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办法,萧玦的手劲儿太大了,说出来的理由她也根本没法反驳的那种。
虽然是插秧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是关于她和萧玦的对垒,这次还是让他赢了一局。
沈祁语不甘心地想。
不过也还好, 她看了眼和她同样怪异的萧玦。
不伦不类的不止她一个人。
她与萧玦和端木渊与王大娘看着真的活生生两个极端。
有点好笑。
脚底下踩得土地很是稀软,每次下脚都像是要陷下去一般。
这对于沈祁语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 前世她出生于城市, 对于农村生活大多都只是听说,更别提亲身体验。
龚州依山傍水,每次插完一颗秧苗起身朝远处看过去时眼睛都会得到很好的治愈。
沈祁语体力有些跟不上,很快便落在后面。她跟着王大娘教得方法一棵一棵插得仔细, 渐渐地便忘了脚下是稀软的泥土。
换步之间, 因为前一脚踩得有些深拔不出来, 身子在摇摇晃晃之间逐渐失去平衡向后倒, 眼见着屁股即将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沈祁语反射性叫了一声,“诶!”
可腰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箍住了。
萧玦左手拿着的秧苗尖尖轻轻扫在沈祁语的胸口,为了接人, 他步子迈得很开。
“怎么连站都站不住?”他浅浅皱着眉头, 说话的间隙,汗水顺着下颌线缓缓流下, “怎么?在田里如何走路也需要人教吗?”
沈祁语没回,就着被萧玦搂住的字数看了看自己后面,“......”
她第一行没插完萧玦竟已经插到第三行了?!
她视线一瞥,“......”
王大娘和端木渊第二行也快插完了....
沈祁语发誓,她真的真的没有摸鱼。
“我只是...一不小心没站住。”她小声反驳,“哪里是需要人教走路。”
说话间她抬眼看到萧玦脸上的汗,想了想,还是抬起胳膊,用干净的袖子将他脸上的汗轻轻擦了擦,“怎么有汗还不知道擦,怎么?擦汗也需要人教吗?”
因为是刻意模仿,语气同萧玦可谓是一模一样。
萧玦如何能听不出来,冷呵了一声。
但又不自觉有些想笑。
自己心里有涟漪的时候总是会想着看看对方的反应,于是当萧玦瞥到沈祁语脸上自然流露出的笑意时,也没忍住弯了嘴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干活太累了,他心跳剧烈。
当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几块田的秧苗插得井然有序,因为加入了萧玦这样的高质量劳动力,插秧结束的时间比之前预料到的要早很多。
太阳已经渐渐有了下山的念头,天边初露晚霞,因为温度还没有那么高,那晚霞透着粉。
有着春天的味道。
“当真是辛苦各位,还请各位不要推辞,今日的晚饭便到民女家里吃吧。”王大娘笑得慈祥,“刚好家里之前泡的泡菜也可以拿出来吃了。”
“二位不用不好意思。”端木渊笑笑,“农家百姓互相帮忙请吃饭也算是一种礼仪,若是不嫌弃饭菜简陋,便同王大娘一起去吧。”
怎么说这也算是一种人情世故了,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不比客栈里的吃□□致好看,平民百姓家中的饭菜主打一个朴实且分量多。且因为时常需要做农活,百姓为了增加自己的饭量不至于农活半途饿肚子,做出来的菜往往都比较重口味,就是为了让自己平日里能多吃一些。
沈祁语和端木渊虽吃得津津有味,但这口味.....到底是苦了萧玦。
眼见着二人就着辣聊得甚欢,一股子也不知道哪来的胜负欲忽地窜上了萧玦的脑海。
我就这么不能吃辣吗?
他内心暗戳戳地想。
平日里与沈祁语不是闹心眼子就是闹心眼子,很少见她如此自然对着自己笑过。
为什么?她不是喜欢我吗?
萧玦往嘴里塞了口米饭,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忽然就觉得荒唐,这女人身旁坐的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却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对别的男子笑脸相迎。
可他一边觉得好没意思,一边又觉得难以启齿。毕竟这若是说出来了,岂不是有些为了一个女子争风吃醋的嫌疑?
不可能的,他一个帝王,万不可能低头做这样的事情。
他想得入神,面前忽然被放了一杯像是刚刚倒的茶水。
纤细手指停留在杯沿,因为还在与端木渊聊天,心思并不全在这里,故而抽离得有些缓慢。
但却是很明确地可以看出来,她这杯水是因为知道自己吃不了太多辣特意给自己倒的。
……好吧,看在她还能想着我的份儿上,就原谅她了。
萧玦无声勾了勾唇角,伸手拿起杯子就这么抿了一口,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看向端木渊的眼神中带了一股子炫耀。
暗戳戳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于是一顿饭变成了三人的聊天所和一个人的修罗场。
待到三人帮王大娘收拾完餐桌,天边最后一丝暮色也隐入了地平线里。
端木渊自觉已经许久都没有如此与人相谈甚欢,故与二人分别时话里都带上了一股不舍,“端木自认为经过这些年的赶考已经让自己见识很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二位这般亲民的官员,大绪有二位,端木心中甚感安心与欣慰。”
这话听着像是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当着帝王的面说出来便有些不对味的意思,跟身份调换似的。
但萧玦此刻还在因为那杯茶水而感到愉悦,非常大度地没有与端木一般见识。
不过沈祁语却是可以理解。
端木渊虽常年赶考,但对于官场一事到底只是道听途说。就算是进京考试时能看到好些贵族子弟或是朝中重臣,但也估计只是远远看上一眼而已,对于官场上的语言以及为人处世到底是还是缺乏经验。
他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感,虽对帝王来说有些冒犯但出发点终究是好的。
更何况,身旁这位帝王.....也不知道在傻乐呵什么。
思及此,沈祁语觉得自己当真是长进了。
她在萧玦身边待的时间长了,现在都可以很明确地感受到这人情绪的好坏,他稍有点不开心,自己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生活所迫啊生活所迫。
“这是京都的通行令牌。”萧玦忽然出声。
二人同时一愣。
但萧玦懒得管端木渊那有些惊诧的表情,快速道:“拿着这块令牌进宫,会有人帮你打点一切,在宫里等陛下回来就可以了。”
端木渊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饼砸得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接。
“你在怕什么,今年又是科举年,你不迟早要进京么?”他说着说着有些不耐烦,“我若是要骗你也不会把你骗去京都。”
而相比起端木渊的愣,沈祁语感到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一些。
那令牌端木渊不认得她可认得,拿着那玩意儿进宫可不是有人帮忙打点一切那么简单。
端木渊若是拿着那令牌过去,是除了丞相,所有人都得给他跪一跪的程度。
天子御用令牌,见令牌如见天子。
萧玦当真是对人才丝毫不吝啬。
脑子转了一圈觉得确实如此,端木渊这才颤颤巍巍将那令牌收下,最后颇有些魂不守舍地朝着二人作了个揖,“端木谢二位赏识。”
龚州不比京都,马车行驶的街道要更加陡峭一些。
沈祁语抓着座椅,仍旧被这段最陡的路晃得有些坐不稳。
而萧玦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下盘极稳,坐上面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她忽然有些对过味来。
“陛下觉得此人可用的话,日后打算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做?”她往萧玦那边挪了挪,双手由抓座椅改为抓萧玦。毕竟这人稳如老狗,不抓白不抓。
“暂时未知。”萧玦看着自己袖子上的手,也没拂开。像是若有所思般,“看那些人谁最倒霉,谁先被朕掀了,他便顶谁。”
沈祁语仔细品味了一下萧玦嘴里的“那些人”,反应过来之后笑了笑,“端木渊此人对于治国的方法思维极为活络,日后想必可以给陛下提供很好的思路。”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却没想到萧玦忽然阴阳怪气了她一把,“然后与皇后娘娘一起成为朕的左膀右臂是吗?”
“......”沈祁语皮笑肉不笑,“陛下言重了。”
手上恨不得用力给这人掐死算了。
路程长,待到二人到达客栈时,整个楼下只有一脸怨气的唯译还守在那里。
沈祁语:“......”
想起来了,今天跟唯译说了要回来用膳的....
插了个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瞧这孩子,跟留守儿童似的,怨气大的都扑自己脸上了。
二人同时站住脚,又互相想往对方身后退一步,但又因为步调太过一致使得眼前的小孩怨气更重了一点。
沈祁语:“.......”
萧玦:“.......”
怎么哄小孩?
“我都懂。”唯译说,“我只是你们恩爱的绊脚石罢了。”
“......”萧玦皱起眉头,“你在哪里学得这样的话?”
唯译觉得委屈,虽然偏过头但还是认真回答,“今日客栈里有对夫妻跟自己的孩子吵架,那孩子这么说的。”
沈祁语:“.......”
所以他这是带入了吗.....
那她岂不是无痛当妈。
但到底萧玦还是同唯译待了那么久,孩子炸毛了他是知道如何去哄的。
“明日带你去夜市斗蛐蛐。”他淡淡道,“如何?”
唯译身子偏过来一些。
“再跟你买糖葫芦。”他又道。
唯译身子再次偏过来一点。
“两串。”萧玦闭眼。
沈祁语啧一声,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好歹油盐不.....
唯译微笑起身,“好的,我去睡觉了,陛下晚安,娘娘晚安。”
沈祁语:“......”
待到二人洗漱完准备困觉时,客栈的灯只有这一间房还亮着。
两人每天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多,但可能是因为以往在京都时总是批奏折或者陪人批奏折,两人都养成了睡晚觉的习惯,就算平日里上床上得早,也总是会发很久的呆才会有困意。
但今天不一样,沈祁语今天算是真累着了。
那秧苗看着虽然不算很多,但她本身体力就有些跟不上,一下午下来,她其实已经有些到极限了。
那床像是温柔乡,让人一躺上去就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也没管萧玦,盖上被子就准备进入梦乡。
“......”萧玦看她一眼,“你就这么睡了吗?”
沈祁语本来已经有些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萧玦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便强撑着精神转过身,“怎么了,陛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他淡淡道。
不想抱着他睡觉就算了。
还以为有多喜欢他呢。
沈祁语被他这一出整得有点懵,但她实在太困了,没有丝毫的精力再与萧玦闹心眼子,遂在听到萧玦回复的下一秒她再次闭眼转身,想着就这么直接睡死过去。
屋内烛火被吹熄了,于是万籁俱寂。
人的眼睛在适应光线后猝然陷入黑暗时,有那么点时间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萧玦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看向沈祁语方向的眼神里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情绪。
一个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人如何配做帝王。
他深知自己现在对沈祁语的感觉对比以往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完全不同。
白日他听到端木渊对沈祁语如此直白的爱慕之音时,那不由自主地浮上来的不悦使他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或许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当自己的妻子被别人觊觎时,就算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不怎么样,也还是会因此感到不悦。
确实正常。
但若是加上他的发言,便极为不正常了。
他演技好,所以他在说出那些话之后的慌乱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看出来。
但他自己知道,且他自己无法理解。
他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没有被除了母亲以外的别的人喜欢过。所以无论是喜欢还是被喜欢,这两种感觉于他来说都是陌生且令他感到慌乱的。
与某个女子共度一生白头偕老,是他以往从未想过也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他这样一个令人畏惧与厌恶的人......
可偏偏有个女子在他打算孑然一生的时候摸着夜色给他摘了一捧很漂亮的花。
像是给他充满死气的生命增添了一丝鲜活。
他没法不在乎。
他说不上来对沈祁语是不是喜欢,也拿不准沈祁语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可他就是因为一捧花心绪荡漾不宁。
当真是一种神奇又让人不安的感觉。
若这束花也是对垒的一环,那他一败涂地。
被窝里柔软舒适,黑暗的环境里嗅觉极为发达,故被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他闻得极为清楚。
那是沈祁语身上的味道。
罢了。
萧玦心想。
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