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安牢牢地护着篮子:“是是是,臣一定记得,一定记得。”
姜玺还是不放心,将唐久安带到东宫内,写下一纸文书,让唐久安签字画押。
唐久安不认人的毛病自小有之,身边的人都非常善良,多半是无奈笑笑,再自报家门。
——当然也有认为她目中无人的,但唐久安目中都无人了,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波人的想法。
总之她一直觉得这个毛病虽然不大好,但好像也无伤大雅。
此时拿着笔,看着白纸黑字的三分利钱,被交子铺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唐久安第一次后悔自己居然有这毛病。
她苦着脸:“……臣能不签吗?”
“不能。”姜玺板着脸,“不签什么也不能带走。”
唐久安试图讲道理:“殿下说过捞上什么都是臣的,为什么臣不能带走?”
姜玺:“你连我的脸都记不得,好意思带我的东西走?”
“给了臣便是臣,臣要带走的是自己的东西,不是殿下的东西。”
姜玺气:“唐久安,你厚颜无耻!”
刹那间,仿佛被启动了某种开关,檐下的鹦鹉们开始传唱。
“唐久安,你个杀千万的!”
“唐久安你个没良心!”
“唐久安你狼心狗肺!”
“唐久安你无情无义!”
“唐久安你不得好死!”
“唐久安你男盗女娼!好色□□!”
鹦鹉们每日有专人调教,吐字清晰,字正腔圆,骂声此起彼伏,相互辉映,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某一日姜玺的怒骂,再现于人世,一字不落地钻进唐久安的耳中。
唐久安:“……………………”
这,这便是太子骂人的气势吗?
还有这么多人合声?
她第一次享受这待遇,新奇之余,也深深感到太子果然非常生气。
确实,今日他破了这么大财,搁谁谁不生气?
此地不可多留,迟则生变。
唐久安抱起竹篮,趁姜玺凝固成了一座石雕,长腿一迈,直接开溜。
“臣告退!”
声音犹在殿中回荡,人已经没影了。
*
关若飞自从那日被文公度告状,回家后就被关老夫人关了禁闭。
但关若飞总有法子。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想找少督护切磋箭术”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于是他派贴身小厮入宫让姜玺派人来传话。
结果小厮只有自己回来了。
“人呢?”关若飞道,“怎么连个宫人也不派来?”
“殿下说……”小厮支支吾吾,“说……”
“说什么?!”
“说让您死家里边,别去烦他。”
关若飞:“……”
没有宫人不要紧,关若飞伪造了一封姜玺的书信。
关老夫人不大识字,见上面落了姜玺的私印,便点点头放行了。
孰不知那是关若飞特意弄的假印。
就这样关若飞直奔东宫。
一进去便感觉出不同。
关若飞环顾四周:“你那些鸟儿呢?怎么都没了?”
“烤了!”
姜玺立于书案后,眉头紧皱,满面戾气,“煎了炸了炒了吃了!”
关若飞:“……”
过书案边一瞧,姜玺在画画。
关若飞瞧见画上人物,大吃一惊,左看右看:“才这么几日不见,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这是发那门子疯?
姜玺一面落笔,一面冷笑:“我怎么了?我好得很!”
他咬牙画完,待墨干,卷起来收进轴中,往身上一背,摔门而去。
关若飞:“……”
这孩子从哪儿招来的疯魔?
*
夜晚,薛家酒铺。
唐久安一出门就直奔当铺。
出了当铺就直奔交子铺。
多年积债,今日一笔勾销,唐久安身心舒泰。
拐去街上最好的酒楼,斥巨资订了一桌上等席面回家。
“我今日才知什么叫无债一身轻。”
唐久安端着酒杯,十分感慨,“不欠债的感觉真他妈的太好了。”
薛小娥第一回 听唐久安欠债的事,眉头一皱:“你问谁借钱了?”
“呃,问虞姐姐。”唐久安连忙道,“借了足足一百两,还好发了饷银,刚刚还清了。”
“怎么不早些说?一百两银子何必问旁人借?问我拿不成吗?难道还会短了你的?”
唐久安优哉游哉听着薛小娥絮絮叨叨,人心情好的时候,连啰嗦都是动听的。
陆平专心致志啃一只大蹄膀。
叩门声在此时响起。
见陆平一手油,唐久安起身去应门。
门开处,就见姜玺抱着一支道卷轴,冷冰冰临风而立。
“殿下?”
唐久安有点心虚,这是讨债上门来了?
不过不妨,钱都进了交子铺,她吐也吐不出来。
于是她干笑一下,进行虚伪的客套:“好巧啊,殿下这是来这里散步?臣不多打扰了,好走好走。”
她说着就要关门,姜玺一条长腿迈进门槛,卡住门,也不说话,就冷冷看着她。
唐久安深感来者不善。
薛小娥出来见是姜玺,忙过来行礼见过。
姜玺对薛小娥倒是肯说话了,还伸手来扶:“薛姨不必多礼。”
薛小娥笑道:“殿下吃了不曾?今日小安叫了一桌子菜,说是三元楼的,殿下快进来尝尝。”
说着便忙去添碗筷。
唐久安很想去捂薛小娥的嘴。
三元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一桌酒席对于姜玺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她这样抠搜成性的人来说可不便宜。
果然姜玺进来一见到席面,落到唐久安身上的视线便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后槽牙咬了起来:“唐将军,离开京城,离开东宫,可喜可贺是吧?”
连铜钱都不放过的人,居然都舍得叫这么贵的席面了。
唐久安眼睛一亮,心想咦还有这么好的借口?
当即道:“殿下所言不差,臣马上要回北疆,心中欢喜,所以特地叫了一桌席面庆祝一下。”
第27章
薛小娥过来添上碗筷, 就看见姜玺面色很是不豫。
于是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唐久安。
姜玺这表情唐久安十分能理解。
要是谁拐走了她这么多银子,她脸色要比他难看一万倍。
于是她十分殷勤地劝菜劝酒。
当着薛小娥,姜玺总归没有发作,忍气吞气拿起了筷子。
姜玺很其实很喜欢在薛家吃饭。
无论在宫中还是在国公府, 吃饭时处处都有规矩, 什么人坐什么位置, 上位者没有动筷, 下位者绝不敢动。
但薛家没有这回事,大家随便坐,随便吃,薛小娥最大的规矩就是碗里不能剩饭。
再加上唐久安劝得殷勤,又是挟菜, 又是倒酒。
姜玺的脸慢慢就绷不住了。
不就是想回北疆吗?
她本就是从那里来的,同僚朋友下属都在北疆,她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京城……京城毕竟她也没待多久。
一时饭毕, 姜玺准备拿出卷轴。
就听陆平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问唐久安:“今日还完债了, 明日能不能再叫一桌?我觉得那个蹄膀拿来下酒最好, 外公一定也会喜欢。”
姜玺的手一顿。
什么叫今日还完债了?
他蓦地就想起了多年前那块最终进了当铺的玉佩。
“唐久安,”姜玺沉声问,“今日你捞来的东西在哪里?”
唐久安:“………………”
姜玺咬牙:“当铺?”
唐久安:“!!!!”
她也不知道姜玺是怎么猜到的。
以前她也触怒过上司,要么挨军棍身体受罪,要么扣军饷心里受罪,总归有罪受着便是,反正合计一番, 她还是有赚。
因此略一寻思,便放弃了无用的狡辩, 老实点头。
“哈哈。”姜玺短促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又笑了一下,“哈哈,当铺……当铺!我送你的东西,全进了当铺!”
唐久安看他嘴角都在抽搐,莫名地有一丝心慌。
按说犯多大错遭多大罪,她已经准备好了付出代价,便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但这一次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毕竟以前别人送她东西,从来没有像姜玺这样埋在池塘里等着她。
所以除了收到东西之外,还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当出去的东西可以说是送她的便归她处置,但那份捞东西时的惊喜与快乐好像无法偿还。
这么想着,居然理亏起来。
“殿下,臣有罪。”唐久安跪沉痛道,“要不您打臣一百军棍?”
姜玺再一次给她气笑了:“一百军棍,你要不要活了?”
“臣看您很想揍人的样子……”
“我是很想揍人,最好把你吊起来揍!”
姜玺重重将卷轴拍在案上,怒问,“当铺在哪儿?!”
*
一个时辰之后,唐久安站在当铺前。
明日便是中元节,今日老板关门得早,他们之前过来时,当铺大门已经落锁。
于是姜玺去了一趟国公府,带着一群府兵砸开了当铺大门。
当铺老板闻讯而来,原也带了几个打手,但一看府兵一身精良的铠甲,就知道对方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姜玺一手拿钱,要老板一手还东西。
这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唐久安拿来的那几件首饰十分精美,当的又是死契,所以老板转身就卖了个好价钱。
只是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亦是非富即贵,老板待要上门,又恐吃打,便请教姜玺的名号。
这是想用姜玺名字壮胆的意思。
唐久安心说,东宫太子,说出来吓死你。
结果姜玺道:“护国公府,关若飞。”
唐久安:“……”
国公府少督护的名头很是好用,老板很快便把东西取了回来。
姜玺在灯下一样一样清点。
灯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微光,看上去宛如庙里供奉的俊美佛像。
下一瞬,他皱眉,喝问:“我那竹篮子呢?”
老板一呆:“什么竹篮?”
姜玺回头,怒视唐久安。
唐久安抚额,向老板道:“……就我白日过来时,装这些东西的那个篮子。”
这话让老板头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素养产生了怀疑——莫非那不起眼的竹篮亦是什么宝贝?不然这样的贵人何以对它如此上心?
整个当铺上下翻了一通,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
姜玺恨恨地把东西装了满篮,拎着出来。
唐久安已经接受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债是还不清的,只不过是换了个债主,从前是交子铺,现在是姜玺。
……不过东宫太子,收利息应该不会像交子铺那么高吧?
唐久安还在想一会儿如何跟姜玺还一下价,篮子便递到了她面前。
唐久安:“?”
“你不会想让我帮你拿回家吧?”姜玺恶狠狠道,“自己拿着!”
“……”唐久安十分不确定,“……给臣?”
“不给你给谁?!”姜玺每说一个字都能吐出一口火,“我说过,你捞的都是你的。”
他越说越气,竖眉横眼:“唐久安,我送给你的东西,哪怕你死了,也要用它们陪葬!要是再让我知道它们过了第二人之手,我就……就……”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如何威胁她,于是更气了:“我就把陆平那小子宰了喂狗!”
在家里洗碗的陆平猛打了一个喷嚏。
唐久安站在街道的长风里,衣袂微微扬起,目光有一点迷茫。
她觉得要么是她的脑子不大清楚,要么是姜玺的脑子不大清楚。
她忍不住再次确认:“殿下,您真的要把这些再送给臣?”
姜玺气:“不想要?!”
“想想想。”唐久安一把就接住。
姜玺被她迅速动作讨好到了。
唐久安抱着满满一篮子宝贝,顿时发觉自己真的太不应该了,居然还试图讨价还价。
她豪气干云地道:“殿下,臣算您三分利。以后臣发了饷,按月还您。”
“什么利?还什么?”
姜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时间又有了揍人的冲动,一把抓住竹篮,“不想要了是不是?不想要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