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带着颤音。
好似在驱赶她离开,心底却隐隐带着期待。
傅宁榕并没有理会这位殿下的冷言冷语,反而半蹲下身,同谢渝面对着面,轻声道:“殿下,您要是愿意跟我回去,我们就一起回去。”
“您要是不愿意同我回去,那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您。”
小心翼翼却满是真挚。
傅宁榕一双眼睛直直往着谢渝,明明自己手都冻得发紫了,她还将她身上唯一一件用来避寒的衣袍披在了这位殿下的身上。
可傅宁榕却这么被他一把推开。
她跌在地上,就这么看着眼前像个刺猬一样锋芒毕露,恶狠狠地拒绝着所有亲近的人:“别那么假好心了,你知道孤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
虽是没了母后,但他是一朝太子,有些无限光明的未来,从来不用像她这样小心掩藏着自己的身份,每日都像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担心明日、担心后日,不知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同谢渝交谈的同时,傅宁榕也将自己的心扉袒露开来:“殿下,可我也从来没有可怜过您。”
撇去名利、称号,这位太子殿下也只不过是名普通少年。
她只是在这位殿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双亲离世时曾经同样跟自己较劲的自己。
因为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靠近,在谢渝迷惘的时候通过另一种方式告诉他情绪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的缘由。
太过固执,总是同自己置气。
不懂母妃为什么会将自己抛下,将所有的原因往自己身上堆。
总以为全是自己,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事情的走向从来不归咎于哪一个人。”
“您是在怨恨,在心有不甘,在设想着过往的日子会一天天变好,凭什么您在意的人却离开了您?”
少年心事显然被戳中,但他还是嘴硬:“你在胡说什么?你才不懂我。”
“您说不懂,那便是我不懂。”她点头,万事遂他的心愿。
傅宁榕身着薄衫,表面上的温润少年就这么给他搭着台阶,哄着他一步一步往下走,“您不必将事事都藏于心底,偶尔也可以将事情倾诉。”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她这么说,他突然就觉得将藏于心底的事说出来给她似乎没什么。
好像就算在她面前哭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已经撑得很辛苦了吧。”
眼眶温热。
鼻头泛酸。
憋了太久了。
不知道是她的声音太过于轻柔,还是被她的话所蛊惑,鬼使神差的,谢渝就这么将埋藏于心底的压抑悉数告诉了她。
思念侵袭,融了进去,在事事中展现出来。泪水决堤,现在的、从前的,连同陵前未能流出的泪水也在这天一并补上。
他终于敢承认,他就是很思念他的母亲。
第67章 救赎(2)
哭得直发抖。
一旦开始就没法轻易停下来。
整整一年的压抑终于得以释放,肩上沾满了泪水,抚上他后背的手如同记忆中一般温暖,傅宁榕的衣衫都被他哭湿大半。
此刻他也只不过就是一个因失去至亲而悲伤难过的普通少年。
她也算见过了他最狼狈的一面。
好似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又好似又什么在悄然间改变。
情绪发泄出来比他想象中要舒服得多。
泪水终于止住,谢渝眸中水意掺杂着艳色,话都说尽了才念及着自己的身份,声调陡然提高:“今日我同你说的这些,你不许让第二个人知道。”
“你若让旁人知道,那我就将你关起来,让你生不如死!”少年装作恶狠狠道。
“您放心,我定不会让旁人知晓。”
谢渝的心逐渐向傅宁榕袒露。
看清了坚韧之下的伪装,她觉得她似乎可以懂他。
“咕噜噜……”不合时宜的声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谢渝面色有些难堪,一天都没吃些什么东西了,肚子叫出声来也是在所难免。
傅宁榕心下了然。
随身携带着的小布包里还煨着些暖意,她拿出一团包裹严密的油纸包拆开递给谢渝,“抱歉殿下,我实在有些饿了,我听宫人们说,这个糕很好吃的……”
“不介意的话您可以陪我一起吃点吗?”
椰奶糕。
这也是姜皇后还在时,谢渝最喜欢吃的糕。
有些不甘愿的接过手里,念及同母后的那般回忆,他还是有点别扭,“还有没有别的,只有这个糕吗?”
“就只有这个糕了。”傅宁榕敛下眉眼,点点头,“您不喜欢吗?可我很想吃,您就当是陪着我一起,好么?”
骤然从过往中脱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法坦然的直面从前的喜好,他其实还因过去耿耿于怀。
但瞧着傅宁榕湿漉漉的眼,他又有些无力拒绝:“既然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吧。”
抿了两口,一股浓郁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惯是从前的味道。
还是很好吃。
谢渝眼眶微湿,情绪涌动着,却陡然被填进一个拥抱里。
傅宁榕拥了上来。
难得没有推开,虽然这个略有些瘦弱的怀抱没能将他完全拥进,但他却还是只觉得过分温暖。
“您不用跟自己过不去,更不用将什么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以前喜欢的,仍然可以没有愧疚感的继续喜欢,没有必要因此逃避。”
“总是困在过去,身陷囹圄之中……”
“皇后娘娘也不希望看到您如此,您说对么?”
她的话不无道理。
谢渝不语,只默默将她抱的更紧。
漆黑的世界里照进这样耀眼的一束光,他未免开始有些迷恋这种紧紧相贴的感觉。
似乎抱了很久,他只觉得周遭暖意更甚,紧绷着的身体一点点放开,仿佛有什么在逐渐崩塌。
良久,傅宁榕缓缓开口:“其实您很像皇后娘娘。”
“你怎么知道?”声音闷闷的,谢渝反驳她,“你又没有见过我母后。”
“偶尔听人提及过,感觉上很像。”
“就像现在,即使有些抗拒这个话题,但您的心还是告诉我,您很舍不得皇后娘娘,”傅宁榕回抱着谢渝,一字一句道,“您是想要她陪在您身边的。”
声音带着些哭过的沙哑感,方才还是别别扭扭的,现下又头一回直抒胸臆,“嗯。”
“就当是你说的这样吧。”
他的这番境遇很难不让傅宁榕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即使自己眼前的路并不顺畅,但她还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话里真挚。
傅宁榕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回望着谢渝,似乎这样就能让两人的心绪也连接在一起:“那我来陪着您吧。只要您需要我一天,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陪在您身后。”
“我会一直陪着您,直到永远。”
从来没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人敢骗他。
是她先来招惹他的,他就不会只是听听而已。
她既然敢许下这样的承诺,那就需得做好用自己来履行的准备。
“傅宁榕,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风雪越来越大了。
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
第68章 危机(1)
只是这份感情越发畸形,等到谢渝意识到,已经深陷其中,早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究竟是真的走了出去,还是执念又转移到了傅宁榕身上,谁也不得而知。
是了。
她不是曾经说过会一直陪着他,直到永远吗?当时说的那么诚恳,怎么现在又说好聚好散了?
他才不要同她好聚好散。
再次去傅家寻傅宁榕的时候仍然还是碰了一鼻子的灰。比起谢渝这样整日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傅宁榕眼下远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
派出去的下属终于有了些回应。
说是有位略为可疑的大人,每次回来时都是极为谨慎的从冯府侧门进出。
起初总是蹲不到,连续蹲守了多日,一路小心翼翼跟到府邸,才终于明了,这是位跟刘皇贵妃同姓的刘大人,叫做刘充。
这位刘充大人十足蹊跷。
也不是头一回听过他的名字,还关系到她生身父亲,傅宁榕记他记得很清楚。
关于他在大理寺中的卷宗有所缺失。
之前曾辗转多处,这位大人也是后来才在皇城立住脚的。
心下隐约有了个大概。
该是个很明确的方向。
她自己又带人悄悄跟了一回,就在这位刘大人府外蹲守着,意欲直接闯进去。这次情况有些凶险,差些被旁人发现,极为危险之时,有位不知从哪来的黑衣侠客替他们善了后。
答案明了,再继续查下去,一条牵扯极深的线很快就要有所眉目,呼之欲出。
然而这种关头了,却出现了阻碍她继续下去的人,而且制止她的并非是旁人——
是她的父亲和二叔。
傅宗和傅丘纷纷来她院子里劝说:“思之,你又在暗中查些什么?有些费力不讨好的案子交由旁人便是了,你去趟这趟浑水做什么?”
上头都向他们施了压,让他们少去插手。
为了傅家和傅宁榕的安危,即使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需得勒令傅宁榕停下。
“凭什么不能查下去?”牵扯至深,傅宁榕不甘就此停下,院内寂静,她难得忤逆一回,“难道这件事同父亲、二叔有关?”
又或者同他们身后的什么人有牵扯?
“没有凭什么。”
“你若为了傅家好,便不许再跟此事有所牵连。”
傅宁榕并不是什么软弱、畏惧强权的人。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任恶人逍遥法外,她也还是要查。
做好了查案之路上会受到阻挠的准备。
只是后果来得快,也远比她想象中严重许多。
还未刚抵达刘府预备将刘充提去刑部问责,家中府上就传来了紧急消息——她的二叔,都察院正三品副都右使傅丘,因春闱协助舞弊一事,被罚入牢狱,等待问审。
在科考上动手脚可是死罪。相处这么多年,二叔的为人傅宁榕很清楚,他从来不是这种会为了利益在这方面动贪念的人。
此事重大,傅宁榕迅速归家。
平日热闹非凡的正厅此刻缄默无言。
不用谁说,她也知晓了这其实与她相关。
对方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告诉她,什么是底线,再查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她需得知道。
看来这刘充的来头不小。
傅宁榕一进正厅就傅瑶拥上来,显然是哭过一回了,她六神无主,眼角还挂着残存的泪珠:“怎么办啊兄长,他们决计是栽赃陷害,我父亲向来清正廉洁,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切莫担心,我自然知道二叔是什么样的人。”
手轻轻抚着傅瑶后背,傅宁榕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另一边压低声音向傅宗问道,“父亲,现在情况怎样?”
“已经被收监了,略有些棘手。”傅宗眉头紧锁,紧皱着的眉头从傅宁榕进到正厅后便没松懈下来,“但舞弊之事确有其事,你二叔兴许是被人陷害做了替罪羔羊。”
“如若真是这样……那便真的麻烦了。”
牢狱之中状况尚未可知,傅宁榕和傅宗又因为同为傅家人要避嫌,不能参与到此事中来。
若不找位信任的人陪审,到时傅丘屈打成招,被逼着认了罪也不一定。
第69章 危机(2)
所以必须要得傅家信得过的人介入,否则被逼着认罪,整个傅家都要有所牵连。
众目睽睽之下,是傅宁榕站出来,她觉得整件事情是由自己而起,因此也想将功补过:“就将此事交由思之,让孩儿去办吧。”
应得倒是及时。
只是这件事哪能是轻易就能办成的小事?
朝中各处官员皆是会看眼色之人,一点点风吹草动便能及时传到各家,触类旁通,这等舞弊之事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上个帮凶之名。
找了曾经尚书房时教习课业的先生、以往传道授业的太傅等等。
连他们刑部的尚书也去找了,也不求使了方法给二叔翻案,只是保证审问不被扰乱正常进行下去就好了,结果这般找下来,无一不是遭受到了拒绝。
发觉事情不似那么简单。
傅瑶也哭,叔母也哭。
“那牢狱之中骇人得紧,父亲又没罪,怎么要受这番苦?兄长你在朝中人脉颇广,就不能帮帮我父亲将他救出来吗?”几个弟弟妹妹都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抱着她哭得不成样子。
嘴角抿成一条线。
面对这般问话她闷声无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即使知道二殿下身份不明朗,却也还是找到了谢凛府上。
如今谢凛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傅宁榕被请进府中的时候他还在亭子旁赏景。
见着谢凛,她直接行礼,开门见山道:“二殿下可否能助我们傅家一臂之力?此后的恩情,思之必定竭力相报。”
对谢凛而言,这点事情其实不在话下。
可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刘充是他母妃刘皇贵妃未出阁时就跟在刘府的人。
那时这位刘大人还尚未认回冯尚书这位父亲,只是刘府的一名杂役,单名一个冲字。
刘充小时无父无母,乞讨为生,旁人对对他万分嫌弃,是小姐将他带回刘府,给了他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是曾产生过什么不该有的情愫,但他清楚,小姐同他从来不是一路人,他也从来不奢求得到什么回应,只希望小姐能够越来越好。
直到小姐嫁与了骁勇善战的大殿下谢将军。
这原本也是一个好归宿,只是未曾想过将军年纪轻轻就遭人暗害,消陨在战场。小姐之后又被新帝强夺,被迫入了那人的后宫。
要说新帝对小姐是真情还好。
可证据确凿,偏偏被他们查出谢将军身死乃是新帝同姜家一手所为。害了小姐的夫君,又夺了原属小姐的皇后之位及小少爷的太子之位,这还哪来的真情可言?
是以,军械一案及官银一案皆是他一手策划,意图招兵买马,征集兵力以便为谢凛日后夺位做准备。
只需刘皇贵妃一声,刘充愿甘倒涂地,宁愿赴汤蹈火也要夺回原本就属于她的位置。
有些东西谢凛也不屑于争夺,但身为人子,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