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
是她闪得快，只是被气浪推了出来，此刻的她恐怕已经毁容了。
妲己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这酷爱闯祸的小狐狸精暴揍一顿。但她又哭得分外可怜，显然是已经认识到了错误，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噫噫呜呜地说：“般般再也不敢了……娘亲对不起……”
妲己冷笑一声：“你对不起的是我吗？你把真君府上的厨房炸了，让我如何做人！”
杨戬看着妲己。
她还在跟自己划清界限。
“不打紧，不必吓唬孩子。”杨戬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递给般般，“擦擦脸吧。”
般般看着那张一看就很贵重的帕子，又看了看妲己的脸色，并不敢接，嗫嚅道：“真君对不起……”
“无妨。”杨戬抬手，直接隔空压灭了燃烧的火焰，“反正年久失修，正好重整一番。”
咚的一声，是哮天犬把水桶丢回地上的声音。
他叉着腰，无语望苍天。
苍天啊，主人这是什么病啊，当初妲己怎么对他的全忘了是吗，现在还上赶着一厢情愿地给人当后爹，没看见连人家妲己都不愿意吗？
他忿忿地踹了一脚水桶。
水流了一地。
杨戬瞥了他一眼。
哮天犬又悻悻地把水桶扶了起来。
杨戬不由分说地把帕子塞进般般手里，然后朝哮天犬偏了偏头：“过来说话。”
哮天犬哼哼唧唧地挪了过去。
两个人走到远离妲己母女的角落，杨戬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哮天犬：“什么？”
“尽快找到姜师叔。”杨戬道，“现在除了妲己，只有他才能确认我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哮天犬摸了摸鼻子：“主人，我知道你很希望那小狐狸是你的女儿，但她才六百岁，她……”
“她魂魄上有斩仙飞刀的痕迹，而斩仙飞刀自封神后就收在姜师叔那里，从未动用过，你觉得这是为什么？”杨戬眉目凛然。
哮天犬愣了一下。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般般的魂魄，在封神前就已存在。”他一字一
顿道。
哮天犬瞪大了眼。
“去吧。”杨戬低声道，“当年是姜师叔处决的妲己，可他却跟所有人隐瞒了妲己还活着的真相……我一定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9章
“他们在说什么啊？”般般咬着手指，看着杨戬和哮天犬的方向，好奇地探头。
妲己把她的头扳了回来，盯着她手里那块被杨戬塞进来的帕子，扯了扯嘴角，然后扯出来，把小花狐狸的脸狠狠一通擦，总算是擦干净了。
“下次还敢不敢乱动别人家的东西了？”妲己凶巴巴地问。
“不敢了。”般般缩头，说着，她突然又想起来之前真君要给娘亲治内伤来着，“娘亲，你的内伤，真君治好了吗？”
妲己没好气道：“治得再好，也会被你重新气出来！”
“没治好。”杨戬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般般张望了一下，发现哮天犬不见了。
“不过，治伤这件事也不是那么急。”他温和道，“般般，还没吃上饭是吗？”
妲己警觉地看着他。
怎么，现在觉得般般是他女儿，要开始打温情牌拉拢了？
“我肉还没放进锅里呢……”般般遗憾地说，“但是现在都不能吃了吧。”
“不吃就不吃。”妲己道，“乾坤袋里应该还有些可以饱腹的灵丹。”说着就准备去掏。
“既然般般想吃肉，为什么只能吃那些没味道的灵丹呢？”杨戬拦住她，“孩子还小，现在不多满足她一些，她容易以后形成执念，反倒不好。”
妲己柳眉倒竖：“你在教我怎么管孩子？”
杨戬：“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不必为了和我对着干，而委屈孩子……”
妲己气笑了。
“那你可知道，你这样好脾气地包容她，只会让她以后越来越肆无忌惮！你以为她是第一次闯祸吗？她以前在红孩儿家里倒腾过多少事情来，就是仗着罗刹女与牛魔王宽容她，不会把她怎么样，所以她到了陌生人家里，还敢这么干！”
杨戬一怔。
般般看看妲己，又看看杨戬，懵逼了。
这什么情况啊？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他们这是……在为各自的教育理念吵架？
不是，他们什么关系啊，咋还能为这个吵起来
呢？
般般觉得自己是时候懂事点了，遂道：“你们不要再吵了啦！”
二人双双看向她。
“娘亲，我不是非要吃肉的，吃灵丹就好了。”她冲妲己讨好地笑了笑，又冲杨戬羞赧地笑了笑，“多谢真君好意，娘亲说得对，我不该麻烦真君，我听娘亲的就好了。”
杨戬：“……”
若放在平时，妲己肯定会为般般的懂事而欣慰，但此时此刻，看她对杨戬笑的那样儿，妲己便知道，般般其实是在感情上向着杨戬的，只不过理智占了上风，知道娘亲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肉不肉的，相比之下也就可以抛弃了。
但她心里不痛快。
因为般般不是真正拒绝杨戬，在内心深处，她其实很喜欢杨戬吃肉的提议――这怎么行？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般般，凭什么现在就变成了自己唱白脸杨戬唱红脸？凭什么在自己的衬托下，杨戬反而显得那么善解人意？
她突然笑了一声：“其实真君说的也不无道理，堵不如疏，也不是不能吃点肉。”
杨戬蹙眉，似是不明白她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只是现在半夜三更，出去打猎也不方便。真君府上就没有别的存货了么？”妲己看向杨戬。
杨戬：“大约是没有了。”
妲己叹了口气：“那不知道，真君池塘里养的那几尾锦鲤，能不能吃呢？”
仿佛是打配合似的，般般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咕噜。
杨戬：“……”
“是不可以吗？不可以就算了。”妲己微笑。
“未必好吃。”杨戬实话实说，“那锦鲤是用来观赏的，没人吃过。”
他大概明白了她的意图――嘴上说着支持般般吃肉，结果偌大个真君府压根就没肉可吃，这不就有意思了？
于是他起身：“夜里也未尝不可打猎。”
般般张大了嘴，看着杨戬说走就走，傻傻道：“娘亲，真君他……”
是不是对我太好了一点？
不是，他之前对我不是这样的啊，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般般抓了
抓脑袋。
妲己冷笑：“既然没人能挡住他显摆，那就让他显摆去吧。”
般般狐疑：“娘亲，你为什么这么生气真君的气？是因为耽误你疗伤了吗？”
“不是。”妲己瞪了她一眼。
般般撇嘴：“好吧。”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正常人都不会这个时候出来打猎，因为多数猎物已经睡了，加上夜里视线受阻，效率很低。
但杨戬不会有视线受阻的困扰。
他很快提了两只野鸡回来。
“好肥的鸡！”般般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露出傻笑。
妲己凉嗖嗖道：“提醒一下真君，你家厨房已经没了。”
杨戬：“……我知道。”
妲己在一旁冷眼看着杨戬亲自把鸡处理干净了，又亲手搭了个木架，把鸡串上去烤。
妲己阴阳怪气：“真君动作可真熟练啊，当神仙还要这么自食其力吗？”
杨戬瞥了她一眼：“是因为以前有人喜欢吃，我才会如此熟练。”
妲己不说话了。
那时候，在她与杨戬前往朝歌的路上，经常露宿野外，她又维护着凡人的身份，便总是跟杨戬提要求，要吃这个那个。
一路上，杨戬给她烤的鸡，没有五十也有二十。
般般毫无所觉，盯着烤鸡兴奋地舔了舔嘴角。
接下去，直到般般把一整只烤鸡吃完，妲己都没再说一句话。
“剩下这只，可以明天也给我吃吗？”般般眼巴巴地看着杨戬。
杨戬笑了：“当然可以。”
“好耶，谢谢真君！”般般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那真君，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杨戬：“自然可以。”
“好……嗯？不对，真君，我应该去哪里休息？”般般挠头，“是我之前和娘亲睡的那间屋子吗？”
她还不知道那就是杨戬的屋子。
“不是。”杨戬和蔼道，“接下来，我要专心为你娘亲疗伤，般般还是去最开始那间静室里休息吧。”
第20章
般般点头：“好。”
那间静室她也认得的，虽然装饰简陋得多，但也能住。
般般抱住妲己，用力地蹭了蹭娘亲的臂弯，然后嘻嘻哈哈道：“娘亲，我先走啦！要快点好起来哦！”
妲己目送着她蹦蹦跳跳地离开。
“我以为，你会阻拦。”杨戬低声道。
妲己：“我阻拦什么？”
“阻拦般般留下，想要带她远离我。”
“有用么？”妲己自嘲一笑，“难道你不会去找？”
“会。”
“我真是不明白，杨戬，你为什么就认定般般是你女儿？退一万步讲，哪怕她真的是你女儿，可这么多年，她过得很好，你也过得很好，你需要这么一个女儿吗？她需要这么一个爹吗？你凭什么就单凭你的一厢情愿，就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杨戬皱眉：“你误会了，我从未打算把她抢走。”
妲己嗤了一声，明显不信。
“退一万步讲，即使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会善待她。”杨戬慢慢道，“因为她是你的女儿。”
妲己眉头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做出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你当初那么恨我，难道现在突然就看开了？”
“我从未看开。”杨戬道。
是她把他骗得团团转，险些成为西岐与阐教的罪人，他无法不恨。
可当哪吒告诉他，姜师叔已把九尾狐狸精就地正法的时候，他的心，却宛如刀绞。
明明他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为何到头来，她能轻易撒手离去，却只留他一人深陷其中走不出来？
她入宫那天，在朝歌城外同自己表白，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城，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愣神。
残留在嘴唇上的淡甜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之前的一切不是他在臆想在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她喜欢他。
她的喜欢是那么卑微而又小心，甚至只敢在进城前的最后一刻告诉他，既是开始也是终结，如此，他们就再没有了回头路。
杨戬知道自己应该回西岐了，他也确实动身了。
可一路上，他浑浑噩噩，脑中反复回荡的，只有她流泪的眼，和她那句“今日之后，你我只为盟友，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了吗？
以后他们的每一次见面，就只有例行公事地交流情报，再不会说别的了吗？
他们不会再有时间，坐在雨天的屋檐下看鱼儿戏水，也不会再有时间，为了一碗饮子里的糖是放多放少而各执己见。
他不可能再牵着她的衣袖，防止她在人群中走散，她也不会再打着呵欠，昏昏欲睡地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杨戬忽然在风中站定。晚风烈烈，他衣袍鼓动如浪，回首望去，一片山峦漆黑，朝歌灯火早已不知何处。
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一路上，他之所以愿意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包容她，不完全是因为可怜她、需要她，更是因为，他也心悦她。
可笑他从未动过情，也从不敢直面内心深处的不轨之思，就这样默许着、纵容着她的亲近，直到她率先捅破了这一切。
他竟还不如一个凡人女子勇敢。
像是有什么阻碍了他前进的脚步，杨戬在风中伫立良久，然后转过了身，朝朝歌疾行而去。
――他后悔了。
后悔把她送进了宫，后悔让她成为了两方交战的牺牲品，后悔让她觉得，他从未真心待过她。
他要回去，要见到她，要趁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告诉她，跟我走。
商王宫的内应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不相信，西岐与阐教这么多人，成事与否会被一个小女子来左右。
凡人一生何其短暂，她只是喜欢他而已，他不需要一个凡人来为他的履历增光添彩。
凌晨时分，天色犹暗，只在最东边露出了一丝丝鱼肚白。
杨戬无声无息地抵达了商王宫。
王宫里很安静，他不知道妲己在哪儿，便走到两个值夜的宫女跟前，听她们聊天。
宫女们丝毫不知道身边就站着一个人，
还靠在墙上，为了防止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说今夜王后宫中的灯很晚才熄。”
“那也难怪，大王他才刚见到苏氏就封了贵妃，又是赐居寿仙宫又是赏开天珠的，这等荣宠，以前谁有过？王后若能睡得着觉才奇怪呢。”
“最近还是绕着王后点走吧。”
“不知那位苏妃脾气如何？若是脾气好的话，咱们也多去苏妃面前混个眼熟。”
“再说吧，这才第一夜呢，往后还不好说。不过今日苏妃入宫的时候我远远瞧见过一眼，哎呀那模样长的，别说是男人了，我看了也喜欢。只要不是个傻子，肯定很能讨大王欢心。”
两个宫女捂嘴低笑起来。
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杨戬咬着牙，去了寿仙宫。
寿仙宫已经熄灯，正门处也有守夜的宫人，杨戬绕到后方，本想看看是否有窗户开着，他也好看上妲己一眼，不料他刚拐过拐角，就与妲己撞了个正面。
他微愕，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窗口发呆的妲己。
只是妲己却看不到他，她只是静静地伏在窗沿上，睁着眼睛看半昧的苍穹。宫里没有点灯，她草率地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袍，依稀可见光洁的肩头与雪白的胸口。
杨戬无法呼吸。
无名之火自心头窜起，却不是对着她，甚至不是对着纱幔之后沉睡的商王，而是对着他自己。
是他亲手缔造的这一切，如今，又有何脸面出现在她面前？
他正欲退开，却见一滴眼泪从她眼中坠落，他下意识地接住了那滴泪，而她亲眼看到了那滴泪悬停在半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喉头动了动，带着哭腔道：“是不是你，杨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