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知道这个“智哥说天下”是谁了，今天提前溜走的那位自称记者的年轻人, 连记者证都没有, 扛个摄像头就敢说天下了。
方觉夏又点进去看了看, 发现他把视频截取了部分, 只发了方觉夏发怒的那一段, 而没有发前面村民堵着动物园大门闹事和后面村民直接推倒大门的部分。
标题也取得吸人眼球。
——六旬饲养员动物园内受伤, 无人愿意承担责任。
下面大概描述了老人现在的状况，麻醉剂量过高, 可能偏瘫, 而老人子女不愿意出面, 动物园也不负责，只有热心村民帮忙要钱，却被挡在门外。
视频里方觉夏的脸被高清特写放在前面, 底下的评论也直接被带偏。
“这么年轻漂亮的园长？指不定是靠什么当上的。”
“好看归好看，但是没什么道德。”
“这件事不是前段时间才上过一次热搜, 怎么现在又来，禹城还是太小，屁大点事情闹这么久。”
“这老人我认识，他现在这下场算活该，年轻的时候家暴打跑老婆，又重男轻女，逼走女儿，把全部钱留给儿子，结果儿子不争气进了监狱，前几年他去女儿那里要钱不是还上过一次新闻吗？你们都没印象了？”
“不管怎么说，该赔的还是要赔，毕竟都受伤住院了。”
“夏天动物园啊，有点怀念，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以前的院长也是又温柔又漂亮，我在动物园走丢了，她还牵着我的手找家长，只可惜后面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前段时间还去过一次这里，大门紧闭，本来以为倒闭了，结果是出事了啊。”
……
这主播欺软怕硬，感觉花楼和佘白不好惹，因此只拍了方觉夏的脸和村民的背影，引流引得明明白白。
方觉夏直接放出了动物园这边的监控视频和立案通知书。
动物园又不是没有自己的账号。
难道只能任由对方在那里张嘴胡说吗？
她倒是不介意把胡说的媒体一起给告了，反正现在动物园最缺的就是流量，两边掐起来说不定还能拉一些游客过来。
片刻后，方觉夏接到了吴警官的电话。
她本来以为还是之前的案子，结果却是私人事情。
“小夏，我记得你的动物园还在检修对吧。”
“是的。”方觉夏不明所以应了一声。
“那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开园呢？我有个朋友想来看看。她小时候住在禹城郊外，经常去动物园玩，后来搬去大城市读书，现在想回来看看以前长大的地方。她现在算是网上小有名气的主播吧，也能帮你们推广一下。”
“她那边几个人？”
“五六个吧，都是些朋友，我帮忙提前问问开园时间，免得她跑空。”
“下周。”方觉夏打量了一下动物园，“你朋友来之前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确认具体时间。”
“行的，那我把她联系方式推给你。”
挂断电话后，方觉夏长松一口气。
动物园即将要开始接待第一波客人，但是她现在很多事情都没准备好，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比如，如何安抚这些动物，其他倒好说，关键就是佘白。
方觉夏转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高大男人，两个人的精神世界建立联结之后，很多情绪都能共享，但是她依旧不知道佘白在想什么。
佘白的精神世界就像一片海，深邃而广袤，只能看见表面的一层水波，却无法下潜深入其中，不像花楼的精神世界，恨不得每一朵花都绽放出最佳颜色，全部堆砌在方觉夏面前。
每个动物的精神世界都和他们的性格相关。
“那个，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对外展出猞猁馆，你可以在安静的地方休息。同时，我对你做出的承诺依旧有效，我会帮助你回到家乡。”
佘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方觉夏。
他对于人类社会确实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好在他聪明又擅长观察，所以不会露出太多的马脚。今天出去这一趟，让他更为了解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
无论是出行还是吃饭，方觉夏都在支付一种叫做钱的东西。
就像在荒原，依靠爪子和牙齿吃饭，在人类社会，他们依靠的是金钱进行资源交换。
而我……没钱。
佘白陷入了沉默。
他在相亲角被人围住的时候，周围的大妈一直在问他工作是什么，工资是多少……
佘白无法回答。
他没有工作。
如果按照人类的定义，他应该属于无业游民，被方觉夏养着。
他的那些技能在人类社会并不被认可。
方觉夏看着眼前的男人垂下眼眸，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悲伤的情绪，大猫也会感到难过吗？难道是思念家乡？
方觉夏立马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没有。”佘白摇摇头，“我并不排斥被参观。”
“啊？我以为你讨厌人类。”方觉夏有些诧异，刚开始的时候，猞猁又凶又谨慎，她一度以为猞猁无法和人正常相处，即使变成人形后，外表也是严肃冷漠，自带领导气场，结果相处起来，反而感觉不错。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动物园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动物，如果有人看见我，会因此提高对野外猞猁的重视度，增加对野生动物的保护，那么这也算一份……不错的工作。”
这样，他就不是被方觉夏养着了。
*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远处，传来一连串的呼喊。
一听这声音，方觉夏立马知道是叶子跑过来了。
远远地，一蓬白色的棉花在跳动，而在棉花背后还趴着一团灰色的小棉花。
灰绒正趴在叶子的背上。
看起来，两个人关系不错。
灰绒胆子小又怕生，而叶子热情活泼对谁都亲切，最适合当带着妹妹的大哥哥了。
眼看着叶子即将扑到方觉夏面前，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从天而降，花楼闪现在方觉夏面前，牢牢挡住叶子的路。
“什么姐姐，这是我的姐姐。”
花楼化作人形，翅膀插兜，对方觉夏露出热情而不失矜持的微笑。
叶子一路冲过来，刹不住车，直直撞在花楼背后，三个人叠在一起朝着方觉夏扑来。
还好佘白手快，伸手将方觉夏拽开。
两个人闪到一边，看着三人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灰绒因为趴在叶子背上，所以在摔倒瞬间就跳起来，变做人形，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一头扎进方觉夏怀中，双手的长度刚好够搂住方觉夏的腰。
“想你，妈妈。”
叶子摔在花楼身上，没心没肺站起来，依旧咧嘴笑着，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看上去缺心眼，“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你回来啦！”
他一把将黑脸的花楼拽起来，“我们都很想你！尤其是花楼！”
叶子将花楼往方觉夏面前一推，本来还在生气的花楼顿时有些羞涩，别扭地转过头去，“我才没有想你。”
“那你干嘛一天往大门跑十几回。”叶子不解地反问道。
“我，我……只是锻炼而已。”花楼才不想承认。他今天往大门的方向望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看见方觉夏的身影，一颗心从期待慢慢变成了失落。
不知道姐姐和佘白在外面逛什么。
花楼委委屈屈蜷成一团，如果他化成人形的时间再长一点就好了，这样就能陪着姐姐出门。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方觉夏展开手上的袋子。
她就知道自己出门，花楼一个人在家要生气，好在，她已经熟练掌握和花楼相处的办法。
方觉夏先是给了灰绒一个兔子玩偶，可以抱着睡觉。
然后给了叶子一袋零食。
眼看着花楼的表情越来越委屈，方觉夏终于将一个袋子递给他。
“我才不要。”花楼拒绝。
“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花楼顿时开心起来，美滋滋接过袋子，将脑袋伸进去一看，是一个水晶球，里面是一个红色裙子的女孩，手指上停着一只小鸟。
打开开关后，女孩一圈一圈在水晶球里旋转跳舞，而周围白色的泡沫和亮片翻飞。
“我觉得这个还挺像你和我的。”
花楼没有说话，眼睛亮亮地看着水晶球。他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而且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礼物。
哪怕在最受欢迎的时候，每一场表演都会引来众多的欢呼声，也没有人送过他礼物。
那些人只会对着饲养员说，你训练的真好。
花楼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个动物，是人类的附属，是个漂亮的装饰，没人会在意他想什么，喜欢什么。
因此，第一次遇见方觉夏的时候，花楼难免患得患失，总觉得这像一场短暂的梦境。
真的有人会喜欢我吗？
真的有人会在我不好看不聪明不会表演的时候依旧喜欢我吗？
跳舞的女孩和停在指尖的鸟，在柔和的音乐和雪地中间旋转。
花楼看着水晶球，终于找到了那个一直在期待的答案。
*
“妈妈，怕怕。”怀里的灰绒声音怯怯的，仰起头，乌黑的眼睛如同葡萄一样，里面有浅浅的水光。
“怕什么？”方觉夏摸摸灰绒的头，小兔子还在炸毛期，头顶的绒毛浅浅的，没有人类的头发那么硬，倒像是玩偶。
“声音。”灰绒小声地说完，又将头埋在了方觉夏的肚子上。
因为贴的近，所以能感觉到小兔子的呼吸都是浅浅的，小心翼翼，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怎么了？”方觉夏转头问叶子。
灰绒太胆怯，即使是面对她，依旧容易紧张，描述不出来具体发生了什么。
“哦，她说听见动物园里有奇怪的声音。”叶子挠了挠窜出来的耳朵，“我陪她去看过，什么也没有发现，可能是风声？或者是哪里的鸟蹿了进来？”
方觉夏一听见这话，立马警觉起来。
她知道小兔子的感知是很敏锐的，作为食物链的最底层，他们胆小，易惊醒，连睡觉都是睁着眼，只有这样才能在危险来临的瞬间逃出去。
“灰绒，告诉我，是哪里有奇怪的声音。”方觉夏蹲下来，直视着灰绒的眼睛，发现她并不习惯和人对视，超过三秒，眼神就会躲闪。
“可能，是我听错了。”她很不自信，在动物园所有的动物中，灰绒的化形水平仅在佘白之下，精神世界也独特，是一大片轻飘飘的羽毛，还能够瞬移，却总是瞻前顾后，怀疑自己。
“你要相信自己。”方觉夏顺着灰绒的头顶往下摸了摸，手感很好，她忍不住又摸了一把，直到看见小兔子耳根都红了，才轻轻咳嗽一声，“而且，即使你听错了也没有关系的。我们大家陪着你去看一看，让你放心，这也是家人应该做的事情。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给我们说的。”
小兔子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水汽氤氲，然后又很快低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灰绒带着他们往动物园的后面走去，那是一片荒芜的园区，曾经的生态区，现在的荒木林。
“我晚上的时候，听见这里有脚步声。”
“脚步声，多吗？”
“多。”
方觉夏立马警觉起来，她担心还是之前的村民来闹事，但是今天进了警局把事情说清楚后，他们应该不会来的。
而且，他们来荒林这边干什么？
动物园里没有什么值钱的，这里也不通往办公区。
站在荒木林外，佘白拦下了方觉夏，“我进去看看。”
“还有我！”叶子举手，自告奋勇要为动物园做事。
方觉夏迟疑了一下，她知道狗的嗅觉很敏锐，但是从来没有听说用萨摩耶当警犬的，看着嘴角上扬的阳光大男孩，方觉夏很难不怀疑叶子的专业性。
“不用了，你就在这里等着，花楼和我进去。”佘白直接拒绝叶子的提议，叶子大大咧咧，看一步跳三步，指不定就踩在哪里破坏了现场，而花楼会飞，心思也细腻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