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郡主说得无心,胡云喜却是心中一跳。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个雷雨之日被救了后,感觉处处绕不开项子涵这三个字。
昨日上山抄经问菩萨,菩萨也没给个确切答案,全家都很失望,但解签的大和尚说了,不用着急,一个月之内必有答案。
胡老爷一直追问,大和尚,你再看清楚点,是不是让我女儿嫁给最高的门?
后来回到家,胡老爷又特地来找胡云喜,劝她当太子承徽,说自己这样将来就能晋升,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委屈得不得了。
晚一点,给胡云天生下仁哥儿跟和哥儿的紫苑也来了,说大少爷派她过来劝劝,“大小姐可一定要嫁给一个能上桌吃饭的人家,不然大少爷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胡云喜真心觉得,光凭这一点,就知道紫苑之所以受到大哥宠爱的原因,她不是来求自己给公主当随嫁,换得胡云天外放,她是来告诉自己,大哥很疼她。
更晚的时候,胡夫人也来了,说了一堆,后来委婉的说,如果她想上桌吃饭,自己这个娘自然给她张罗,可是女人家,要学会为家族着想,母亲思索了几天,还是觉得换给云天比较好。
胡夫人说完,又连忙补救,母亲不是说你不重要,只是你哥哥关乎着我们家的香火,我不想当胡家的罪人。
胡云喜反过来安慰母亲,她懂。
貌若天仙的祖母当年有喜欢的邻居,可是为了家族,嫁给了身为读书人的祖父,换得三十两聘金给家里盖房。
胡云喜的外公是律学助教,九品门第,母亲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可是也是为了家族,嫁入了更高阶的官户,好提拔弟弟的身分。
古来,女子为了家族牺牲,好像变成不成文的惯例,只有公主,郡主这种身分的贵女,才可能嫁得随心所欲,因为出身已经很尊贵,不用拿婚姻换好处。
胡云喜原本都劝自己认了命,可是昨日在观音寺后山捡到钱袋子,自己实在无法释怀,她小时候的作品,怎么就变成他重要的东西了?
他们胡家跟项家完全是两个世界,一个文官,一个武官,互相看不起,能有什么交集?所以不存在幼年就认识这种事情。
可那蝙蝠绝对是她绣的,自己的手艺自己认得。
太奇怪了,她想问,但当时没开口,今日入宫又没看到人,只能闷在心底,就这样挨了冉先生的戒尺。
胡云喜搓搓掌心,不得不说皇宫的东西真的好,那白玉霜才抹上没多久,现在已经不疼了。
“对了。”柒宜公主想起什么似的,“你们是不是都没想到,不管正妻还是贵妾姨娘,过门前双方是可以定协议的。”
大华郡主惊讶,“定协议?可婚姻又不是做生意,怎么定协议?”
“听说民间很盛行,但京圈高门大户大家都爱面子,拉不下脸来讲清楚,吾倒觉得这不错,打算以后也这样,吾的随嫁都会得吾的好处,为了让随嫁放心过门,吾会白纸黑字盖手印。”
说完,不着痕迹看了胡云喜一眼,胡云喜只能尴尬一笑。
说实话,她很感激柒宜公主还问她的意思,不然以她公主之尊,请陈皇后下个懿旨,那不过几句话的事情,自己还不是得乖乖过门,然后没捞到任何好处。
若问她想跟谁,她当然最想跟项子涵,又让她怦然,又有肩膀,他不要姨娘庶子,当他的正妻不只能上桌吃饭,还不用烦恼有人作妖,可是,可是,唉――
一声叹息。
菩萨啊菩萨,祢倒是跟信女说一下,到底该怎么办啊?
胡云喜出了宫门,今日入宫时没见到项子涵,现在出宫倒是看见了。
天气好,他的肤色在太阳下益发黑亮。
胡云喜原本只点了点头当招呼,就想转身上胡家马车,没想到项子涵大步过来,走得还挺急的样子。
“胡小姐借一步说话。”胡云喜虽然意外,但也没有不高兴。
嗷,他的样子真好看。
借一步就是不想让外人听见了,于是走到了宫门旁一小段的地方。
胡云喜就见项子涵盯着自己,感觉很奇怪,他怎么这样看人呢?好像有点迫切,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他昨夜没睡好吗?
项子涵道:“事出突然,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听说太子妃跟柒宜公主在抢胡小姐?”
胡云喜大傻眼,这才前天的事情呢,他怎么知道?“项大人从何听说?”
“胡小姐别管我听到的路子,可有这事?”
“是有……”
“胡小姐答应了吗?”
“还没……”
奇怪,是错觉吗?怎么他好像放下心来似的?
胡云喜真的搞糊涂了,如果不去想他那“顺便”,她会以为自己被在乎呢,毕竟他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可是他真的紧张自己吗?
紧张自己怎么不老实跟她表白心意?
以他的身分,要是对她有好感,可以大大方方的表示啊。
然后她还看到一个奇妙的变化,项子涵黝黑的皮肤,耳朵处泛起一阵红,在大太阳底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耳朵红了?
在红什么?
为了她?
不是啊,项子涵,你好多行为我都不懂,你既然对我事事顺便,又关心我要嫁给谁,还激动得耳朵红,这让我不胡思乱想也难。
然后胡云喜想起昨日菩萨说的,近日必有结果。
难不成……她不敢想。
可是内心不受控制的怦怦跳起来,她现在很紧张,好像什么关乎一辈子的大事等着宣布一样。
“我现在虽然才五品,但我才十九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项子涵也很干脆,“胡小姐可愿等我到秋天出孝期?我八人大轿,大红喜字,迎娶胡小姐过门,我项子涵对天发誓,一辈子对胡小姐好。”
胡云喜心中一跳,心想,这么直接的吗?
他突然就跟她求亲了?
愿不愿意嫁给他?当然愿意啊,不然她这半个月的辗转反侧是为了谁?
看着项子涵的脸,胡云喜又想,慢着,他真的这么说了吗?还是自己幻想过度产生的幻觉?
菩萨有这么灵验?她一本经书都没抄完,菩萨真对她这样好?
“胡小姐?”
“我,我……”胡云喜支支吾吾的说:“你刚刚……为什么?”
项子涵见她结结巴巴,原本以为她不愿意,但听得她是问为什么,放下心来,“我敬重胡小姐多年,只是以前身分不配,后来配了,却要守孝,原想等今年出孝就上门求亲,昨天意外得知太子妃跟柒宜公主的想法,不得不跟胡小姐确认。”
“我,我……敬重我多年……多年?”
胡家跟项家完全没交集的啊,哪来的多年哪。
可是那个她幼年时绣的钱袋子,难道他们以前真的认识,自己忘了,他还记得?
震惊过后,胡云喜总算恢复了一点思虑,“项大人,项大人向我求亲,可得对我坦白,除了‘伴读’这件事情外,我在京圈并不出名,何来多年敬重?”
项子涵看着她,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胡小姐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元宵节,曾经在庆余客栈把钱袋子给了一对母子?”
十年前,她不就才五岁?
胡云喜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十年前,我跟母亲刚入京,可是大将军府却不是那样好进去,我们被赶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盘缠用尽。那天是元宵节,天气很冷,下着大雪,路上猜灯谜的人潮汹涌,掌柜的却要赶我们母子出去,我当时还小,只能看着我的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掌柜通融一下。”
胡云喜听了心里堵很慌,“项大人一定很难受。”
“可是我只是一个孩子,又有什么方法,那时候有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少爷跟一个明显小上几岁的小姐经过,那小姐经过我身边时,往我手上塞了东西,我低头一看,是钱袋子,里面好多金珠子,我知道自己不该收,可是我不想看我母亲继续下跪,我爱母亲的心战胜了羞耻心,那个钱袋子,我一直珍藏着。”说完,双目粲然的看着胡云喜,眼神中满是感谢。
胡云喜知道那小姐就是自己了,隐隐约约好像有那回事,祖父还在时,每年元宵她都会上街,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她没记得很清楚。
应该是她没错了,那眼神呆滞的蝙蝠……
“多亏得那些金珠子,我们在京城又待上了三个多月,直到春暖花开,祖母上山祈福,我们才得以拦住马车,认祖归宗。”项子涵缓缓道来,“胡小姐不记得我,可我记得,当时客栈的人说,那个就是三品中都督家的大小姐,身分尊贵,是公主的伴读,我便记上了,原本只想报恩,可后来能到皇宫担任副侍卫队长,认得胡小姐之后,有了别的想法……”项子涵说到这里,黝黑的脸浮现一丝红晕,竟是不好意思了。
说得也够大胆了。
意思是,原本只把她当恩人,后来长大又重逢,认出她是谁后,对她起了别的心思。
胡云喜又觉得不好意思,又高兴,耳朵热热的,心里怦怦然不受控制。
自己以后可以上桌吃饭了?
胡云喜相思一解,突然想捉弄他,于是道:“项大人说要对小女子好,却不知道是何种好法?”
就见项子涵不好意思,然后又坚定的说:“我此生只有胡小姐,绝对不收侍妾姨娘。”
“那万一……长辈赐下来呢?”
“我便让她待在自己房中,三年后无子而出,给她一笔聘金,另外嫁人。”
胡云喜暗喜,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了,“那又万一,我无子呢?”
“那我就过继兄弟的儿子。”
“项大人这样对我,可有办法对尤姨娘交代?”
“姨娘养育我多年,历经千辛万苦,我自当孝顺,但也绝对不会让胡小姐一味委屈,没用的男人才会要女人忍气吞声,只为一句家和万事兴,我项子涵不做那样没担当的男人,我要孝顺母亲,也会让妻子开心。”项子涵顿了顿又道:“我不是皇家人,没办法立刻给予胡家好处,可胡小姐若点了头,我拼了命将来也会让胡小姐享有一品诰命。”
“一品诰命什么的,我也不希罕……”
项子涵着急,“那胡小姐喜欢什么,我尽力去做。”
胡云喜红了脸,“我会举案齐眉,只求和和美美。”
项子涵读过书,一听她是答应了,大喜,“那等我出孝,就上胡家提亲。”
“可,可是……”
项子涵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可是什么?”
“可,可我要怎么跟太子妃还有公主讲?”这两个人都拒绝不得,她即使入宫伴读多年,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爹爹前程的状况下,委婉的拒绝。
项子涵闻言,松了一口气,“这交给我。”
“交给项大人?”
“只要胡小姐对我点头,其他都不是问题。”
胡云喜低下头,忍不住笑了,原来他这样着急。
他是喜欢自己哪里呢?
等将来可要问个清楚。
第五章 姨娘庶妹恶心人(2)
“什么?”胡夫人大惊,“项大人?”
胡云喜一脸含笑,“嗯。”
“他,他怎么突然说要娶你?”
胡家平平淡淡的午饭时间,因为胡云喜这个消息,突然间像丢了石子入水,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惊讶,真惊讶。
八品门第原本说亲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想到太子妃许了太子承徽,柒宜公主又要她当随嫁,然后现在冒出个项子涵,城东乘龙快婿人选第一名的项子涵,胡家人都没想到胡云喜的桃花不开则已,一开这样惊人。
这三个随便一个,那都是梦想中的好事,如今三个一起来,居然还都很讲理,那可就难得了。
杜太君双手合十,“多谢菩萨。”
胡老爷可是着急得很,“哎呀,云喜,爹的好女儿,你可别糊涂,这项大人虽然不错,但又不能给我们家好处,爹能升官吗?不能,你哥能当官吗?不能。不能选他,你不愿意给公主当随嫁,给你哥哥铺路,那就入宫当太子承徽,让爹升官,这么大的好处,总要抓住一个。”
胡夫人听了生气,“嫁给项大人,就能上桌吃饭了。”
“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又怎么了?”胡老爷一脸奇怪,“在厨房吃饭有这么委屈吗?阿红?美香?惠娘?你们委屈吗?”
江姨娘,劳姨娘,张姨娘心想,当然委屈啊,可是自己是什么身分,怎么能点头承认,一面又想,自家老爷也真是缺心眼,问她们在厨房吃饭委不委屈,他自己倒是去厨房吃一次看看啊,又热又熏。
胡云天却是关心其他的,“这项家家族大,不知道好不好应付?”
紫苑笑劝,“大少爷不用担心,项家就是因为家族太大了,反而人人没心管其他,说穿了,不就是一大票亲戚住在同一个高墙理,大小姐若是过了门,伺候好项大人就行,也不用管其他了。”
胡云天犹自不放心,“嫡婆婆呢?亲婆婆呢?紫苑你说说。”
紫苑继续安慰,“项夫人掌中馈,项府光是主人家就一百多口人,年年都有嫁娶,加上还要开宴会,赴宴会,最多晾着云喜不管,不会有时间去找麻烦,就算借口不给月银,项大人也有俸禄,完全不用担心,至于尤姨娘,说白了,身分有限,云喜过去那是正经少夫人,轮不到一个老姨娘指手画脚。”
胡大人听着来气,怎么现在一副女儿就要嫁入项家的感觉,但他又没脸皮闹,把杯子往紫苑头上一扔,“胡家的事情,轮不到一个下人来说。”
紫苑被杯子砸了头,只道:“是奴婢多嘴了。”神色之间不露半点委屈。
胡云天连忙用袖子为她擦了,“爹,紫苑给我们家生了仁哥儿,和哥儿,这还不能讲几句话吗?您听不顺耳,教训几句也就是了,何必用杯子砸人?”
胡云喜心想,她爹是鬼迷心窍了。
她原本有想过用自己的婚事换哥哥的前程,可是哥哥说不要,他要自己选一个能上桌吃饭的人,然后项子涵出现了,他问,胡小姐可愿意?
当然愿意。
嫁给他当正妻,可比当太子承徽跟公主随嫁好一百倍。
杜太君看儿子这样,懒得理了,“云喜,你的意思呢?”
“回太君,孙女儿想……嫁给项大人。”
“不后悔?”
“不后悔。”胡云喜坚定的说:“孙女儿能当好他的妻子。”
“太子妃跟公主那边怎么交代?”
“项大人说了,他会去交代的。”
杜太君点点头,“那也算有担当,没把事情都推给你。”
听见祖母称赞项子涵,胡云喜忍不住高兴,就算爹一心想让她当太子承徽,但祖母在呢,爹总压不过祖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