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红伸过山药片的一头,傻佬扯住, 她不松, 他暗暗用力, 急得那样哟。
小红忽地松手, 傻佬还晃了晃身子。
“呵呵~”小红乐不可支。
到这里了, 傻佬已经清楚小红在逗他,他觑起眼睛横她。
小红不跟他计较,问道:“弋者文在哪呢?”
傻佬扬扬下巴, “喏!在外面的龙眼树下。”
“哦, 谢谢啦。”
小红踩着高跟鞋出大门, 站定几秒,看清树下那道影子。她走过去, 细鞋跟戳着水泥地,笃笃地响。
弋者文忽然撇过头,看了她一眼。
“喂,吉苑有没有跟你交代什么?”小红不再前进,隔着距离说话。
“没有。”
“她还有些行李,是你去收,还是丢掉?”
“丢掉。”
大热天的,真是冷淡的人情,小红说:“东西放在209,随你收不收。”
说完,她就走了。
又过去一周,到了弋者文和老头约定好的请假时间。
今天周三,完成最后的工作,弋者文明天就要坐车去钦州。
六点吃过晚饭,老头在食堂门口喊住弋者文,“岗亭里面有你的信件,记得去拿。”
“哦!”
经过岗亭,顺手拿了那封盖着桂林邮戳的信,弋者文不认识那个地方,随手将信揣进裤兜,以为是诈骗办信用卡的。
出了大门,往右走。
记不清多久没去过旅馆,这条路没什么变化,街边树木更郁茂了,它们亘久地伫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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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门打开,阿姨乍一看到弋者文,愣了下,“你怎么才来啊,你和妹妹仔住的房间我一直留着呢,就等你们来收拾。”
“门卡呢?”
阿姨往外看了看,“就你一个?”
弋者文沉沉地“嗯”了声。
“卡在这。”阿姨狐疑地拿出门卡,想问点什么,但看这后生仔的气势不太妙。于是将话咽下去。
弋者文摸走房卡,矫捷地踏上楼。
209的门一打开,迎接他的是潮湿的霉味,走进去,房间很整齐,没有昔日的痕迹。
吉苑的旧物叠整摆在床尾,她遗弃的是弋者文买给她的衣服。
窗帘对挽,窗户紧闭,余晖洒进室内,镀上层暖光。
弋者文到床边坐下,伸手抚了抚那堆衣物,和这些潮冷的霉味静静待在一处。
大腿有些扎,他一摸裤兜,摸到信封纸,拽出来想丢掉,却不想太用力撕开了。
信封里掉出张硬纸,从折叠的缝隙中隐约看到黑白图,弋者文将其展开,在看到吉苑的名字时,有那么一刻忘了呼吸。也就是在气竭的那几秒,他阅读完上面的信息。
重新感受到心脏跳动,咚咚咚,似要破开他的胸腔。他视线凝滞在右下角的落款上——广西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阿姨在拾掇前台卫生,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她抬眼一望,那后生仔风一般地跑过。
刚开口,人就不见了踪影,只有玻璃门大肆地摇晃。
弋者文到了沙脊街,站在吉苑的家门外。
已经八点了,空寂的巷子里,只有路灯照过他颤抖的身躯。
来时在公交车上,他双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他恍惚记起出狱那天,因为仇恨,他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楼房里的每个窗子,都透着黑暗,弋者文活动了下手臂,两步起跃,攀上围墙,跳下去。他熟稔地拔出挑土的花铲,插/进大门门缝,用力地撬锁舌。
边撬边用脚踹,锁头经不住暴力,门一下被踹开,弋者文扔掉花铲,借助微弱的光上楼,找到朝海的房间。
开门,亮灯。
纯白色的装修,纯白色的床单,被子叠成长形,枕头压在上面。
窗台一层的灰,吉苑不曾回来过。很久以前,她常喜欢坐在这里,模拟着死亡的过程。
弋者文也坐上去。
海有什么好看的?
外沙码头渔火跳动,烧穿了那片海。
船号呜呜地鸣,狂喜地穿过沿岸——开海了,生命的价钱垫满船舱。
除了人,一条腥膻的烂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海风卷过浪,凌厉地穿透他的身体。
除了恨,还能有什么?
弋者文忽然跳下窗台,视线扫过房间,眼底拢着暴戾。他就近操起一张椅子,发疯似的砸。
精致的琉璃瓶,那些紫水晶,白到无暇的床,他疯狂地破坏所有关于吉苑的痕迹。他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怒吼:“吉苑!吉苑——”
他到底犯了什么该死的罪!值得她不惜搭上自己,以这种方式,这样毁灭他!
这个被弋者文视作归宿的地方,终于成了废墟。他踢开满地狼藉,走到窗户,最后再看一次海。
风很利,他捂住眼睛,只觉得身体好疼。
远方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凌晨十二点,老头赶到沙脊街派出所,看到弋者文被摁在椅子里做笔录。
负责案件的民警看到老头,问:“你是弋者文的亲属?”
“是。”
“过来,我这边先跟你讲一下事情经过。”
老头过去,一边听一边理清脉络,同时也清楚坐在墙边椅子的女人,是解决这次麻烦的关键。
民警讲述完,老头配合地说:“警察同志,我也没什么好讲的,私闯民宅造成财物损坏,明确是弋者文不对,该我们的赔偿,我们一分都不会少。”
“你这不止是赔偿的问题,况且他还有案底。”民警意有所指。
“不管什么惩戒,我们都接受。”老头点头哈腰,再次看了眼弋者文。他低着脸面,辨不清神色,但那瘦削的背,硬生生地瞧着可怜。
老头向墙边走去,态度诚恳地说:“你好,真的非常抱歉,小辈不懂事,我做长辈的脸也挂不住。这大半夜的,还要你陪着在熬,实在是过意不去,你看看家里面损失多少,我这边全价赔偿。”
老头话意照着民事纠纷那边靠,尽可能的私了,毕竟弋者文有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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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絮眉站了起来,略略打量前面的老人,头发全白,笑得讨好。她没了解事情全貌,也不敢放过任何恶意的可能,“等警察判定,再谈赔偿。”
老头一听,就知道难搞了。他直觉弋者文的反常跟吉苑有关,而这个女人和吉苑眉目气质几分相似,可能是她的母亲。
既然是女孩家属,就别提什么恋爱关系,人家一气之下更不可能和解。老头再次试图说服:“如果说是误会,你肯定觉得我们是在狡辩,我这一把年纪了,今天就拉下这张老脸,请求你给个机会。除了照价赔偿损坏的物品,我们外加给予精神补偿,你看看行吗?那孩子不是个坏人,真的请你给他一次机会。”
老头要给张絮眉弯腰,弋者文不知道几时窜了过来,大力拉开他,“你算什么?要你给我求情,我就算坐一辈子监也跟你没关系!”
“啪!”清脆的一声巴掌,要去抓弋者文的民警也愣住了。
“你自己人生玩完我不管,别给物流园添乱!”老头抖着手吼道。
弋者文眼睛通红,脸上几道指印。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张絮眉转开视线,看到算命馆的九斤。
九斤走后,张絮眉同意私了,民警让双方在出警记录上签字。
老头签完字问:“需要赔偿多少?”
张絮眉看向被押在椅子里的男人,透过那张背影,唤起些许熟悉感。她努力搜寻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3800元现金,明天交到张记南珠珍珠铺。”她随口报了个数字。
张絮眉离开后,老头拽着弋者文走出派出所。
“你先回去。”弋者文挣开手。
老头问:“你到底想干嘛?”
弋者文摸出根烟点着,抽起来,无所谓的语气,“我没想做什么。”
“你拆别人的家了,还说没什么?”老头快气炸了。
弋者文默声抽烟,不发一语。
老头盯着他,他身后是深夜空旷的街道,不免孤独。
老头不是个多事的人,物流园工忙,他真不想管弋者文了。可是相处以来的历历在目,他终究不忍心,“你以为你现在烂透了?我跟你讲,你再这个吊样你的人生还能更烂!”
弋者文抽烟的动作顿了顿,他低下头,目光被烟头的火星烫着。他说:“你回去吧。是我对不起你。”
老头不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那根半截的烟,自顾自地燃烧,自顾自地熄灭。落到地上,成了人尽踩踏的垃圾。
“浪费!真浪费啊!”有人心疼地叫唤。
弋者文将剩余的烟全扔过去,老乞食接了正着,哧哧乐道:“谢啦!还是软包真龙烟呢,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老乞食打火点烟,深吸一口,烟雾过肺出来。他幽幽地道:“烟是真不错呢。一赔就赔出去三千八。”
弋者文无视话里的调侃意味,坐街道路槛上,双手搭在膝盖。
“瞎子是你找来的?”
老乞食也在旁边坐下,“不然呢,对得起你这包烟吧。”
“呵!”弋者文似笑非笑。
不远处是深巷,唯有月光,碎在海面一般。
他抬头看见月亮,圆满到令人悲凉。
“我要走了。”
老乞食说:“走不走有什么差别?你很久没来老街了。”
“我要离开北海。”弋者文将身上所有的现金给老乞食,留下话,“你保重。”
一百多的零散钱,老乞食握在手心。良久,他意识到这是‘真的走了’。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
弋者文回到旅馆,拿走吉苑的衣服,把房卡留在前台。
在回物流园的路上,在某棵经过的树下,他点燃那些衣服,打火机丢进去。
嘣!
一声爆炸,火焰瞬息燃高。
晨起的老人路过,觑起耷拉的眼睛,火光钻进倒数生命的皱纹里,“烧衣服了呀,又死人了吗?”
又自言自语地答:“人老了真糊涂了,应该是死了吧,只有死人才烧衣服……”
第32章 (加字)
王玟回过北海, 但未跟张絮眉联络。
六月底那次见面,话未言尽,不欢而散。眨眼间已是九月, 就像她和张絮眉三十四年的交情,回首已过半生。
这期间王玟想了很多, 对于张絮眉,怨也有,但更多的是心疼。决定跨出这一步, 她来到老街。
晚上八点,珍珠铺里没什么游客, 暑期热流也褪去。
王玟站骑楼的连廊下等,她没有提前通知张絮眉, 她们之间有种默契。
“王玟。”
张絮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背后,王玟透过她的肩膀看向身后,珍珠铺内摆置焕然一新,早不是旧模样。眼前蓦地映现出, 高中时期她们臭美地试戴珍珠链的画面。
是呀, 时光不再了。王玟轻松地笑了笑, “张絮眉, 今晚去你家, 我们一起睡吧。”
“好啊。”张絮眉微笑。
像少艾时节,对话仍旧熟悉。
张絮眉和叶姨交代打烊事宜,王玟则在老街买了红糖和原味的钵仔糕, 打包酱料和虾饼。两人碰头, 一起步行回沙脊街。
青石巷幽深, 却无记忆中的寂静。
王玟想,是她们穿上了大人的高跟鞋, 脚步声声,人也忧虑。
张絮眉开门,王玟在围墙外就闻到花香,走进去,看到花枝绾了满壁。然后是那面书架,上楼梯,佛龛蒲团,檀香浅萦。
张絮眉上香,王玟看了隐晦的神佛一眼,不信其真意。
朝南吉苑的房门紧闭,王玟走去拉开,透入的月光下,发现梳妆台换了。她开灯细看,屋内家具换新大半。
“吉苑回过了吗?”
张絮眉收走条案的经书,打开自己房门,说:“你忘了吗?已经开学了。”
“没忘啊,只是奇怪家具怎么换了。”王玟阖好门,移步过去。
张絮眉的房间还是如此,满墙经书,微微的油墨味弥散。王玟见她徘徊在书架前,旗袍婉约的背影一径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