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萧宗延铁青着一张脸,不怒自威:“朱曼玥,你好大的胆子。”
她开始有点害怕了。
可是来都来了,被这样吓回去她又不甘心。
大门口的石缸前,一位身子骨健朗的大爷正拿着大扫帚扫地。
朱曼玥上前自报家门:“您好,我是朱曼玥,萧宗延的未婚妻。他——”
她正准备随便找个由头忽悠,就被大爷心知肚明地打断了:“您请进吧。刚才萧先生知会过了,说您要是来的话,摘些后院的水蜜桃给您尝。”
这下朱曼玥忽然不知所措了。
他怎么知道她会来。
第10章
见萧宗延敞开大门迎接她,朱曼玥心中的疑虑消失了大半,没有再去想他是否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样怀疑下去就没完了。
适当的警惕无可厚非,过于警觉非把她自己折腾神经了不可。
况且一直以来,她对萧宗延来说都是不速之客,他没怀疑她是否有和对家勾结就不错了,如今萧宗延不仅收留了她,还特地为她解锁了新地图,要是这次她亲自验证了只是虚惊一场,再结合前几次由于她浮想联翩造成的乌龙,今后她在萧宗延面前可要难堪得抬不起头了。
廊台行馆修建得气势磅礴,入门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而非幽深的曲径,中间是栩栩如生的珍禽异兽浮雕,两侧由大小一致的青石板铺就。楼宇巍峨,各抱地势,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头顶的飞檐翘角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与紫禁城不一样,这里的色系不是艳丽的朱红,取而代之的是恬淡的青黛,故而虽然规模宏大,却不至于逾越礼制。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嶙峋假山,廊庑格窗……古典风韵无处不在。适逢落英缤纷的时节,画面太美。
怪不得别人来买萧宗延不肯卖,当真是寸土寸金。
除了布景,还有温泉、泳池、汗蒸房、水疗池这些疗养的硬件设施。
萧宗延甚至在后院弄了一个动物园,收纳了各式各样的花鸟龟鱼,鸵鸟和羊驼。
朱曼玥本以为萧宗延在异国他乡呆久了会忘本,搞些崇洋媚外的名堂。
也对,萧家祖上是自民国时就显赫的世家,举着民族大义走过救亡图存之路,代代都是忠义之士。
他太爷爷抗过日,他爷爷援过朝,可都在战争结束后深藏功与名,把未来交付给小辈,安心隐居,颐养天年了。
在结亲之前她曾童言无忌地问过萧宗延名字的由来,说萧宗延这名字是不是和传宗接代的思想糟粕有关,她嫁给他以后,不会被逼着三年生俩吧。
然后就被长辈们笑话了。
他们说宗是国统,延是传承,萧宗延终究是要回国定居的,让她不要忧心暂时的异地分离。
但是她觉得萧宗延没那么快回来。
贸易战打响之前,萧宗延就在华尔街铺开了战线,靠着做空美股把美国佬欠中国不还的钱倒腾回来了不少,让那帮美国金融专家节节败退,恨他恨得牙痒。
近几年国际形势不好,各国的经济都很萧条,货币战作为一条新的战线,需要他这样有能力的人戍守。
他这样老在外面飘着也不是回事儿,不是让她守活寡了吗?
她这人吧,表面上看着向往自由,其实比一般的女孩子都黏人。
每次当着萧宗延的面故意挑衅,都不过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那些自娱自乐的游戏真的都不好玩,看似新鲜的玩意儿也是她早八百年都玩过的。
就连萧宗延在他的度假行馆里弄得花花世界她都不感兴趣。
她得有人陪。
最好是对她百依百顺,把她宠上天。
像萧宗延这种事业心重、没办法把她排在心上第一位的男人,或许不是她的良配,但应当是个好人。
—
大夏天,天儿太热,代驾开着车载空调还是没什么耐心,十分钟里催了朱曼玥好几遍。
朱曼玥把廊台行馆巡了一圈,没发现端倪,只是觉得某间房里的书架有点像电视里演的机关,正用力挪呢,代驾的电话又打来了。
她分心接电话,没注意书架上的书已有滑下来的趋势。
说了没两句,书架上的书噼里啪啦砸下来。
有的砸在她额头,有的砸在她脚背,立竿见影地擦出了血印。
疼得她龇牙咧嘴,叽哇乱叫,委屈巴巴地冲电话那端的代驾发火:“跟你说了再过五分钟就来了,催什么啊,催得我都被砸伤了。”
挂掉电话,她摸了下额头,两根手指都蹭上了血。
而她想象中的机关密道也不存在。
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在她认真查探时,园丁大爷洗好了一筐水蜜桃来寻她,一进房间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痛心疾首地说:“朱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啊。先生珍藏的这些书,多半都是独一无二的古籍孤本,弄坏了可赔都没法赔。”
朱曼玥这个始作俑者小心翼翼地问:“染血了要紧吗?”
大爷闻言一愣,在看到她额角的淤青的血渍后问:“怎么受伤了?我去给您拿点伤药处理一下吧。”
“不用,我这就打算走了。”朱曼玥客气地说,“劳烦您把残局收拾一下,我赶时间。”
她是故意把伤留着的。
她要让那个火急火燎的代驾看看他间接干的好事儿。
真是的,干服务行业还跟萧宗延那个手可遮天的大人物脾气一样差,谁惯的。
不过到头来她并没有责怪因在烈日下暴晒而几番催促的代驾,上车后把从园里顺的水蜜桃都送给了代驾:“等这么久辛苦了,这些桃拿去解渴吧。你们平台有规定,我就不给小费了噢。”
见她这副态度,代驾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嘴里嘟囔了两句,也就息事宁人了。
午休时间短,朱曼玥一般上班的话,中午就留在医院了,所以想当然地以为萧宗延这个大忙人和她一样中午也不回来。
结果她一回到他家,竟然发现他在客厅里等她。
电视里播放着午间新闻,萧宗延坐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在明媚的阳光里。
亮堂堂的光线将他的皮肤照得泛起冷白,五官的轮廓被勾勒得异常清晰。
熨烫平整的白衬衫领口半敞,露出棱壑分明的锁骨。
朱曼玥没来由地咽了咽口水,脸红心跳。
萧宗延的余光扫到了她,向她投来视线,看到她额角显眼的伤后问道:“你额头上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没有,不小心被硬物磕了一下。”朱曼玥说着忍不住去碰额头的伤处。
她是半个字没提自己去了他的私宅。
去的时候视死如归,可真到了他面前很难有主动交代的勇气。
她心想反正他的人也会跟他通报的,她何必上赶着给自己找事。
他要问的话再说吧。
萧宗延给了她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昨天买回来的药正好收在了茶几抽屉里,萧宗延一边拿出药一边召唤:“过来。”
说完一抬眼,就看见朱曼玥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脚也跛了。
萧宗延:“……”
朱曼玥快到他身前时,蜷起受伤的脚,单脚蹦跶了几下,顺势扑进他怀里:“嘿嘿。”
萧宗延叹了口气,措置裕如地挽起袖子,用棉棒蘸了碘伏,毫不拖泥带水地戳在了她额角。
朱曼玥疼得一激灵,连忙扒开他的手,蹙着眉毛说:“轻点儿嘛,疼死了。”
“这还不够轻?”萧宗延反问。
他怕是对轻有什么误解!
朱曼玥又被挨了他一棉棒后“嘶”了一声,偏着脑袋躲开他的手:“好了好了,可以了。”
她额头的伤口确实很小,划得也不深,萧宗延没有为难她,转而让她把脚抬到沙发上来。
朱曼玥瞥见他一丝不苟的神色,存了讨他心疼的心思,哼哼唧唧地说:“你让我缓缓,做一下心理建设,真的好疼好疼。”
萧宗延耐着性子等了一分钟才问:“好了没?”
朱曼玥的痛觉亦真亦假,闻言颤颤巍巍地伸出脚,屏住了呼吸。
脚上的伤的确更严重一些,不但有磕出来的淤青,表面还破了点皮。
可还没她喝醉时对他制造的伤害高。
而朱曼玥演得怕成什么样呢?
她表现得像是即将遭受酷刑的烈士,愁眉苦脸,如临大敌,却依然不忘耍着心机叮嘱他:“你轻一点,最好是给我吹一吹。”
萧宗延不禁觉得好笑:“朱曼玥,你装也装得像一点,没上药前大步流星,这会儿上药就开始疼了?你的反射弧是不是太慢了点?”
朱曼玥娇气地说:“我这是疼麻了。不碰它就没事,碰了当然疼。”
萧宗延不听她的狡辩,只信自己的感觉,趁她不注意,眼疾手快地下手清创。
“啊——”朱曼玥尖叫一声,抬手狠狠打了他小臂一巴掌,不想被他小臂上的肌肉反震,手也疼了起来,哭腔颤颤地说,“干嘛呀!都说了会疼!”
萧宗延淡定地把碘伏的瓶盖拧紧,放回桌上,一言不发地起身回了卧室。
朱曼玥扭过头盯着他的背影,窥探他的动向。
没多久,萧宗延换了一套更为正式的西装出来,对保姆说:“我晚上有应酬,不回来,不用给我准备晚餐。”
保姆惊讶:“午饭也不吃了吗?我都做好了。”
“不吃了。”
萧宗延没说他是专程为了看朱曼玥回来了一趟。
朱曼玥见他只跟保姆交代,把她当空气一样,不同她知会,又气又恼,捧着已经上过药的脚丫,话里有话。
“你就放心去应酬吧,留我在家也没有关系。才不用管我受没受伤,疼我自会强忍着,哪里就疼死了呢?谁叫我没有别的姐姐乖巧懂事、知书达理,不会讨我将来的丈夫欢心?被冷落也是应该的。”
萧宗延无奈叹息,回头对她这个作天作地小嗲精说:“还能走我就带上你,不然我不可能推轮椅。”
朱曼玥听了当即跳起来,没事人一样飞快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是去哪家饭店呀,中餐还是西餐?”
他就知道,没有天生的娇气包,都是后天给惯的。
对她上的那点心,都是白担心。
第11章
朱曼玥在没成年前,所有衣服都是定制的,有的是给著名设计师报了三围尺寸从国外空运的,有的是在国内找首屈一指的高端裁缝量体裁衣现做的。
但是自从上了大学,知识没学到多少,倒是被室友教会了网购,在接地气的路上一去不返。
从前买一条礼裙的钱,现在可以买一百条款式不一的漂亮裙子,品质她还都满意,她当然就不愿意当冤种了。
那天雨夜,她知道萧宗延没给她准备衣物后,追完综艺闲来无事,连夜在收藏的店铺下了五十多单。
她让快递员给她放在院门口的消防栓旁边,保姆看到以后都帮她收在了车库旁的杂物间里,她还没来得及拆箱。
和萧宗延一言为定后,她喊了一声“等我一会儿”就一个箭步冲出门了。
萧宗延吩咐保姆:“你跟去看看。”
朱曼玥如今已经深谙徒手拆快递的精髓——一眼找到胶带的端点用指甲抠开,再用力撕扯。半分钟就能拆开一个快递盒。
保姆跟过来以后,朱曼玥又多了一个帮手。
两个人一起拆,五分钟就拆得七七八八了。
保姆比司机讨人喜欢的地方就在于不会多嘴,不会冒昧地管主家的闲事。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有点尴尬,朱曼玥一时心血来潮,喘着粗气问保姆:“你和老吴谁来得早啊?”
“吴哥吧。听说他一转业就来了,应该来了有五年以上了,我才在萧先生这儿干了三年。”
“转业?”朱曼玥诧异道,“退伍军人?”
“看来您不知道啊。”保姆透露了一件她从来不知道的秘事,“不管是家里还是集团,招人都是优先因伤病退役或是因军改裁撤的当兵的,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就等于拿到了铁饭碗。据说之前萧先生为一个政企合作的项目进村调研,被反对这个项目的刁蛮村民围堵,吴哥替先生挡过一刀。所以您别看吴哥只是个司机,那是因为他没有先生用得上的其他本事。先生是重感情的人,待他很好的,要是他有大才估计早就是先生的左膀右臂了。”
原来如此。
用命换的狂妄的资本。
这也恰恰说明萧宗延确实长情,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得到萧宗延的感情。
三十多条连衣裙堆积如山,还有十几个装化妆品的瓶瓶罐罐和细碎的小物件,两个人堪堪能拿完,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收拾那些纸盒和塑料袋了。
保姆说:“待会儿我来收,拆了差不多能卖个五块钱。”
朱曼玥看着遍地的纸盒看傻了,不可思议地问:“这么多纸盒才卖五块钱?直接扔了吧,我出十块。不,一百块。”
保姆哭笑不得:“朱小姐,不是您这么算的。”
—
两个人回到家里萧宗延已经整装待发了,不知道是跟谁在讲电话。
正好,朱曼玥也怕他催她,忙不迭钻进房间里换装了。
别看她平时爬五楼都喘,试穿新衣服的时候可兴奋了。
她从三十多条连衣裙里一眼选中了一袭适合出席所有场合的改良版新中式旗袍裙。
雪白的缎面上用金丝线绣了精致的花纹,手编盘扣细节完美,没有一丝多余的线头,肩采用的是有延展感的宽沿设计,穿在身上美观又藏肉,将腰臀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格外曼妙。
朱曼玥戴上温润的珍珠耳环、珍珠项链、珍珠戒指,简单将乌发绾起后用羽毛抓夹固定在脑后,气质当即上了一层台阶,透着一股素雅高贵,站在萧宗延身边,俨然如松柏下的一株山茶。
她的皮肤生来吹弹可破,莹润瓷白宛若凝脂,一弯柳叶眉下鼻梁高挺,鼻尖圆润小巧,饱满的杏眼里闪着灵动的水光,上唇薄,下唇厚,唇线的弧度流畅妩媚。
活生生的美人坯子。
就算是不上妆,素颜也美绝。
怕萧宗延等不及,她把化妆品一股脑儿塞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里,脚底抹油似的冲到房间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她捣鼓了这么久,萧宗延竟破天荒的还没打完电话。
开门的瞬间,萧宗延忽然停止了和对方的交谈,与她四目相对。
朱曼玥望见他炯炯有神的眼里明显地闪过一道明亮的波光,只不过转瞬即逝,并没有像经过剪辑的视频里的男人看女人那样移不开眼。
看别的男人那样,朱曼玥觉得猥琐,看萧宗延没有那样,她心底没来由地涌起失落。
——难道是她没化妆,还不够漂亮,不足以令他一眼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