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许久未听闻田逸春的消息,也顾不上他们,匆匆叮嘱了一句“点到即止”后,便去书房看信。
没了她在场,戚少麟伪饰的笑意退了下去。他信步走到院中,停在放置银枪的木架前,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枪身问:“要比什么?”
萧洵跟上来,“你会使枪么?”
戚少麟未置可否,回首打量了他一番,遂应下:“好啊。”他话语一转,“不过光比可没意思,不如赌一场。”
萧洵顺着问:“赌什么?”
戚少麟道:“你若是输了,答应我一件事;我输了,亦是如此。”
萧洵耸了耸鼻子,嘀咕道:“我要的你未必能做到。”
戚少麟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开口道:“在京城,只要洵王说得出口的,戚某都能一试。就算你想回古禹,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萧洵眼神亮了亮,“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
萧洵拿起另一只枪,“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大病初愈,可别说我欺负你。”
戚少麟但笑不语,提脚将架上的枪踢起,而后利落地一把握住,反手横枪于身后。他往院中央走出几步,挑眉道:“还望洵王别手下留情。”
萧洵禁不起激,听他语气嚣张,也摆出交手的动作。
两人身量相当,对峙少时后便出手相斗。
诚如秦常锋所说,萧洵确有习武天赋。他枪法虽还未娴熟,但凭着敏捷的身手,招式行云流水,非京中普通公子哥能相提并论的。
可与人比试并非单讲究套路章法,对战经验更为重要。戚少麟从前闲时多在营中与人练习,也带兵出战过几次,深谙制敌之术。
兵器碰击的清响此起彼伏,来往数十个回合后,萧洵便隐有落下风之势。他要强,越是应对吃力心里便越急,招数也逐渐凌乱起来。反观戚少麟,招式迅猛,直击要害。
他显然不愿多与萧洵纠缠,找准时机当头全力一击。重力之下,萧洵虎口发麻,被他一挑,手中的银枪便脱落在地。戚少麟趁机再攻他下盘,枪杆挥到他腿上。
萧洵震惊之余,右腿弯一痛,单膝直直地跪在地上。再抬头时,锋利的枪头已经指向他的脖颈。
戚少麟自上俯视他,直言道:“你输了。”
“我们再打一局。”萧洵满脸不服气,欲要起身。
戚少麟枪头移到他肩上,压着他道:“就是再来十局,你也打不过我。”
萧洵仍要挣扎,“我少有使枪,自是不如你,有本事你和我比骑射。”
他在古禹长大,待在马背上的时间恐怕比路上都多,不信还会输给他。
戚少麟轻笑一声,“愿赌服输,洵王怎还要比其他的。待会儿若是骑射也输了,莫不是要和我比针线刺绣?”
萧洵知道他这话是在讥讽自己,抿着嘴半晌,不情愿地问他:“我古禹的男子当然输得起,说罢,你要我做什么。”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戚少麟手上微微使力,锋刃当即划破了萧洵肩上的衣料,“从今往后,你见了阿玥,不许再叫她‘师弟’。”
从第一次听到,他便开始恼怒这声称呼,这种关系。师兄师弟,好似亲密无间,连他这个夫君也插不进来。
萧洵错愕:“我叫她师弟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实在不解,原以为这个世子会让他去做什么折辱他的事,岂知竟是这个莫名的要求。
戚少麟收回枪,准确无误地掷到架上,垂眸睨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喜欢。”
···
秦玥临走前将匕首还给萧洵时,不出意外地听他抱怨了一番,话里话外无不说她没良心,成了亲便不在意他这个师兄了。
秦玥反复解释无果,最后答应等田逸春抵达京城后请他吃饭才稍平他的怨气。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不认账。”他气哼哼地说着,边送他们出门。
秦玥笑道:“我哪里敢忤逆师兄。”
听到这一声,萧洵便想到适才与戚少麟的约定,心头更为悒闷。好似赌气一般,当着戚少麟的面,他故意道:“我府里还有事,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有空常来,戚世子,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
秦玥一怔,若是为了那把匕首,他这反应未免太过,连她这个师弟都不肯认了。
戚少麟接话道:“那我和阿玥下次得空再来拜访。”
萧洵看向他,“下次我们再来比试一场,还和今日一样。”
戚少麟含笑道:“一言为定。”
直到上了马车,秦玥还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真的惹得萧洵不开心了。他性情直率,心里有什么向来会说出来,应当不会如此才对。她在京城中知心的好友不多,也不想因此和他疏远了,还是下次见面再多安抚他几句。
一旁的戚少麟见她蹙眉苦思,问道:“怎么了?是你师父信里说了不好的事?”
秦玥摇摇头,“我总感觉师兄在气我,他方才都不叫我师弟了。”
戚少麟道:“师兄弟不过是当时随口一说,他或许也没当真。况且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男女间避讳些总不是坏事。”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秦玥不再多想,而是问他:“方才比试,你没伤到他吧?”
戚少麟握住她的手,低下头问她:“你怎么不担心他伤了我?”
秦玥偏头面向他,“你浑身都好好的,我自然不担心。而且师兄心思单纯,你们之间若有人吃亏,那人定会是他···唔”
话里话外全偏向那个所谓的师兄,戚少麟赌气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止住了她口中剩余的话。
秦玥推开他,捂着嘴看了一眼车前,小声道:“在马车上,你做什么!”
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里面动静一大定会传到赶车的丁擎宇耳中。
戚少麟将她这副小鹿受惊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会听到的。”
秦玥眨眼问:“你怎么知道?”
戚少麟唇边笑意浮起,随即偏头对外提声道:“丁擎宇。”
“世子有何吩咐?”丁擎宇停下鞭回道。
“捂上耳朵。”戚少麟说完,转头看回秦玥:“他听不到了。”
在她讶异的目光下,他拉下她的手,重新含住那双温软的唇。
第109章 、番外7
田逸春是在五日后抵达京城的,舟车劳顿,在萧洵府上歇了一晚后秦玥才前去探望。
一年不见,他却未显老,虽鬓角染霜,可神采奕然,瞧上去比在惠城时还矍铄了许多。与他们书信来往之时,他就已经知悉了两人的身份,现下相见也没了当初的震惊。
萧洵嘴上一贯没分寸,笑着问道:“师父,我看你又年轻了,是不是已经把师娘娶回家了?”
田逸春笑骂:“臭小子,都过了一年,还这么没大没小,没个正经。”
萧洵道:“这是您的人生大事,哪里不算正经。你看我小师···她都已经成亲了。”
说到一半,他不禁有些气闷,因着那场比试,他有师弟不能叫。细想那戚世子当真是狡诈,分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也怪他技不如人,才到此境地。思及此,他不由得佩服起师弟来,戚少麟这般厉害的人物,对她怎就如此死心塌地?
眼见他将话往自己身上扯,秦玥赶紧打住,“师父,我已经订好酒菜,不如先去吃吧?”
“还是你师弟知道体贴人。”田逸春斜了萧洵一眼,而后问秦玥:“那位戚大人呢?他来不来?”
听他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戚少麟。秦玥讶然:“您认识他?”
田逸春颔首:“当初你们走了一个月左右,就有人来药铺里打听你去了哪儿,一连几个月。他们还留了好些银两,说如果有消息,可以寄到京城永安侯府,他家主子必有重赏。那主子想来就是他吧?”
秦玥微微一怔:“是他,他今日上值,待会儿直接去酒楼。”
***
三人乘马车到了酒楼,迈进大堂,店里的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他们。得知秦玥身份后,他连忙引路,“原来是夫人,世子已经到了,正在雅间等你们。”
跟着小二进了屋,正见戚少麟一身便服端坐在内。他站起身对田逸春稍行了一礼,随着秦玥叫了声“师父”。
田逸春忙摆手道:“不敢当。”
戚少麟眉宇带笑,伸手请他上座,“您既是阿玥的师父,自然也是我的师父。”
田逸春便不再客套,上前入座,戚少麟则与秦玥相邻而坐。
珍馐上桌后,萧洵便止不住话匣子,口若悬河地对田逸春讲述他们一年来的遭遇。田逸春斟满一杯佳酿,兴致盎然地听着,时不时问他几句。
恍然间,秦玥觉得又回到了那个江南小城,想起了三人朝夕相处的日子。她倒了一杯酒,在萧洵住口的间歇,对田逸春道:“师父,感谢当初您出手相救,我敬您一杯。”
萧洵看了一眼她的酒杯,“你倒那么多,不怕再喝醉了?”
秦玥争辩道:“一杯怎么会醉?”
她酒量是差,可还不至于浅尝辄醉。
“怎么不会了?”萧洵存心拿她玩笑,“去年中秋你不就喝得大醉,还是我背你回去的,最后在我背上哭了一路。这些难不成你都忘了?”
“我那是异乡思亲。”秦玥窘迫地瞪了他一眼,那时她处境艰难,醉后触景生情,哭一场再寻常不过了。
“不管是为何,总之是弄脏了我一肩的衣裳。”萧洵说完,摇了摇头状似懊悔道:“若是早知道你那时一直在骗我,我就该把你扔大街上,让你挨一晚上的冻。”
秦玥忍不住道:“你不也在骗我和师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田逸春眉开眼笑地在一旁观战。
戚少麟不发一言地看着这一幕,在这情深意浓的师徒三人眼前,他好似是一个外人。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那些悠然闲适的时光,是他无法介入的。而他与秦玥,除了最初那段失忆时共患难的日子,又有何值得她回忆的呢?
他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压下了心中顿起的酸涩。
等秦玥偃旗息鼓,想要给师父添酒时,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一半。她诧异地望向戚少麟,发觉他面色不变,只是眼神不复清明。她不动声色地覆上他的手,取下酒杯,夹了一片蒸鹅片到他碗中:“多吃菜。”
用过晚膳,天已黑尽,田逸春和萧洵回他府上。秦玥目送他们离去后,才回身对戚少麟道:“我们也回去吧。”
戚少麟沉沉地应了一声,揽着她上了马车。
狭窄的车厢中,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弥漫。秦玥抿唇,迟疑须臾后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和他们一起?”
若非如此,他在桌上怎么喝了那么多。
戚少麟向后靠在车壁上,半睁着眸凝视她片刻,薄唇微启:“喜欢。”
他伸手抚摩她的娇颜,“我喜欢看见你笑。”
酥酥的热意从相触之处蔓延,秦玥偏头躲了躲,“你先歇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戚少麟颓然地放下手,转而去掀车帘。街边的布景如走马观花,夜风灌入,吹得人清醒了些。他放下帘子,冲前面吩咐道:“停车。”
晃动的车身应声停下。
秦玥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阿玥,我们下车,我背你回去。”
听到这话,秦玥似乎明白了他今夜为何如此。他显然是有些醉了,她耐着性子安抚道:“现在已经太晚了,明日再背吧。”
话落,她让丁擎宇继续前行。
酒楼离侯府不远,一炷香的功夫就到。
戚少麟先下车,稳健的步子踏在地上,立在一旁搀扶秦玥。两手相握时,他猛地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
猝不及防下,秦玥本能地环住他的肩,轻呼出声,“戚少麟,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车旁还杵着一个丁擎宇,府里的下人也不少,若是让人看去了,成何体统。
戚少麟无所顾忌,手上抱得更紧,大跨步朝院里走,“你是我的妻子,我抱你自是天经地义。”
他走得略快,秦玥担心他一时失手,摔了自己,便不敢再挣扎,由着他抱。
回到房内,她推了推他的肩,“可以放我下来了么?”
戚少麟眼睑垂下,“你就这么不喜欢被我抱?”
和喝醉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秦玥无奈道:“我去叫些热水。”
夏日的天,抱着走了一路,两人身上都有些汗腻。戚少麟素爱洁,半是迷茫的眼神瞧了她一会儿后,听话地松开了手,轻缓地把她放到地上。
热水早已备好,不消片刻就送了进来。
秦玥试了试水温,恰好合适。她对屏风前的戚少麟道:“你一个人能可以吗?不如我去叫庄远或者丁擎宇?”
她最担忧的是他摔倒,自己力气不足,又撑不住他。
戚少麟直直地看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秦玥轻叹一口气,上前为他宽衣,“若是站不稳就扶住我。”
夏衫轻薄,褪去一层后便显现出他身上清晰的线条,紧实的肌理还散着热气。她避开视线,卸下他最后一件遮挡,背过身将衣裳全部放在架子上。
直到身后水声响动,她才转过来拿起一张干净的帕子走到浴桶边,挽起衣袖替他擦洗。他身上较寻常男子白皙,因此那些狰狞的伤疤就愈发碍眼。原本一具完好的躯体,如美玉微瑕,不免让人心疼遗憾。
每拭过一处,留疤的缘由就从她脑海中浮现,思绪飘远,她动作不由得更轻了。指腹掠过他腰腹上的几道伤痕问道:“还疼不疼?”
“疼。”许是浸于水中,戚少麟脸上的醉意已消了大半,嗓音有些发沉:“还是很疼。”
秦玥蹙眉,他这一身伤似乎不宜过多饮酒。
倏地,水底的手腕被牢牢攥住,她蓦然抬首,撞进他幽深的眸里。
秦玥垂眸看去,浴水清澈,她将他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
戚少麟试探地引导,修长的手指与她交缠合拢,如一只网将自己困于其中,“但只要是为了你,我都心甘情愿。”
以往他最为看不起那些儿女情长,被情爱蒙了心智的痴男怨女。可未曾想,他竟也成了其中一个。他盯着她羞赧的容颜,缓缓开口道:“阿玥,有时候我真想将你藏起来,只有我能看到。”
秦玥双颊晕出红霞,袖子也浸湿了一大半,手肘隐没于水中。
“可我又舍不得。”戚少麟目光向上与她对视,动作不疾不徐,“从前我以为只要你在身边就足够,但我好像更贪心了。”
秦玥看着水波涟猗,掌心磨得发烫,“我和萧洵没有别的,他对我也没那心思,你别胡思乱想了。”
戚少麟问道:“那我呢?”
“我们已经成亲了。”
“是,我们成亲了。”戚少麟追问一个答案,“所以阿玥,你是不是也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