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让外婆再多陪她一段时间,别对她这样残忍,心脏好像有人抓着,很痛很痛。
“越丫头,等一下外婆的安排都有用意……我虽然气自己儿子,但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没有教好,我们田家的香火还得由他拿……你、你别埋怨我。”
“外婆,您别这样……我舍不得您,您快点好起来。”
“唉,不行啦,我自己知道,得趁着现在还能说话,不然走得临时,我……我怕你无依无靠。”
向清越心痛如绞,“外婆若是真疼我,就好起来。”
“傻丫头,外婆时间到啦……外婆不在了以后,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不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这样……这样就是对外婆的孝顺,知道吗?”
田婆子气若游丝,但还是殷殷交代。
向清越噙着眼泪,“知道。”
“外婆知道你最乖了……要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好……”
祖孙相对流泪,向清越只恨老天残忍,又恨田大郎跟倪氏,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外婆,外婆一下子老了好多。
有朝一日自己若有办法,一定要让这对夫妻下大牢,简直可恨。
握着外婆的手,想着七岁时让外婆带回这个家,当时自己还病重,老人家日夜都在旁边照顾,等到身体好了,老人家给她煮饭、给她洗衣,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夏天时,祖孙一起在屋外乘凉,沿着篱笆种有豌豆,夏日时就摘豌豆,吃不完的就送给牛婆子、钱婆子。冬天时祖孙坐在炭盆边烤火,外婆给她的袄子重新塞上棉花,鼓鼓的、暖暖的,像外婆的怀抱,永远那样舒服……
第四章 好好的,少哭,多笑(2)
“田婆子。”里正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样了?”
跟在里正后面的还有牛婆子、牛大、田大郎、倪氏,以及走在最后的苏子。
牛婆子一脸气愤,“还能怎样,被这两个不孝子媳气得都病了,里正,你快点抓这两人去坐牢。”
倪氏强装镇定,“我们哪有做什么,只不过来尽孝道,婆婆身体不好,怎能怪在我们身上。”
田大郎总算还有几分良心,“娘,您身子还好吗?”
田婆子苍老的脸,失望又无奈,但怎么说也是自己怀胎十月、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往日历历在目,小娃怎么学吃饭、怎么学走路、怎么扑到自己怀中撒娇,以前真的是很可爱的,要不是倪氏怂恿……唉,不想了。
就算是自己被气病了,也还是不忍心对他做什么,女儿跟丈夫早死,她只剩下这儿子跟外孙女了。
田婆子开口道:“我不行了……请里正给我做个见证,我走后,丧事让儿子媳妇办理,得哭我七天七夜,若能做得到,这房子就归他,若做不到,我这房子就送给里正。”
里正眼睛一亮,倪氏却连忙往前一扑,“当然做得到,婆婆,这简单,我绝对给您办得十分隆重。”
向清越忍耐不住,伸手就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外婆要长命百岁的。”
倪氏白挨了一下,但想到老婆子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要把房子给自己,那么就算向清越想夺也夺不走,心里乐着呢,便不计较被打的事情。
“我屋子里共有十五两的存银,这些都给我的越丫头。”
倪氏睁大眼睛,十五两,心里想要于是连忙说:“婆婆,越丫头呢,我会趁着热孝给她说一门亲事,十五两可不是小数目,还是留给我跟大郎吧,我们的大儿子今年也十四岁,过两年就要娶老婆了,老二、老三也都跟着,这十五两,给他们三兄弟办亲事刚刚好。您就别想太多了,当然,我不会亏待越丫头的,我以前没用的嫁妆都给她。”
牛婆子呸了一声,“不要脸!”
“婆婆,您就把那十五两给我们吧。”倪氏还在不屈不挠。
田婆子却是不看她了,“我养的鸡全部给牛婆子。牛婆子,晚点你就让牛大媳妇来把鸡抓过去,这么多年老姊妹,多谢你啦。”
牛婆子眼睛一红,“老姊妹,你怎么这样糊涂,房子给了这两畜生,鸡给了我,越丫头怎么办?十五两银子可吃不上一辈子啊。”
田婆子笑笑,“苏、苏少爷。”
众人意外的看着田婆子,奇怪她怎么会喊这个暂住的人,但此刻又不好发问,只能看着苏子走到床前。
苏子跟田婆子相处几个月,感情也有了,此刻看到老人家一下子精气神全无,心里难过,“田婆婆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田婆子脸上露出喜悦神色,“求你带越丫头回京,给她一个名分,对她好,让她可以
在你身边安身立命……越丫头的爹是个秀才,也教过她读书写字,说起来也算书香之后,当个姨娘不会辱没你的,我、我求求你。”
苏子点头,“好。”
田婆子露出放心的笑容,又对向清越招招手,让她过来,“苏少爷人很好,以后会好好的,你跟着他,下午就启程。”
“外婆,我不要,我要照顾您。”
“不用,你把衣服,还有你爹娘的牌位拿着,就跟着苏少爷上路……里正、牛婆子、牛大,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是我把孙女许给人家做妾,让她现在就走,她……不是她不孝,也不记她不知道羞耻,给我、给我做个见证。”
牛婆子心里难过,“知道了,越丫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以后若是有人说她不对,我第一个不同意。”
“谢谢你啦,老姊妹。”转头又跟向清越道:“快去收拾。”
向清越只是哭,不愿意。
刚开始只是呜咽,后来哭出声音,跪在床边哀哀凄凄。
苏子拉了她起来,“快中午了,去厨房煮点东西给田婆婆吃。”
倪氏道:“这位什么少爷,我婆婆刚刚说了,让你带着越丫头马上走,你都没听见老人家说话吗?”
“我又不姓田,何必听她的话?”
倪氏噎住。
“我姓苏,刚刚田婆婆已经把清越许配给我,所以她是我的人,我现在命令她去煮东西给田婆婆吃,并且命令她住在这里照顾她自己的亲外婆――田婆婆老了、病了,人糊涂,说话不算数,我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官拜二品,父亲是国子司马,官拜从四品,真正的官宦世家,我是前年举子第四十八名,也并非白身。现在我要问问,在这个屋子,是我大,还是你们谁大?”
众人都晕了。
倒是里正,他是秀才出身,知道这个苏公子说的都没错,想想他气势惊人,而且路才一修好,马上就往外去县府要联络家人,说不定真是那个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自己不过一个小小里正,哪得罪得起。
于是陪笑,“当然您大。”
“房子什么的我都不会要,我就跟清越在这里照顾田婆婆,只要她身体转好,由我一并回京城,也不占你们便宜。”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田大郎跟倪氏说的。
田大郎听不出这是讽刺,倪氏更是喜孜孜,“这可是你说的,那婆婆,您可得快点好起来。”
田婆子昏迷了。
苏子身上还有六十多两,加上田婆子的存银十五两,由牛大帮忙陶腿,花大钱去县城请了高明的大夫。
那大夫据说还跟个御医学过,但一看就说田婆子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
向清越眼泪没停过,短短几日,整个人小了一圈。
苏子心疼,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劝不来,他自己都这样难过了,他不敢想像向清越有多难受,唯一的至亲哪……
田婆子熬了几日,在一个下午走了。
回光返照似的清醒,摸了摸向清越的脸,“乖孩子,可得好好的活着,不要去跟你舅舅跟舅母计较,我当欠了他们,这辈子还干净,来世就互不亏欠。你也是,这些都是不高兴的事情,忘了。”
向清越含着眼泪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记得,外婆看着你呢,得好好的,少哭,多笑,嗯?”
“我知道。”
田婆子说完这几句话,就咽了气。
向清越嚎啕大哭,正在厨房熬药的苏子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只见她泪痕满脸,哭得停不下来。
“外婆、外婆走了。”
他抱住向清越,“我在呢。”
“外婆,我的外婆……”
“外婆肯定不要你这样哭的。”
“啊……我的外婆,我……外婆……”
苏子紧紧抱着她,向清越哭了好久、好久,到后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就是一直、也中空空的,血肉剥离般的痛。
原来死别是这般滋味。
原来失去一个人,心里会像掏空一样难过。
她记得爹刚过世时,向家几个大人来家里,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大家都不愿意收留她这个多出来的重病孩子,后来大伯说有户人家在找童养媳,不如就把她给了那户人家吧。
向清越害怕极了,她知道童养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求大伯父把她带回家吧,大伯父说家里都是儿子,不方便;三叔父说自己穷,实在没办法多养一个人;四叔父说没办法,家里没多余的地方。
明明都是过得还不错的人,面对兄弟遗孤的苦苦哀求,突然每个人都有万般不得已,后来拍板,就是童养媳,至于给哪户人家,看看对方愿意出多少银子,一般来说,童养媳大概可以卖到三两银子,到时候三兄弟一人一两。
三叔父说嘿,这样不错,听说县城的天香楼有一两的席面,他想去吃吃看。
这些,就是他们向家的亲戚,不但不同情她丧母丧父,还想从她身上榨出银两,好去县城吃酒席。
后来是外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说如果向家不养,她田家养,向家各种刁难,直到外婆拿出三两银子这才说一切好商量,她就这样被带回小瓦房。
父亲过世后就没人管过她,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也没什么吃饭,外婆去挑水、烧水,把她洗个干净,又煮了香喷喷的白米饭,虽然配的只有一点腊肉跟咸菜,但她还是吃得很香,外婆和蔼的换着她的头说“慢慢吃,厨房还有”,她吃得直打嗝,外婆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说她是小青蛙。
晚一点,大夫来了,给她开药,说这个病要慢慢养才能养好。
那天晚上她睡不好,梦魇得厉害,外婆抱着她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给她唱着小曲,那怀抱是那样温暖,她一下子就沉睡。
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好像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她还想着要怎么孝顺她老人家,可她老人家就这样走了。
不是老死的、不是病死的,是活生生被自己的儿子媳妇给气死的。
可是偏偏外婆说,让她忘了,别气。
不行,总有一天,她要这田大郎跟倪氏都下大牢,因为他们,她没了外婆,什么都赔不起她的外婆。
田婆子的丧事办好了。
向清越一分一秒都不想留在这里――田大郎跟倪氏喜色藏不住的嘴脸,她怕自己会冲上去打死他们,然后赔上自己的人生。
这不是外婆想要的。
于是在田婆子安葬后的隔天,她在屋子内收拾起来,爹娘的牌位,还有换洗的衣服两套、母亲给她缝的小荷包、爹给她做的草蚱蜢、外婆给她做的串珠,还有外婆的手帕。
东西看起来不多,也收了一个箱笼。
走出房间,向清越对等在那边的苏子道:“我收好了,走吧。”
苏子点了两枝香,供桌上是田家祖宗牌位,当然,田婆子的魂魄也由法师引到这牌位上了。
向清越想,以后只怕没机会给外婆上香了,于是拿过来,念念有词,“外婆,我走啦,我会好好的,您也不用挂念我,跟着菩萨去吧。”
苏子举香,“外婆,我带清越回京了,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她,代替您在这个世界上疼她、照顾她,您在天之灵,也常常来梦中跟清越见面,她会很高兴的。”
向清越眼眶一热,“是的,外婆,您若还没跟菩萨走,来梦里见见我,若是时间到了,您就去投胎,下辈子,我还要当您的孙女。”
两人又虔诚拜了拜,把香插上。
苏子背着包袱,向清越背着箱笼,两人并肩朝村外走去。
走出村口时,向清越擦了擦泪,“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哭了。”
苏子温言安慰,“哭也不要紧。”
“我哭成这样,外婆会难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替外婆做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过日子,只要我过得好,外婆在那个世界也会高兴。”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我真怕你眼睛要哭坏。”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外婆,如果我真的听话那样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现在这样很好,至少我知道外婆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外婆最后还给我留了一段话,那是我这辈子的宝物。”
“得好好的,少哭,多笑。”
她要听话,再把自己哭成那个样子,才是对不起外婆。
摸着手上那个串珠,那是外婆用晒干的荫树子串给她的,对她来说,这串荫树子价值连城,以后看到串珠就会想起外婆。
因为有外婆的疼爱,她什么都不用怕。
第五章 乡下穷媳妇见公婆(1)
一个月后,小满时节。
苏子带着向清越,一路风尘仆仆总算回到京城。
想到那日出门游历多么意气风发,母亲苦劝他带几个人,路上好歹有照应,他这傻子偏信天下承平,结果遇上土匪,要不是被向清越救了,现在说不定早投胎去了。
可是啊!历劫是历劫,但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也不会认识向清越,可见凡事自有天意。
两人租的马车在南三街的青草巷停下。
苏子见向清越紧张,笑着劝,“别紧张,我家里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可我出身不过平民……”向清越忐忑。
在稻丰村虽然已经知道他出身不凡,但真没那种感觉,直到此刻看到这样长的围墙,红砖、i瓦、大树探头,更显气派,京城哪怕只是个路人都穿得一身锦绣,她才惊觉两人的差异太大。
当时信心满满会当个好妻子,可是现在只觉得是不是当个妾室比较合适,毕竟,苏家的人应该不会在意他回来多带个妾室,但如果多带个妻子恐怕没这样简单。
他会不会也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在朝和县的时候就上了官府找官媒成亲――没有凤冠霞帔,他说那些是仪式,以后补给就好,她现在热孝得先成亲,这样才对得起外婆的吩咐。
向清越也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自然同意,说白了,她反而觉得简单好。
于是他们给了官府一两银子,在那里拜天地、写婚书,并且登录。
但现在她不禁怀疑,他们那样做是不是太大胆了、是不是不太好,哪个母亲可以接受儿子先斩后奏到这种地步,退后一步说,自己跟京城的姑娘比起来也是样样不如,琴棋书画样样不会,金声侯府出身的婆婆会喜欢她嘛,房国公府出身的太婆婆会喜欢她嘛……可现在再想这些,也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