译心想。
街道热闹,往来做布匹生意的行人有些络绎不绝。
沈祁语盯着萧玦那身仍旧是劲装的行头,忽然有点拿不准他的主意。
许家的生意都做完了,他还扯着这身行头干嘛,装帅吗?
她又盯着萧玦看了会。
........
人根本不用装。
“身份若是暴露,你觉得他还会说实话?”萧玦偏过身子不让她看,“你视线里的目的性还敢再强一点吗?”
沈祁语愣了两秒,“........”
她有什么目的性?
紧接着又听萧玦道:“跟要把朕.....跟要吃人似的。”
沈祁语:“........”
啧。
意思就是说二人现在还是小姐与侍卫喽?
城郊离市区不算太远,做马车约莫一个时辰的距离。
二人向周围人打听了一圈,绕了个巨大的圈子,这才找到藏在巷子角落里的私塾。
刚靠近,便听见朗朗读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短短的几句话念出来跟唱似的,稚嫩的男女声音混合在一起,还有些意外的好听。
沈祁语几乎是立马就脑补出一群小孩子摇头晃脑读书的情景。
“莫子羽!又发呆又发呆!来来来你跟我说说这话什么意思,说不出来我就让你爹娘把这个月的糖都没收了!”
屋内传来一声像是调侃一般的呵斥,听声音大概有二十六七的年龄。
沈祁语与萧玦对视一眼。
“可你刚刚让我们自由读书的时候自己都打瞌睡了!你别以为我没看到!我跟我娘告状去!”
“诶你个臭小子!”
可谓是,很热闹。
但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更何况他们连人家面都没看着。
沈祁语本还思考着要怎么进去,这边萧玦已经十分淡定地敲了门。
端木渊只觉得自己被那小屁孩气到七窍生烟,正准备把人捞过来揪耳朵教训一番,门口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他皱着张脸抬头,与沈祁语直直对视在一起。
刹那间,他只觉得所有烦恼都随着窗外吹来的春风消散开了。调皮学生不复存在,他满眼都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与花般娇艳美丽的女子。
沈祁语:“........”
这眼神,完蛋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男子已然冲到自己面前,语速快到如机关枪。
“在下姓端木,单名一个渊字。今年二十八且尚未婚配,第一次见到这位姑娘便觉得心神荡漾,日后肯定会因为姑娘夜不能寐,不知道姑娘今年婚否?可有心仪的男子?若是没有,姑娘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沈祁语:“........额”
她先从哪个问题回答起呢?
萧玦面无表情地倚在门上,看向端木渊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第35章
“又来了又来了, 渊渊哥哥又来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他第六次跟别的姐姐说这样的话了。”
“就没见他成功过。”
似乎是觉得自己八卦得很隐秘,几个小孩把头凑在一起,叽里咕噜不说, 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沈祁语微笑不语。
她想了半天, 决定一个问题也不回答。
开什么玩笑,他们今日来这里的目的是来考察这人日后是否可用的,可不是来这被八卦的。
她正准备出声将话题搬回来,可没想到刚张嘴,后面就传来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
“我家小姐已经婚配,心仪的男子是她的相公, 不考虑你。”萧玦站直身子,话音缓慢, “还请你千万——不要因为思慕我家小姐夜不能寐。”
整段话说得像是极有礼貌, 但若是配上他的表情和语气,那便是妥妥的威胁。
好像但凡端木渊说个不字,萧玦手上的剑便会从待在剑鞘里变为架在他脖子上。
而在萧玦开口说话之前,端木渊确实是未曾发现现场还有这样一个人。
他这人毛病就是如此, 若是被某件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那便没有丝毫的精力去关注别的东西。
如果不是他感受到了差点实质化的杀意的话。
这人....此等气势哪里像是一个侍卫?
说他是皇帝都不夸张。
但有些话听的人不一样, 那感觉也会不一样。
那边的端木渊虽然害怕地咽口水, 但这边的沈祁语已经被萧玦这惊天发言雷得拳头硬了。
《心仪的男子是她的相公》
萧玦是怎么敢说这样的话的?
不要脸。
可心里无论怎么骂, 脸上也还是不能表现出来。
沈祁语极为勉强地抬了抬嘴角,“端木公子幽默,仅是第一次见面便将气氛烘托得.....”
她想了想, 几乎动用了当老师时所储存的所有词汇, 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出来。
“这么好。”她转过头瞥了萧玦一眼,“侍卫鲁莽, 不太懂规矩,还望端木公子见谅。”
鲁莽侍卫本人:“.....”
那便是真的已经婚配。
端木渊眼里的光没了。
这课堂被这么一闹,也没法进行下去了。且两人一看就是知道不是龚州本地人,秉承着远来是客的道理,端木渊提前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喧闹的私塾一旦失去了活力源泉,便显现出它本来的样貌来——
简洁到有些寒酸。
整个屋子并不算大,很好地形容了家徒四壁这个词语。屋内所摆放的桌椅都像是捡得别人不要的,每一个都有着修理的痕迹,就这么看过去,桌椅高低参差不齐。
用来支撑房屋的梁木因为时间久了已经有些脱皮,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若是再低头往旁边看上一圈,视线又会被窗户纸上数不清的洞撞个满怀。
不像是一个用来读书的地方。
可偏偏桌上的书又是崭新而干净的,翻开看过去,是清晰而娟秀的小楷。
竟是一本一本手抄的。
“额,刚刚有些冒犯了,还希望这位小姐不要往心里去。”端木渊视线止不住往萧玦身上飘,“不知....此番前来寒舍可有什么事情...”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直接细若蚊吟。
沈祁语不明所以,顺着他视线往萧玦脸上看。
沈祁语:“.....”
难怪人家不敢讲话。
这会脑子从那惊天大雷里出来了,转得迅速。
“我姓沈,单名一个郁字,是从亓州过来的女商人。”沈祁语缓缓道,“此番过来是听说端木公子在城郊开设了一家不分男女与平贵的私塾,觉得欣赏,便刻意来拜访。还希望没有打扰到端木公子。”
或许是不分男女与平贵几个字狠狠戳中了端木渊的神经,他原本清澈而愚蠢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伤感。
像是嗅到了知音的气息一般,他忍着泪狠狠吸了吸鼻子,“沈小姐当真是....学识渊博德才兼备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沈祁语浅笑着打断他,“端木公子...过奖了。”
再不打断他怕是还很要说一会。
“沈小姐,在下这寒舍今日找了人进行修缮,不如我们出去边走边聊?”端木渊此刻竟也没将萧玦的压迫感放在心上,正经起来的样子终于有了人才气息,“正好在下答应了隔壁的王大娘今日帮她插秧苗。”
沈祁语愣了愣,“好。”
正是阳光暖人时。
因是城郊,这边有着大片梯状的农田。如今已经到了播种时节,故田里都是一片片浅绿色。
三人寻了棵大树,于树荫下等候王大娘。
“沈小姐与你身后的这位公子并非是小姐与侍卫的关系吧。”端木渊倚着树看向远方的高山,语调缓慢而悠长,“端木虽未考中状元,但也因为九年的赶考看到了许多人间百态。单是侍卫的话,如何能有这样的气势。”
二人同时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与刚开始问人有没有心仪的男子的人判若两人。
前者滑稽不正经,后者沉稳机敏。
许是因为被识破身份,萧玦也没再待在沈祁语身后,沉默着站到沈祁语身旁,结实的臂膀紧紧地贴上了她的肩。
沈祁语抬头看他,“......”
这位祖宗今日反常得不成样子。
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今日还需好好防着点他。
但萧玦并不知道沈祁语心中如何感想,他只觉得心中郁结之气迟迟不散,与沈祁语并肩而立完全是下意识的做法。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这却完完全全证实了端木渊的想法。
他笑了笑,“二位夫妻情深。”
他甚至都没有问上一句,便直接将二人的关系锤死了。
不过也是,若不是夫妻,怎会如此亲密。
沈祁语也不挣扎了,笑了笑,“端木公子当真是聪明,我与萧陵确实是夫妻,且已成亲三年。”
但真话已至此,她顺着端木渊的视线看向远方的高山,沉静面庞下谎话张口就来,“我二人自亓州而来,受陛下之命打着做生意的名头在各地寻求学识人才。”
萧玦转头看她一眼,也不知为何,嘴角竟有些微微上翘的趋势。
但端木渊没发现这个小细节,他的注意力全被沈祁语的话勾走了。
他皱着眉头蓦地看向她,“为何.....”
沈祁语接得很快,“因为普通的科举制已经无法满足大绪对人才的渴求了。”
“当今大绪国力强劲,但主要是体现在经济与政治军事上,偌大的国家,仍旧有绝大部分人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长此以往,朝堂上真正能用的人能有多少?”沈祁语道,“陛下英明,便想出了这么个寻求人才的法子。”
这话说得实际又有内涵,将端木渊内心的防线一击即溃,瞬间就上了沈祁语的钩,“可解决如此困境的方法不应该是颁布平民百姓都可以读书的国令吗?按照如此方法寻求人才这到底是什么时候才能有成效?”
沈祁语一脸惊讶地看向他,像是在为他的建议感到不可思议。
但萧玦却没忍住冷笑出声。
这女人演技倒是进步了,能把别人骗到剖心置腹的地步。
他看了看端木渊,又看了看沈祁语,突然弯腰,在沈祁语耳边上说了一句什么。
在旁人看来便是极尽亲昵——
如果不知道萧玦说得什么混账话的话.....
“你明明会演,为何在朕面前的演技如此不堪?”
沈祁语想给他一巴掌。
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她佯装娇羞朝着萧玦笑了笑,又对端木渊道:“端木公子的想法竟与陛下不谋而合,当真是令人惊讶.....”
这话引诱人接下去的诱惑力不亚于街头八卦,端木渊正想再次发表长篇大论,小路尽头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
“博承啊!久等了吧!”
三人朝着来人看过去。
两筐被秧苗塞得满满当当的篮子被一只黄色扁担抗在瘦弱的肩上,就这么看过去,仿佛下一秒那女子便会栽倒在田径上一样。
端木渊转身就过去接。
他明明是个读书人,看着瘦弱不堪,却是轻轻松松便将那两篮子秧苗扛在了肩上。
沈祁语发出赞叹眼神。
恰好盯着沈祁语的萧玦:“......”
“好看吗?”他问?
沈祁语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玦如沐春风般笑了笑,“端木渊,好看吗?”
沈祁语大脑再次宕机两秒,“.....”
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二位官人,我这边需要帮大娘插一下秧苗,不知二位可否等我一下?”端木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秧苗有点多,可能....得多等会。”
这话虽说的是二位,但端木渊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停在沈祁语身上。
一下给萧玦看笑了。
“无妨,我也来帮忙。”他一字一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
端木渊:“.......”
为何这位兄台明明嘴上说得是帮忙,眼神却是要吃了他一样....他对沈小姐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啊.....
但沈祁语却有些讶于萧玦的主动。
这等对于绝大部分达官贵人来说脏手又脏脚的农活,按道理来说萧玦应该是不会做的....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理论上的不会.....
“你会吗?”她轻声询问,“若是插得不好,秧苗那便是废了。”
萧玦眼底是明晃晃的不悦,“你怎么不问端木渊会不会?不会我不知道学?”
沈祁语一哽。
他话里话外是离不开端木渊了是吗?
还没等她反驳,萧玦又牵起了她的手,“你也别想到上面乘凉快活,身为皇后怎能不体恤自己的子民,下来一起插。”
第36章
手里的秧苗还透着生命的气息, 捏着有些软。
虽然没有证据,但沈祁语还是觉得,自己被身份绑架了。
身上那身名贵的裙子被随意地在腰部打了个结, 打底用的裤子被高高卷起, 与旁边淳朴的王大娘比起来,看着十分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