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花钿——望晚玉【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24 23:12:57

  何清棠这副轻描淡写的态度着实让他有些意外。她一介弱女子,丧父之后所经历的那些,恐怕不是“有些艰难”足以形容的吧。
  “何万筠…”恭王摩挲着下巴回忆道:“本王若没记错,那日告发何刺史之人,正是他手下的长史郑奎。何刺史亡故后,接替他刺史之位的,似乎也是那郑奎…”
  何清棠轻轻攥紧了拳头,竭力平静着呼吸,微微发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民女并不知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恭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的容貌无疑是美的,却又区别于其他美人,那是一种历经寒霜后的坚韧美。
  他忽然想起了翠娘。翠娘是穷苦人家出生,方祥在成为太子洗马前,她也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因着翠娘身份低微,入府后少不了被其他女人冷嘲热讽。每回看到她那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故作坚强的模样,总会让他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是以当每翠娘与府中其他姬妾起了争执时,他总会格外偏宠她一些。
  可细细回想起来,他又觉得翠娘那副不争不抢的姿态似乎有些做戏的成分。
  翠娘虽是个不哭不闹的性子,却也会在事后贬损对方几句,再暗暗引出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再将委屈无限放大…说到底,也不过是些言语上的技巧罢了。
  而眼前的女子,却显然与翠娘不一样。父亲亡故,家族夺财,寄人篱下,囊中羞涩,她经历的所有起伏都是翠娘那般娇养出来的女子所不能比的。她明明曾经也是那样娇养长大的女子,却选择将所有事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身处苦难而不自知,反以苦难为常。这样的女子,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才是最惹人怜惜的。
  若真如她所说,她外祖母是因怜悯她才将她接到建安来的。既已接纳了她,却又为何吝于施些钱财,反让她自己来这美人斋抛头露面呢?
  恭王摇摇头,不过是跟他一般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早年间也是官家女子,不过是因时运不济才成了崔府的瘦马,便注定了她一生都要居于崔贵妃之下,连着他也要当靖王一辈子的走狗…
  这厢,何清棠见他久久不语,端起托盘便准备告辞了:“殿下,民女就不打扰您观舞了。”
  可不知为何,怜惜之余,一股恶劣的心思突然涌上心头。恭王忽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本王还未发话,你就敢走?”
  猛然被抓住手腕,何清棠并未尖叫,神情上也未见丝毫变化,甚至未急着挣脱他的手,只平静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恭王方准备说话,门口传来小厮的敲门声:“殿下,您要的金缕衣小的给您包好了。”
  看到她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容,恭王对方才的冲动产生了一阵强烈的悔意。
  他松开何清棠的手,冲门外的小厮淡声道: “进来吧。”
  小厮进来后,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连头也不敢抬,只将装了金缕衣的紫檀木盒呈给恭王:“殿下请过目。”
  恭王打开木盒,随意扫了一眼便关上了。他抽出十数张千两面额的银票搁到几案上:“不错,辛苦你们掌柜了。”
  小厮听言长舒了一口气,将金缕衣叠好后放入紫檀木盒内,扣好锁扣后再度呈给了恭王,他却并未接。
  恭王立起身,未再看那金缕衣一眼,微咳一声,对何清棠随意说了声:“这金缕衣赏你了,”便离开了。
  恭王走后,何清棠另拿起一只杯子,替自己斟了盏茶,淡声吩咐道:“将这衣裳送去允棠阁,依照我的身量裁剪好后送来。”
  小厮应道: “是。”
  亥时,赏月宴结束。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夜色下的美人斋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片刻后,一阵清冽的琴音响了起来。琴声如流水潺潺,佩环叮咚,和着窗外如练的月华,絮絮的微风,带来满室清辉。
  “《良宵引》弹的本是清风入弦,飘渺平和之意,可你这琴音里装的分明满是思慕啊。”
  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从抚琴者后方走了出来,正是大理寺少卿董穹。他今日也收到了赏月宴的邀请,只是他为人比较抠,想着这既是唐瑾的店铺,便在拍卖会上分文未花,大摇大摆地蹭了顿饭后就果断走了,连歌舞表演都懒得欣赏。
  他打趣道:“第一次听你将琴曲弹得如此缱绻,凌云兄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思绪被打断,唐瑾懒得搭理他,收了琴便准备走。
  “哎,等等!”董穹叫住他:“我还没说完呢,你数月前托我办的事,我已办妥。”
  唐瑾驻足,对他点了点头: “多谢。”
  *
  金秋十月,巴蜀一地却仍是酷热难耐。
  今年的气温久居不下,旱灾频发,农户苦不堪言,便是连姜芙这类商户的生意都没少受影响。
  来到蜀地后,姜芙在姜宅两街之隔的地方盘了一处铺面,取做“玉云堂”,仍是做着替人描妆的生意。
  她原本想着将允棠阁的成功全盘复制过来,却忽略了巴蜀一地的独特性,例如商品定价、顾客的消费水平、消费习性、对某类妆容的偏爱,以及地域的差异等,导致前三个月的经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弄得她整日都焦头烂额的。
  于是自从两个月前起,她便开始走街串巷地了解蜀地人的生活习性和偏好,以及同类商户的定价规则等,终于在上个月让玉云堂的生意有了点起色。
  蜀地大宴不多,来描妆的女郎多是冲着笄礼或婚嫁的妆容而来。根据她近几日的观察,凡是在某家店铺描了笄礼妆的女郎,大多还会选在同一家店铺描新娘妆。是以,固客对她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
  白日里日头毒辣,鲜少有闺秀愿意出门,夜太深也不安全。为了迎合女郎们的习性,姜芙将营业时间定在了申时至戍时的这几个时辰内。蜀地的人流不及建安,财力也不若建安那边富庶,客流量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因此,只有抓好了申时至戍时的黄金时段,收益才会比其他同质化店铺的营收高上许多。
  今日约了来试妆的顾客不多,姜芙便早早地歇了业。闭店后,她小心翼翼地用布裹好了店内剩余的冰块,准备带回去让姜固和丹娘享用。
  十月的气温依旧燥热,却已然比前几月好了许多。夜间蝉鸣阵阵,月色柔和,偶有微风吹过,驱散了日间的燥热。许多人都趁着此时搬出了藤椅,拿着蒲扇到外间纳凉。凡姜芙所经过之处,皆是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她在经过转角处的一户人家时,听到了一个出其不意的消息。
  一名妇女的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当家的,恭王大婚前几日,王府的管家从咱们铺里订走了许多蜀绣呢。那管家出手大方,仅一个订单就将咱近几月的亏损给抹平了。”
  “恭王成亲了?”问话的是一名男子。
  姜芙驻足靠近,想要探清屋内二人的谈话。
  离开建安已半年有余,她本不欲再同那边扯上任何关系了。可她到底还有牵挂的人,是以凡是朝廷那边有了什么大动作,她总是忍不住想要了解一二。
  那妇女继续道:“是啊,据说娶的是翰林学士朱阁老家的独女,一同被封为侧妃的,还有个平民女子呢。”
  恭王和朱紫薇?
  姜芙愣了愣,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组合。
  男人听言啧了一声:“一下子就迎了两个人啊。你还真别说,这恭王倒挺会享受齐人之福的。”
  他的声音变得八卦起来:“不过说起来,恭王之前的那个妾室似乎也是个平民出身的女子,那女子也是一入府便被封了侧妃。你说这恭王他是不是专门就好这口啊。”
  那妇女“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声点,仔细隔墙有耳。”
  她补充道:“那女子要说是平民倒也不算。他父亲原也是一方父母官,亡故后她被忠渝侯府的外祖母收养,才由此邂逅了恭王。”妇女叹了一口气:“她一介孤女,能嫁得恭王为侧妃,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男人听言不由得赞道: “夫人懂的可真多。”
  那妇女得意道:“那是自然,女人之间消息流通的最快了,这还是隔壁茶庄的刘夫人告诉我的呢…”
  听到此处,姜芙心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何清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及笄礼的妆容和新娘妆会在同一个地方描的说法其实是借用了营销学的一个理论。不知道读者朋友们有没有听说过:凡是homecoming或者prom在梅西百货买了礼服的美高女生,将来很大概率也会在同一个地方(即梅西百货)购买伴娘礼服甚至是婚纱
  另:下一章开始就是两年后了
第43章 入京
  嘉宁二十年春,蜀地久违的迎来了一场甘霖。
  春耕正当时,农户们喜极而泣,皆携了全家老少一块儿下地插秧,田间满是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之景。
  一名十六岁左右的男子亦挽了裤脚,正准备下到田地里帮忙时,被他父亲喝止了。
  “你的手岂是用来干这些粗活的?赶紧上去!”
  刘屿去岁被太医院相中,考试通过后便被封为了博士,不日便要入京述职。
  他族中世代为农,偶然间出了这么个医者,还被太医院录用了,即便只是个等级最为微末的博士,也足以让他成了族中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因此,家里人为照顾他看诊切脉的手,家中的农活从不让他插手。
  看着年迈的父亲佝偻着身子在田间忙活的身影,刘屿心中十分不忍。
  他指了指旁边一位粗布褐衣、发髻微散的女子,不满道:“姜姐姐的手还是要用来作妆的呢。为何您允许她帮忙,却要将我赶上来?”
  老父亲显然没料到他有此一说,“你”了半天也憋不出个所以然来,脸色涨得通红。
  姜芙理解刘父。
  巴蜀一代旱灾频发,当地的农户近两年来几乎颗粒无收,还是靠着她的救济才能勉强度日,不至于饿死。刘屿一家便是受了她恩惠的人之一,因此刘父对她几乎马首是瞻。近几日刘父腰不好,她便提出要来田地里帮忙。
  当然,姜芙也不是圣人。上了年纪的农户,腰都没几个好的,她是看在刘屿为姜固治腿疾的份上才来还恩的。
  姜固的腿伤乃顽疾,不是一两日便能医好的。刘屿不愧是被太医院看中的人,姜固按着他的法子服药调理,不出两月疼痛便缓解了不少,夜里几乎没有不能安眠的时候了。
  她知道刘屿不舍年迈的父亲成日在田间忙碌,也知道家里人不肯让他插手,便主动提出顶了他的位置来帮忙。刘父起初尚有些犹豫,在她的一再坚持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刘屿的一番诘问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然而多年来从商的经验也让她胡言乱语的本事增长了不少。
  姜芙将秧苗插稳,起身对刘屿胡诌道:“咱俩可不同。我从小便跟着母亲学描妆,尔来已有十载。单凭这数年以来的经验,便是缺了根指头也不会如何。你学医还不过五年,实操更是仅有三载。若是农活干多了,诊脉时万一手抖,给年逾古稀的老妪诊出喜脉来可就不好了。”
  她话音刚落,周边几位农户家的男子皆笑出了声,刘屿更是被气得满面通红。
  看着他羞愤的模样,姜芙不禁摇了摇头。
  到底是少年心性,即便是句打趣的玩笑话也要计较个输赢。
  刘屿放下裤脚,不满地反驳道:“此次入京我就是要随师父去为一位侯府的老夫人诊病。那老夫人的头疾可不一般呐。我是不是庸医,届时便见分晓。”
  姜芙听言眼皮一跳,不由追问道:“哪家侯府的老夫人?”
  嘉宁帝封赏过的侯爵共有五人,或许跟她的祖母并无关系…
  可刘屿接下来的话却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忠渝侯府的唐老夫人,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姜芙听言停下了手里的活,问他:“这位唐老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跟你说了你不认识吗?”
  被姜芙怼了一番后,刘屿显得有些不耐烦。在触及到父亲警告的目光后,还是耐心地给了她答案:“是风涎之症。那位老夫人本就上了年纪,此番又患上风涎之症,已是药石枉然,我跟师父前去问诊也只不过是帮她多延缓些日子罢了。”
  听到此处,姜芙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明明已是初春时节,她却只觉得全身冰冷得刺骨。
  刘屿见她半天不出声,又一脸失神的模样,还以为她被唬住了,忙宽慰道:“风涎之症虽是绝症,但患上的人却寥寥无几。姜姐姐你还年轻,对此不用太过担忧。”
  姜芙并未接他的话,只问道:“你们预备何时动身?”
  虽不明白她为何关心这个,刘屿却还是将启程的日期如实告诉了她:“待我师父给蜀国公看完病,我们明日便启程了。”
  姜芙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此去建安,你们可否一同捎上我?”
  “啊?”
  *
  到了草长莺飞的春日,建安城郊外的人流便开始络绎不绝起来。
  许多未尚未婚配的闺秀们皆趁此机会携了心仪的男子出来踏春。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男男女女成双入对的身影。
  当年钟令姝便是怀着这样的憧憬来找自己作妆的吧?
  姜芙放下轿帘,忆起过往的事,不禁哑然失笑。
  她如今已年满十八,离开建安也不过两载,却已经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秀姐儿,你看什么呢?”刘屿见她放下轿帘后仍盯着窗外出神,不由问道。
  当日在蜀地得知祖母病重的噩耗后,姜芙当即便向刘家父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恳请刘屿带她入京见祖母最后一面。
  两年前她是死遁出来的,是以“唐珺”这个身份便不能再用了,而“姜芙”的名字知晓的人也不少。恰巧刘屿家里还有个妹妹叫刘秀,刘父便做主让她顶了秀姐儿的名号来。
  当然,这事儿他们对刘屿的师父熊太医却未曾提及,只说她是照顾刘屿起居的家里人。
  她一回家便把要去建安探望祖母的事对姜父姜母说了,二人沉默了很久,却并未出言阻止,只让她注意安全。
  临走前,丹娘瞥了一眼她随身带着的象牙梳,别有所指道:“苗苗,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了情投意合的人,也得让他先到家里来提亲,知道吗?”
  姜芙被她戳中心事,脸颊羞得通红,却只佯装不知道:“阿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姜固也跟着附和:“是呀,苗苗才将将满十八,婚事还早着呢。”
  丹娘笑了笑,并未正面回应二人,只望着姜芙认真道:“苗苗,只要那个人是适合你的人,不管他是谁,爹娘都无所谓的。你明白吗?”
  这话说的,她肯定察觉到了...
  也是,她毕竟是她娘,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姜芙心中一动,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姜固见状忙安慰道:“哎哎哎,你们娘俩怎么回事?阿芙还未出嫁呢,便是连个心仪的人都没有,怎么搞得跟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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