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又一道惊雷起,她明显感觉手臂上的力道更大了。
“我怕,我睡不着。”戚少麟闭着眼,低低说道。
“打雷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秦玥耐着性子劝慰他,只是好话赖话说了一堆,她自己都快睡着了,肩上的人还是嚷怕。饶是她有天大的耐心,此刻也丧失殆尽。
她强撑着眼,提声问道:“你到底要如何才不怕?!”
明明之前在石桥镇的时候,还那么好打发,一片衣角就够,现在她整只手都被他抱住,却还不行。偏偏她又不能撒手不管,否则这人大哭起来,平白招惹谢家人看笑话。
“我···”幽黑中戚少麟抬起头,小声试探道:“我想离你再近一些。”
秦玥蓦然睁开眼,把心一横,将手从他怀里抽出,转而向他后背探去。戚少麟肩宽,她只能堪堪揽住,另一只手压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肩上压。
“够近了么?”她忿忿问道,暗想若是这人还不知足,就将他丢出去淋雨好了,连带着他怀里那只同样呜呜乱叫的狗。
戚少麟调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埋首在她肩窝,心满意足地点头。
他鼻间全身秦玥的气味,在这密不透风的包围中,他的其余所有感官全被剥夺,车外的雷声也不复存焉。余下所有,是秦玥均匀的呼吸,以及她呼吸时,微微被带动起伏的身体。
黑暗能削减人的廉耻礼仪,秦玥颈上被他额上的碎发挠得酥痒,也只是偏过头,倚靠在车厢另一头安睡。
戚少麟怀中的戚二傻睡够了他硬邦邦的大腿,颤巍巍地站起身,朝一旁更香更软的地方爬去。
薄弱的木板挡住了外面的雨压风欺,方寸天地下,两人一狗酣眠至天明。
***
雨散云收,翌日一早便晴空万里。
秦玥被车外的吆喝吵闹声惊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戚少麟怀里,眼前便是他吐出的喉结。她怀里暖乎乎的,垂头一看,戚二傻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她吓得轻呼出声,本能地将狗拂开。
戚少麟眼疾手快地接住狗,冲秦玥傻笑道:“阿姐,你醒了。”
或许他也是刚睡醒,嗓音低哑,带有稍许慵懒的感觉。
秦玥想起他昨夜的胡搅卖乖,彼时她只盼着能早点睡,没来得及生气。现在睡足,那股愠恼才缓缓腾起。她睨了他一眼,没理睬他,撩起了青灰色的车帘,打量外边的情况。
车外的谢家伙计个个手脚麻利地捣腾行李,看上去是要准备继续上路了。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见秦玥探出车窗,停下脚步对她道:“玥姑娘,就快出发了,吃的喝的,您还有什么需要?”
“大哥客气了。”秦玥扫了一眼前边,问道:“我们到哪了?”
“过了这个坡就是泾州地界,估摸下午便能进城。三爷已经让人骑快马先回去招呼了,项家应该也能收到消息,没准他们就在城门口接你呢。”
秦玥待人温和,这些小厮都愿意与她多说上几句话。
听到他的话,她粲然一笑,涌起一阵迫切归去之感。独自在外飘荡了那么久,她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念头,想要见到泾州所有亲近人的面容,想要看看他们是否平安如常。
她道了一声谢,放下帘子坐正,嘴角挂着一抹散不去的笑意。
戚少麟少见她如此欢喜,也跟着乐呵呵:“阿姐,我们快到家了吗?”
看着他期冀的眼神,秦玥的满腔愉悦褪去大半。到了泾州,这个傻子又要如何处置?
起先带着他是觉得一路他能掩护自己一二,到泾州后还能成为他们手中牵制永安侯的把柄。但是走到现在,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天,他对自己的毫无防备,全心全意的信任,让秦玥不由得乱了这个念头。
她脑中一面是项叔常对她讲述的戚家恶行,一面是项池告诉她的不能心慈手软,而另一面却是父亲曾教导她的含仁怀义、不愧不怍。
她垂下眼眸,无不怅惘地想,如果她足够争气就好了,能独自一人回来,不被戚少麟相助搭救那么多次。如此,她便能坦荡磊落地将他带到项叔面前,安心随意处理他。
戚少麟长久没得到她的回应,出声再唤了她一声。
秦玥视线落在一旁的戚二傻身上,开口道:“戚少麟,我最后问你一次。”
她徐徐举目,对上他疑虑的目光,“你真的要随我去泾州?”
不待戚少麟张口回答,她继续道:“你的家在京城,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去京城,我只跟着你。”戚少麟想也不想地答道。他亦有些不乐,他已经说过这么多次了,阿姐为何还想要丢弃他。
“好。”
秦玥回了一个字后,便不再说话,靠在车壁上,感受车身缓缓启动。
罢了,命中注定,他该此一劫。
***
离荆州城几十里地的位置,车子停下歇最后一趟。
临到离别,谢季容特意差人请秦玥到前边去用点心。
搭了他这么长时间的便车,秦玥心里过意不去,觉着也应当道一声谢,便答应了。带着戚少麟一同坐到了阔别已久的宽敞马车上。
上车后,谢三公子一贯的高谈阔论又开始了,这番讲的又是他从前去各处的所见所闻。简而言之,便是两句话:我见识广,我有财。
“···虽说京城繁盛,但以我看来,人多规矩多,反倒不如泾州自在。”
听到这,车外响起一阵渐行渐近的急促马蹄声,嗒嗒声响到他们车前戛然而止。随即,秦玥听到了她许久不曾闻悉的声音。
“阿玥!”
她激切地掀开车帘,看到了车外束马缠缰,挺身于白驹上意气风发的青年。
项池一身青衣,英姿翩然,凛冽的五官见了她立时舒展开来,“阿玥!”
他翻身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阿池!”秦玥跳下马车,也向他奔去。
被松开的车帘很快又遮挡住了车外的情形,里边的人只能从二人欣喜的叙谈声中探悉一二。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你的伤痊愈没有。”秦玥关切的语调中隐隐带了哭腔,“怎么跑这么远来?”
“我收到谢家的消息,就想着来接你。”
···
戚少麟一动不动地呆滞在原地,心中晦涩难当,原来阿姐也有这样在意一个人的时候。
一旁的谢季容看了一场好戏,心情颇佳地倒了一盏茶,推到戚少麟面前似笑非笑道:“看到没,小表弟,那才是你的对手,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真的好会搞这种土味告白
第16章
项池听到谢家传来的消息后,便取了马,一刻不缓地出了城门。
从峪城分别到现在,他派了无数人四处打听,甚至连京城那边都问过了,渺无音讯。外边只是说戚家在半道上被劫囚了,囚犯下落不明,连世子都不知去向。
他一边后悔这次冲动带她出门,另一边继续打探消息,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余下的话我们回去再说,先上马吧。”
秦玥看着那匹唯一的白马,心想稳重如项池也有粗心草率的时候,实属难得。他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从前那样共乘一骑,她还是得坐谢季容的马车。
她笑着调侃道:“我骑马,难不成你牵着马走。我还是继续坐谢三公子的车吧,进了泾州城再同你走回去。”
项池听到谢季容的名字微蹙眉头,这人对秦玥的花花心思他都挡过几回,对他实在不喜。只不过现在人多嘴杂,他也不好当真与她太过逾矩,免得招惹闲话,坏了她的名声。
他颔首,“我就在外边,你有事唤我。”
正在此时,秦玥身后的马车发出声响,谢季容拨开帘子,朗声道:“阿玥,该启程了,上车吧。”
他见了项池,像个老熟人一般同他打招呼,熟稔地唤他小字:“元澈,你也一同上来,我的车够宽敞。”
他还想看这个小表弟见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当初看自己时便一副要吃了他的神情,遇到这个竹马,那岂不是要翻了天。
项池冷着脸,生硬客套道:“谢三公子好意项某心领了,我骑马便是。”
谢季容面露可惜,催着秦玥上车。
秦玥步履轻盈地上了车,坐下一会后,才隐约觉得不对劲。戚少麟自她上来后就没有同她说过话,甚至没有看向她,这完全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难不成是刚才她下车那趟功夫,他与谢季容起了冲突?
她向谢季容望去,只见他冲戚少麟扬了扬下巴,做了一个哭脸的表情。
秦玥干笑一声,侧头打量戚少麟,发现他低头对着怀里的狗,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狗耳朵,抿唇一言不发。她忖量片刻,还是决定暂不过问,免得他在谢季容面前说出些不得体的话。
戚少麟憋屈难过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理会自己,终是忍不住闷声道:“我要去京城。”
乍然听到这句,秦玥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口问他:“你说什么?”
“我要去京城。”戚少麟重复说了一遍,语气哀怨。
旁观秦玥与那个陌生男人的亲近,他似乎明白了她一直问他去不去京城的缘由。她有了更喜欢的,自然不想再留自己在身边。明明昨夜他们还能相互依偎,现在连一句关心问候的话都不愿说了。
秦玥:“···”
这人当真是生来便与她作对的,早上给过他机会让他走,他信誓旦旦地说要留下。才过去了一上午,就心意转圜,善变如斯。
在外人面前,她又不好直言斥他。最后调匀了呼吸,竭力心平气和道:“等到了泾州再说。”
她的回复不含挽留,戚少麟神伤更甚,管不住嘴地胡言乱语:“你既不喜欢我,我现在就下车。”
秦玥头疼,不知道他又在耍哪门子的小性子。自觉对他纵容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地任性,她神色认真地对谢季容道:“那麻烦三公子令人稍停片刻,让阿野下车。”
车里的两个男人目光瞬时转向她,一个是讶异,一个是幽怨。
谢季容瞧了一眼满脸失落的表弟,看似开解劝和,实则幸灾乐祸道:“不大合适吧,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阿玥,你多容忍一下表弟。”
戚少麟毫不在意他的风凉话,盯着秦玥轻声问道:“你当真要我下车?”
倒打一耙也是他惯用的招数。秦玥抬起头,撞上他泛红的眼眶时,还是上了当,用最后一丝耐心让步,“没有,我们先回家。”
回去后他是去是留,再做决定。
***
谢府与项府南北相隔。进城后,秦玥在街口就下了车,再次对谢季容诚挚道了一声谢。不论如何,他都将自己平安带回了家,让她少遭了许多罪。
谢季容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玩笑道:“若真是谢我,便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秦玥歉意一笑,带着戚少麟走向旁侧牵马的项池。
项池含笑等她走近,看清她身畔人后,神色微滞。他握紧了马鞭,面色从容问她:“这是谁?”
他语气再平常不过,却不知为何,秦玥听着总有种质问的感觉。眼下还不是说出戚少麟真实身份的场合,她稳了稳心神,犹豫道:“这、这是我路上遇到的,我一个人赶路危险,便与他结伴而行。”
在这一点上,两人已经十分默契,秦玥一个眼神过来,戚少麟便明白她的意思。他轻蔑地瞥一眼项池后,单手抱着狗站在一旁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意思。
“如此。”项池直视戚少麟,带笑礼问道:“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他姓姜,叫姜野。”秦玥替他回道。
项池不再说其他,牵着马往自家府邸方向看去,“走,回去吧。”
三人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走回了项府。
进了大门,看到熟悉的院落,秦玥心中感慨万分。还不待她询问府中其他人,一股大力就将她拽拉过去。
项池把她护到身后,而后猝不及防地一脚踢到了戚少麟胸口。
戚少麟在毫无防备下被踢倒在地,手中的戚二傻也滚到了地上,吓得呜咽缩在一旁。
项池这一脚用了十成力,他捂着剧痛的心口,嘴角渗出一丝殷红的血痕。他双目猩红地盯着项池,左手半撑着地,好似下一刻便要起身回击。
“阿池!”秦玥错愕不已,想要往前查看戚少麟的伤势。
“别去。”项池伸手挡住她,偏头道:“他是永安侯世子,戚少麟。”
话音落下,秦玥心中释然,她不必再纠结于如何对他们解释戚少麟了。原来,他们都认识。
***
项府前厅,秦玥端坐在上方,看着坐在侧边的项家父子。
一家主位,这个位置本来不该她坐的。可项叔坚持,她是秦将军的女儿,亦是他半个主子,所以让她坐到现在。
“他···”秦玥凝神思索,缓缓讲述自被抓到峪城后的一桩一件。除了戚少麟对自己过分的倚赖,其余没有保留。
“他失忆了,缠着与我一起回来。我想他若是在我们手上,或许有用。”
“不行!”项池听后立即站起身反驳,“戚家人诡计多端,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诶,元澈,先听少主讲。”项之耀打住儿子的话,后对秦玥恭敬道:“少主确定他失忆了?”
他年逾四十,曾是秦父秦常锋的副将。因长久习武,一身浩气凛然,让人一看便有股可靠可信之感。
秦玥点点头,“他坠下山崖时摔傻了,几次生死关头都不曾露出端倪,我想不会是装的。”
她迟疑少时继续道:“项叔,你之前说我父亲部下还有许多人在戚家手里,不如就趁此机会把他们换回来吧。”
项之耀沉吟片刻,摇头道:“这个暂且不急,戚少麟身份特殊,留着他有更大的用处。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元澈,你打点好府中,不要让人走漏了风声。”
项池冷着脸应了一声。
项之耀又交待了几句,嘱咐项池照看好秦玥后,才匆匆忙忙出门打理生意场上的事去了。
他离去后,项池重新坐下,语气和缓道:“方才我不是对你,我只是担心你受他骗。”
少了长辈在场,两人之间轻松不少,秦玥抿唇笑道:“我知道,我不会怪你。”
项池见她笑了,又关心地问:“路上有没有受他气?若是他欺负了你,我再为你踢上他一脚。”
“你也看见了,他现在很听我的话,没有欺负过我。”
“阿玥。”项池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愧疚道:“都怪我当时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吃这么多苦。”
一个男子行千里之路都属艰难,更何况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