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越憋笑,“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谁肚子饿了不叫是不是,你都饿几天了,肚子叫一点也不奇怪。”
岂知她不说还好,一说苏子脸色更差。
哎喔,大少爷难伺候。
向清越看他没有躺回去的意思,把棉被拉高盖到他的胸口,这边压压、那边塞塞,用被子把他包得紧紧,这才去厨房煮粥
煮粥是习惯的事情,灶子又有火星,自然十分快速,没多久就变出一碗鸡蛋粥。
向清越端着碗进来,苏子伸出手,“我自己来。”
“别了,这碗重得很,你现在没力气拿的。”
向清越一杓一杓的吹凉喂他,苏子虽然神色不太自在,但肚子真的太饿了,还是张了嘴,热粥一入肚子,整个人都舒服了。
向清越问:“对了,你是哪里人,我好去官府报案,让你家人来接你。”
“我出身京城,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有、有劳姑娘。”
向清越知道他肯定不太跟人道谢,所以才会这样不自在,但也没管太多,救他是因为自己的良心,不是为了要他跟自己道谢。
大行台尚书令,正二品呢,厉害,“我们稻丰位处南边,你是京城人士,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出游想增广见识,没想到遇见山匪,把我抛下江河……”
“你自己一人啊?”
“是。”
“没带随从?”
“没带。”
向清越奇道:“南边土匪多,你怎么敢?”
“我在京城听说天下太平,路上无匪……”
向清越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地方官为了保乌纱帽,就算有土匪也不会上报的,京城的皇帝自然觉得自己政风清明,结果就是害到苏子这种世家子弟,觉得天下都没坏人,没想到遇到一堆狠心的。
“不要紧,都过去了,你也别多想,明天我就去城里官衙那边把你的名字跟出身说上一说,家里肯定很快就来接人。对了,你的玉佩就放在枕头边,看来也挺贵重的,记得收好了。”
苏子有点不太自在,“多谢你了,向姑娘。”
“不客气。”
隔天向清越出门,却带回来坏消息――前阵子连续大雨,唯一往城里的路断了,要修得等开春,天气好才能施工。
也就是说,苏子是暂时回不了家了。
他当然大受打击,半晌都说不出话,向清越也只能安慰他,很快啦,不过几个月的事情,只要命还在,什么都可以等。
要说有什么好事,就是他的身体确实在恢复。
食量变大了、咳嗽变少了,睡眠越来越好。
一旦恢复,苏子就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吃白饭,傻子都看得出来,这祖孙两人不富裕。
想了想,问清楚里正家里,便前去把那块玉佩换了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太少了,这玉佩放在京城至少也得上千两,但里正不识货,只愿意出一百两,自然也没办法,总不能一直吃喝这对祖孙的。
回到田婆子家,把一半给了向清越。
向清越吓了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别管,收下就好。”
“我是很想收,可是你没说哪来的,我可不敢。”
苏子道:“我把玉佩卖了。”
“玉佩,那……那个东西对你来说挺重要的吧……”
“是很重要。”那是祖父送他的,“不过当下的日子更重要,我总不能白吃白喝直到春天,就算你跟田婆婆不介意,我也会介意。这些不多,等我家人来接我,一定会重重答谢。”
“不用、不用,这已经够多了,五十两真的太多,五两已经足够,药钱外加吃吃喝喝到五月,都够了。”
苏子奇怪,哪有人不爱钱,这几天跟她相处,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身分了,直接问道:“你不喜欢银子?”
“喜欢。”
“那怎么不收?”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向清越自己是重生之人,比一般人更迷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连下了几天雨,好不容易出太阳,我去洗衣服时看到你,你不觉得这有老天爷的意思在吗?早一天放晴,晚一天放晴,结果都会截然不同,所以既然是老天的意思,我便只收你该收的,其余的,我一分都不会要。”
苏子觉得奇怪,但想着如果她爱财,大可把玉佩藏起来,又何必还给他?
说爱财,又不收银子,真奇怪。
向清越不多收,但苏子过不去,这几日他也跟邻居的牛大熟了,便去问重修房子的事情,牛大说,田家这种下大雨就会漏水的屋子,重修加个炕床,只要十两。
苏子当下觉得既然向清越不收,他就修房子答谢吧。
于是拿了三十两给牛大,牛大可乐了,把堂兄弟一夥十几人叫来,齐心协力,趁着连续太阳,不过半个月就翻修好,还另外在后面盖了三个房间――这是苏子的意思,他们祖孙住不了,可以收租。
真是翻修的好天气,太阳大、风大,什么都干得快,田婆子一脸诧异,觉得不太好意思,占了人家的大便宜,原本不要的,牛大却说:“田婆婆,我都两个月没活干了,您就别拒绝,让我干活吧。”
田婆子一想也是,自己不要就罢了,那是断了牛大财路啊。
牛婆子更是不乐意,凭什么自己儿子有钱赚,田婆子还不肯。
田婆子这才同意了。
于是过年前,田家有了新的瓦屋,一样是两个房,修整得干干净净,屋顶也加固,牛大保证以后不管雨多大都不会漏水。
然后炕床,以后天气冷可以烧炕床,就不怕冷得睡不着。
鸡寮也修过,之前因为田大郎娶妻,所以在鸡寮隔出一个小房,没想到还是留不住新娘子,新娘子往娘家跑,儿子往岳家跑,田婆子舍不得拆就一直搁在那,牛大这会全拆了,鸡寮变大,以后可以多养些鸡,对改善生活很有帮助。
田家突然翻新,当然有闲话传出――家里收容了个大男人,不知道田婆子给了什么好处,让人家愿意掏钱出来,说不定向清越陪了人家呢……
田婆子当然不干,拿着扫帚就上门打人,那户人家自知理亏,被田婆子一阵打,还在客厅倒了堆肥,也不敢还手,众人见田婆子这么气愤,倒是相信田婆子多,没拿孙女换什么,就是人家知恩图报。
屋子修好那天,田婆子请了汤圆跟腊肉八宝饭。
对稻丰村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食。
前前后后居然一百多人来吃,所幸准备得足,倒也没让人白跑。
田婆子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平心而论,能有新宅子,谁不高兴,总算不用担心漏水,总算可以睡个暖觉……如果儿子娶媳妇时,家里是这样,那媳妇一定不会回娘家,唉,不想了、不想了,都是孽……
苏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乡下住了半个月也变成乡下人,他现在居然觉得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饭没什么。
当然,他自己不会蹲,但他不会觉得别人蹲着很难看。
等他回京,一定要送一大笔银子过来,他的命可不只这个小瓦房。
就在这时候,牛大牵着一个小娃过来,五六岁模样,天气冷,被家人裹成球,“我大儿子,叫牛天宝,说一定要过来看看你。”
苏子对小孩没兴趣,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孩子那样笑咪咪,倒也不拒绝,“我有什么好看?”
牛天宝嘻嘻一笑,“叔叔,我爹说你也是凸肚脐,看。”小孩一下把衣服掀起来,赫然是个凸肚脐。
苏子大崩溃,牛大怎么知道自己的肚脐是凸的?
当年苏夫人是旅途中早产,产婆是当地请来的,那产婆粗疏,没剪好脐带,导致他的肚脐是凸的,因为跟人家不一样,所以他从不跟人泡温泉或者游水,在京城也看过很多大夫,都说这是产婆没剪好,无法医,一辈子凸肚脐。
苏子神色不定,“是向清越说的?”
牛大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
牛大一脸理所当然,“你被救回来那天,衣服是我换的啊,那天田婆子过来问我能不能帮个忙,我就过去了,我都给你换衣服了,自然看到你的肚脐,跟我儿子的一样,还挺亲切的。”
苏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向清越耍他,他还以为真是她换的衣服,内心还觉得她不知羞耻,居然是牛大……
第三章 可愿意跟我回京?(1)
苏子憋了数日,终于忍不住,一日趁着田婆子去钱婆子家闲聊,问向清越,“牛大都跟我说了。”
向清越在搅鸡食,也不是很在意,“牛大说了啥?”
“他说,是他给我换的衣服。”
“是啊。”
苏子气愤,“那我当日问,你说是自己。”
向清越噗嗤一笑,“你还真信是我换的啊?”
其实她是穿越人,让她看个小美男的身体,她不是很在意,也觉得没关系,再者她力气大,也难不倒,问题是她现在有外婆啊,田婆子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孙女给陌生男人换衣服,传出去还能听嘛。
叫牛大来,一方面是方便,住得近;二方面牛大嘴巴最大了,什么都藏不住,现在肯定整个稻丰村都知道田家这个落水男的衣服是牛大换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向清越的清白问题。
穿越到古代要说什么不适应,就是清白问题了,未婚男女话都不能多说,要不然将来都不好交代。
向清越就算自己不在意,也不能害得外婆不好做人。
“屋子里又没别人,你又承认,我当然信了。”
向清越想,那时我不知道你这么古板,“你也别生气,我就开开玩笑,没想到你生起气来真好看,我一时看呆就忘了解释,你别介意啊。”
苏子听她这样不正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生气嘛,显得自己没度量,不生气嘛,又好像有点过不去,毕竟他一直想着这件事情――乡下女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自己是读书人,可不能知道装作不知道。
想着,要怎么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当然就是带她回京给个名分,毕竟身体都看过了,不收了人家也说不过去。
可是向清越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样的女子带回苏家,别说讨得祖母跟母亲欢心,好像要不犯错都很难,妾室犯错,那自己也没面子,光想就觉得很麻烦,但事实已经造成,还是得尽量弥补,最多以后自己多教教她……
苏子想着这些事情,突然间知道自己的衣服是牛大换的,简直白烦恼,一下子高兴,一下子又失落,这下可没正当理由了――向清越虽然是乡下姑娘,但俐落大方,跟他在京城所认识的名门淑女都不一样。
她不温柔,也不撒娇,琴棋书画想必也都不通,但每次看到她脸上爽朗的笑意,他就觉得很舒服。
说不上来,但……不一样,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
所以虽然告诉自己说带她回京是负责,但内心却没有不高兴……
“想什么呢?”
苏子回过神,惊觉自己已经计画得太多,突然间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别过脸,“没有。”
向清越拿起搅好的食盆,“没事跟我一起去喂鸡。”
苏子睁大眼睛,“喂鸡?”
他可是堂堂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他的祖父是二品官,祖母是房国公府的嫡女,他的父亲是国子司马,从四品的位置,母亲是金声侯府的嫡长女,自己将来也是要走仕途,他在京城十指不沾人间烟火,向清越居然要他去喂鸡?
一方面觉得不敢相信,一方面还是站了起来,心想算了,就当报恩。
鸡寮拆了田大郎当年的新房,宽敞很多,向清越买了百来只小鸡,小鸡见人纷纷上来,咕咕声此起彼落。
向清越拿了一个大铁碗给他,自己则拿了一个破了一半的瓷碗,示范着,“这样洒出去。”
苏子右手拿着那个大铁碗,心里想着,如果有人告诉一个月前的自己说“你一个月后会在江南喂鸡”,他一定觉得哪有这种事情,可是现下就是他拿着铁碗,舀起饲料,洒了出去。
小鸡大鸡们追逐着饲料,苏子一方面觉得有点臭,但也觉得有点新鲜,原来这就是农家生活。
天气冷,怕鸡受寒,鸡寮掩得严严实实。
苏子做不太习惯,向清越也不笑话他,反而鼓励着,“挺厉害的啊,第一次喂鸡就有模有样。”
苏子被一夸,突然有点高兴,“那是。”
“你一定学什么都很快。”
“还好。”
向清越忍笑,苏子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还“还好”呢。
不过也难为他了,堂堂一个大少爷要跟她喂鸡――断路要春天才会开修,他们还得一起生活几个月,总得把他训练起来,他如果不能像乡下人一样劳作,永远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到时候难过的是他。
喂了鸡,向清越舀了清水洗手,也顺便让苏子把手洗干净。
“越丫头、越丫头。”
“牛大嫂?我在鸡寮,等等出来。”
出得鸡寮,牛大嫂笑说:“跟你商量个事情。”
牛家跟田家住得近,几十年的邻居都是有商有量的,向清越见状,客气说:“牛大嫂请说。”
“我婆婆说过年想杀一只鸡,但一整只太浪费了,想着要不我们两家合杀一只,一户一半,你觉得怎么样?”
“这好,我也这样想呢。”
“是吧。”牛大嫂笑逐颜开,“哪能吃一整只鸡,过年尝尝滋味也就好了,除夕中午我拿过来,你就给我一麻袋棉花。”
向清越想都不想就点头,“好。”
“那我去忙了。”
“牛大嫂慢走。”
牛大嫂走了,向清越连忙招呼苏子,“好了,我们去屋里吧。”
两人回到屋中,向清越让他等一下,不一会从房内出来,手中拿着针线盒,“肩膀破了,我给你补补。”
苏子这才看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个小破洞。
向清越穿了线,让苏子坐在凳子上,这便开始补了起来――他被捡回来后,穿的是田老头以前留下的衣服,不是太合身,但村里没有卖衣服的地方,只能勉强穿着,都是老衣服,破了也正常。
对向清越来说,破了就补,没什么,苏子却是第一次让人这样补衣服。
两人靠得很近,向清越身上还传来皂荚的味道,淡淡的植物香味……
苏子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河边醒过一次,很短暂,那时只看见她的脸,来不及说话就昏了过去。
然后又是她的脸,轻轻拍着咳嗽时的他,问他“醒啦”。
苏子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四肢百骸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现在的这一刻,只觉得好宁静,彷佛他们认识很久……
他有四个贴身大丫头,全是打小服侍的,很贴心,也算懂他,琴棋书画也都略懂,他明白这些丫头都是母亲特别准备的,要说是主仆,也不单纯是主仆,因为人人都知道等他成亲后,这些丫头皆有机会生下他的庶子,大行台尚书令的曾孙、国子司马的孙子,哪怕是庶出也是不得了,母凭子贵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