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者文缓步过来。
吉苑的视线仍追寻他,再看到随着他的走动,忽明忽灭的那支烟。
眼看弋者文越来越近,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忙问刘勇,“怎么办?”
弋者文这个人离群索居,谁也没摸到他的底细,但都见识过他力气出奇地大。单挑肯定没胜算,群殴……他们有顾虑。
老头虽然不管工作外的事,但闹过了也会开人,事不关己,谁也不想凭白丢了工作。
刘勇看他们都撤了脚步,他气势一提,转头骂道:“你们这班戳头,怕死就滚一边去。”
脸还没转过来,眼尾一道火光擦着耳朵飞过,烫得刘勇叫出声。
吉苑站在刘勇后面,错着一步,烟头打到她裙摆掉到脚前。弋者文迅速瞟了她一眼,几乎是同时,她连退几米。
就在刘勇错愕的瞬间,弋者文出拳铲向他下骸骨,拳劲震得他朝后倒,嘴角瞬间裂开道血口。
刘勇立马爬起来,手背在嘴角轻蹭,一片殷红血迹,“叼剋!”
火气窜上来,他骂骂咧咧地冲弋者文的腰上撞,弋者文飞快侧身,还是被他张开的手臂抱住,使劲地往某个方向顶。
弋者文被他推得踉跄几步,回神匆匆后瞥,两米外是水泥花池。他很冷定,右脚立即拐开半步,去勾绊刘勇左腿。
刘勇冷不防被绊住,上身前倾整个人跪倒,弋者文早绕到他背后,在他尝试抬腿起来时,伸手扳过他肩膀,反肘将人按到地上。
“成日狗叫,听不懂人话是吧!”弋者文边说边摁住刘勇身体,提膝揿压在他的咽喉处。
两方交手,成败在瞬息之间,同伴再有心帮架,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咽喉这个部位最脆弱,为防事态再恶劣,他们和事佬地说:“有事好好说,好好说,先放开他。我们什么都没做成,先放人行吗?弋者文。”
“你们,还想做什么?”弋者文抬头淡淡地睨视他们,从头到脚,露出轻蔑。
他音量不高不低,恰好都能听到,没人敢吱声。因为他们本就心怀不轨。
刘勇缓过一口劲,喉间的压迫感仍让他无法大声,但他出口也不是商量的语气,“不是你说的,有本事就让我尝尝滋味吗?”
弋者文低笑,扑灰似的拍他脑袋,“我现在讲的是那件事吗?”
刘勇脑筋飞转,猜测可能是工作原因,他权衡几秒,赔着勉强的笑,“那好说,早上在仓库是误会,我跟你道歉。”
弋者文摇了摇头,骤然又揍了刘勇的脸一拳,围观那几人“哦”地惊呼。
“再想想。”他笑容浅而恣意,隐隐的兴奋在脸上散开,让人觉得是暴力上瘾了。
半张脸都疼木了,满口的血腥,这下刘勇彻底蒙了,不敢对视他漆亮的双眼,害怕再说错。
“不说?”缓长的语调凌迟一般,绷紧的拳头抬高。
“弋者文,”吉苑突然出现在斜前方,端着一碗白粥,右手夹住筷子指地面,“打死他!”
这句话令弋者文出拳慢了,刘勇也被个死字吓清醒,瞅准机会,反手揍上弋者文的鼻骨。趁他捂住鼻子的功夫,刘勇护住喉咙挣脱出来。
同伴见状快马去拖走刘勇,一群人见鬼似的逃走了——哪个女人会在打架现场平和地让人杀人,真是疯子配疯子,今天倒霉到家了!
鼻腔一阵热流,弋者文捂紧鼻子,仰着头从地上起身。余光看到吉苑在吃饭,纯观众。
血流进指缝,他气得哼了声,鼻血漏得更快,从下巴从指尖流开。
滴答滴答,血淋淋的。
吉苑走到弋者文面前,抬着脸看不停涌出的血。手上的一碗粥,清清白白。
“好多血。”她说,直接用手揩拭他的下巴。
早上刮的胡子,晚上就冒出胡茬,软软的皮肤摸过,弋者文感到阵阵刺痒。他用另只手拉下她的手腕,闷着声阻止,“别碰我!”
“可是有血。”平常的声音,那么理所当然。
血还在流,滴在两人手上,弋者文低脸看,吉苑的手背手指全是鲜血。他触碰到的是,带着她体温的自己的血液。
很混乱的感觉,弋者文始终无法懂吉苑。他猛一甩开她手臂,劲力大到她有些站不稳,饭也掉了。
晚餐没了,就没了,吉苑踮高脚,再次用干净的手替他擦拭。
慌忙躲避间,弋者文放下捂鼻子的手,都用来挡阻吉苑,他气息些许急促,“别碰我。”
下一秒,吉苑就着他抓握自己的手,将血擦到裙面。
也巧,弋者文卸了力,意味着一种允许。那抹血像道印记,就这样烙进他企图否认的矛盾里。
半干的血擦不净,吉苑抬头看到弋者文血糊的半张脸,对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骤然将弋者文拉到此刻,他推开吉苑,抬袖胡乱地蹭鼻子,又去小摊买了瓶矿泉水洗。洗完,矿泉水还剩三分一,他扔给吉苑。
吉苑接了,倒水冲手,十指终于变成原来的洁白。洗干净了。
弋者文一直看着,似乎松了口气。可当发现她裙子上的血迹,还明晃晃地存在,他眉头拧结,视线寻找刚才的衣服摊。
因为有人打架,女生把摊子挪到了十米之外。
第18章
女生摊主远远见打架的人过来, 还有点后怕,在犹豫要不要收东西走。然而看到后面的吉苑,裙子沾血脏了, 便有几分猜测。
地摊摆的都是小衣服小裙子,弋者文就站在这堆花花绿绿前, 肃着脸地巡视。看了两分钟,实在没头绪,他问:“有没有其他的衣服?”
女生看眼安静待在他身旁的吉苑, 判断她的尺码,说:“你们想要什么样的?”
弋者文也撩了眼吉苑, 裙子太短,腿露太多, 所以才惹事。他提要求,“T恤裤子,宽松的。”
“嗯……”女生咬着嘴看自己的货品,因为进货杂, 风格又多是甜美风, 休闲款少之又少。她眼睛突然一亮, 在一个大黑袋里翻找出几件衣服, “有情侣装的男款, 要吗?可以拿最小码。”
弋者文不想费时间研究这些,随便点头,“拿吧。”
“就要一套吗?”
此时的吉苑像个局外人, 垂首盯着自己的脚丫, 脚趾一翘一翘地动。弋者文眼尾瞄着她的小动作, 他对她身上的裙子有着说不清的排斥。
“两套。”
“好的。”女生抽出个卡通提袋打包。
虽然生意做成了,但她有些些疑惑, 一般男女买东西,多数听取女生意见,而这位女客人却是配合的那方。不过一想方才狗血的“夺爱”戏码,兴许里面有着错综复杂的八卦。
“多少钱?”
话语打断女生的浮想联翩,她笑着说:“原本卖90一套,两套算你160。”
弋者文掏两百现金,女生接过,找零时顺嘴问:“需要凉拖吗?新进的新款,鞋面有可爱的葡萄串串。”
衣服摊边上有个展示小鞋架,凉拖有粉色紫色,缀满圆圆的小葡萄。
就在弋者文犹豫时,一直沉默的吉苑突然伸出手,指鞋架最底的一双棉麻拖鞋,“我要那个。”
她稍侧脸,仰目光看弋者文。从这个角度看她,小小的,有那么点不该有的乖。
女生也在等弋者文表示。
在关注中的弋者文,不自觉提正肩膀,头一点。凝结的气氛一散,他轻松了。
女生询问吉苑,“你的鞋码是?”
吉苑说:“36。”
弋者文听了,垂在腿侧的手微微张开。就一拃这么长。
淡卡其色,简朴显旧,原本以为粗糙的鞋子,吉苑穿上后,却有衬托的素净。这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最后剩了十块钱,往回走。
走到一家卖数码产品的摊子,吉苑停步,又望了望弋者文。他冷着表情撇开脸,顿足。
吉苑挑了一根数据线,老板伸手,“明码标价十蚊纸!”
十块钱精准地扔到老板手里,弋者文头也不回地走了。
鞋子合脚,吉苑拎着自己的东西追上去,明明跑得不慢,大街上不见了他的人影。
于是她慢慢地走,到了物流园大门口,还时有人出入。抬眼望月亮,才爬到半空,夜还早。
收回视线,她发觉龙眼树下有个暗影。树冠密,路灯又远,那是个光线死角。
吉苑移步过去,手提袋是塑料的,会发出簌簌的声响。周边不静,但那个背影给她的感觉寂静。
走到花坛的另一边,吉苑坐下,伸直腿休息。
弋者文在花坛另半边,垂头弯背,腿长长地斜支着,手时不时地揉鼻梁骨。流了那么多血,鼻窦连着额头隐约作痛。
夜露还未降,风只是减低了点温度,依旧是热烘烘的夏晚。
吉苑看到龙眼树结的小果,密集地悬挂枝头,不知道能长成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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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够了,吉苑起身回旅馆。
走过一半路程,吉苑听到了声音,特意放慢速度。
弋者文常穿帆布鞋,仿版的匡威,橡胶底擦地会发出吱——的声音。平时没注意,在冷清的街道特别入耳。
他的影子先跟上,黑影的肩线逐渐与她齐肩。
前方就能见到旅馆的灯牌了。
弋者文高吉苑那么多,她知道之间还有段距离。她看着眼前的路,轻声说:“你打了那个人,不怕丢工作吗?”
时间过去,久到昏淡的路灯已照清旅馆。
一声“哼”,不屑,反驳。
他在她身后,阴森森地说:“我等着杀你,还会怕这些?”
不知道是故意恐吓,还是现在就兴起杀她的念头。
旅馆到了,吉苑止步,她回头看弋者文。两米之外,他又点了根烟,不过只是夹着,因为烟头被灰覆盖,奄奄一息。
“也对,饥饿跟坐牢比,是小事。”
弋者文抬了目光,烟灰随之晃落,继续燃烧。
“你觉得我会傻到再进一次监狱?”他直直看着吉苑,灯影下的半张脸,隐晦冷厉。
吉苑想起在外沙海,想起他走到自己的位置,说他再活不下去时,再亲手了结她。
“那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弋者文不语。
吉苑语气微微逼迫,“‘你死了,我就能活‘这句话。”
仅仅是想让她痛苦吗?
弋者文张开的五指握成拳,那半截香烟活生生地捏进掌心,他无声地直视吉苑,沉抑的目光里,不知又有多少恨。
吉苑迈步,拉开旅馆的门,转身关门时,再次看了弋者文一眼。
又是那个死去的眼神,不希望,不波动,像个无底深渊,静待着弋者文坠进去。
李明川不知所踪了,他就是个十足十的恶人。一个恶人,做什么都不为过。
他喊出声,“吉苑,你该滚了!”
门缓缓阖上。
弋者文倏而像受到刺激,挥动着双拳咆哮:“给我滚!给我滚回你该呆的地方,等我去杀了你!”
门彻底关紧。
暴起的愤怒隔绝在一层薄薄的玻璃外。湮灭无迹。
等吉苑上楼,躲在前台的阿姨才敢冒头,她探脖子向外瞧,那个后生仔好像没走,正蹲路边抽烟。
阿姨等了等,心里打气,走出去旅馆,走到弋者文身后,“呃……后生仔啊。”
弋者文猛回头,嘴角咬着烟,微微的灯光下,依旧能看出脸色不善。
阿姨又犹豫了。
“什么事?”一把声,哑而冲。
“就是……就是那个,昨天的房钱没给,还有今天的。”
弋者文拿住嘴里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
阿姨以为商量没戏,想起自家老公也在店里,便大起胆说:“小年轻谈恋爱嘛,吵架闹矛盾正常,但是……吵架也不能不给房费啊,要不你这回多交几天,省得我问。”
烟扔马路上,弋者文伸直一条腿,从裤兜里掏出所有的现金,手臂在半空中晃了晃。
阿姨意会地走近,几张百元钞落在手心。
“什么谈恋爱,不懂就闭上嘴。”他说完,阴恻恻地离开了。
直到看不到背影,阿姨才咂摸过来,“这后生仔,不敬长辈啊。”
回去前台,将钱数数,在房号本上添上付款几天的字样。
“诶老板娘!”楼梯拐角的走廊里,有个烫着羊毛卷的女人站那喊。
“怎么了?小红。”阿姨小步跑过去。
叫小红的女人穿着吊带绸缎睡衣,肩膀披个同样材质的开衫,“隔壁108天天带人回来‘撞‘钟,吵得人没法休息,你赶紧去讲讲。不然我就不在这包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