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他真是太聪明了!
驿仆正在把浴斛抬出去,并打扫房间, 没料到唐久安进来。
唐久安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姜玺嗅到一点皂角香,看着浴斛里的水, 眼睛有点发直。
他忽然觉得身上好冷,很适合进去泡一泡。
但又觉得身上滚烫,再多想一点就要着火。
唐久安沉声问道:“殿下追来,所为何事?”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姜玺:“……啊?”
“此处没有旁人,殿下尽管直言。”
她的神情肃然,眉眼冷冽,类似于在水榭发现异常之时。
“……”姜玺,“唐久安,你不想看到我吗?”
唐久严肃地摇头。
一国储君,孤身冒雨而来,一看就有事情。
而且还是大事情。
很要命的那种。
“……”
姜玺整个人僵住,像是被谁卡住了脖子,声音都变了,“一点也不想?”
所有的百转千回兵荒马乱,全是他一个人的?
“自然。”
唐久安答,“但殿下来都来了,有事直管说,臣听着。”
姜玺一想是这个理没错。
他大风大雨赶来,当然是有事要说。
那句话在胸中激昂澎湃,风雨浇不息,没有什么能阻挡,眼看就要呼啸而出。
然后,他一错眼,瞥见了桌上的东西。
是一幅胡乱卷作一堆的画轴,隐约可见大片晕开的墨迹。
姜玺:“!!!!”
他眼神一动,唐久安便注意到了,这会儿赶到姜玺之前先一步挡在桌前:“殿下,先说正事要紧。”
“这便是正事。”姜玺伸手要去拿画轴,唐久安抬手格挡,两人就在桌前你来我往,换起招来。
姜玺:“那是我的画!
唐久安:“已经给臣了,是臣的。”
“就算给你了,我看一眼不行吗?”
“不行。”
“唐久安,你是不是心虚?”
唐久安:“……是。”
姜玺倒给她整得没脾气了:“怎么弄的?”
唐久安默默把画轴藏身后:“先说说殿下的来意?”
姜玺好气,抓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就是一通灌。
唐久安深知这种长途急奔之苦,便提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烛火昏黄摇曳,姜玺黑衣黑发,湿透了之后颜色更加浓郁,一张脸好看得勾魂夺魄,一对眸子像是粘在了她身上,一面喝水,视线却是没有挪动半分。
唐久安觉得他这眼神跟从前很不一样,不由更加担心:“殿下来找臣到底是为什么事?”
姜玺定定地瞧着她,一时咬牙,一时又很想再抱抱她,目光一会儿幽深一会儿灼热。
半晌,道:“跟我回京。”
唐久安大惊:“京中如何了?”
有人造反?!
皇帝驾崩?!
敌国入侵?!
想来想去恐怕是皇帝驾崩,因为姜玺之前扑过来抱住她的样子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好不容易找到了新主人。
丧家之犬·姜玺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用膝盖想也知道她想的肯定不是他想她想的。
他直接扯开领口,拽出那两枚狼牙:“你说过的,只要拿着它来找你,你无论生死都会赴命。”
唐久安郑重地接过狼牙:“臣绝不食言。”
无论是扶殿下上帝位,还是平息叛乱击退敌军,殿下都可以开口。
然后就听这位殿下道:“我要你回京继续教导我的箭术,当我的老师。”
唐久安:“……”
她看看手里的狼牙,再看看姜玺,“臣这狼牙,就值这?”
“这就是最要紧的。”姜玺道,“老师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唐久安握紧了狼牙:“当然不会。只是……”
姜玺才不听她的“只是”,“老师说话算数就好,在此歇上一夜,明日雨停,我们便回京。”
姜玺说着打了个哈欠,伸懒腰,“这一路可累坏我了,劳烦老师让人为我准备一间屋子。”
唐久安答应着,刚迈步,姜玺便动如脱兔,一把抓住桌上的画轴。
画轴“刷”地抖开,上面墨迹斑斑,一张脸糊得面目全非。
“……”
唐久安抬脚就走,迅速关上房门。
“唐、久、安!”
里面姜玺的怒吼声砸在房门上。
*
这所小驿站只有两间上房,姜玺来了,陆平当然就得让位。
其它屋子都住满了人,有懂事的羽林卫要挪位置。
姜玺经过,“咳”了一声,提了一句:“你们是禁卫,莫要与边军总混在一处。”
羽林卫默默放下了请陆平入内的手。
驿丞瞧出了贵人的意思,也不敢给陆平腾别的房间。
陆平本人是个省事的,不声不响下楼去。
姜玺一面瞧着唐久安房中的动静,一面看着陆平卷着铺盖去了柴房,心中十分满意。
哼,就你这黑块头,怎配在我老师身边?
他甚至怀疑那画是陆平弄坏的。
毕竟将心比心,自己的未婚妻带着别的男人的画像上路,姜玺一天能把那画撕烂八百回。
姜玺拎着酒壶去敲唐久安的门。
唐久安无事便要早睡的,已经要上床了,开门见是姜玺,问:“殿下有事?”
“有。”姜玺肃容,“毕竟吏部和兵部皆出了公文,老师回京名不正言不顺,咱们总得商议商议。”
唐久安心说真难为你,倒也知道这事名不正言不顺。
她让开门,然后才看到姜玺拎着酒。
不单有酒,甚至还拎了个小小椿箱,里面还有几道小菜。
唐久安:“……”
太子殿下聊正事的款式真是别具一格。
姜玺殷勤地布设杯盏。
他已经想明白了,唐久安现在不想看到他,不代表将来不想看到他。
重要的是他又可以见着她,还能听到她的声音,还能和她一起吃饭喝酒。
一切来日方长,未来充满机会。
斟好酒后,他掩袖打了个喷嚏。
“殿下,你淋了这么久的雨,又一路急奔,应该去泡个热水澡,好好喝一碗姜茶。”唐久安把酒壶拎到自己面前,“酒就别喝了。”
姜玺顿住,眸光湿润,喃喃:“你关心我?”
“自然,殿下是一国储君,身子贵重。”
“若我不是储君呢?”姜玺看着她,“若我只是个普通人呢?”
唐久安不是很会假设虚空之事,费力地想了想,还是道:“那也还是身体要紧,生病总是不好。”
姜玺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的目光灼热滚烫,手也是。
唐久安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手。
姜玺见她若有所思,忙诚挚道:“老师如此关心学生,学生真是十分感动。”
“……”
姜玺言辞越是恳切,唐久安就越是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但哪里怪,又说不大上来。
遂聊正事。
“殿下想好如何摆平兵部和吏部吗?”
“没有。”
唐久安赶紧撇清:“殿下不要指望臣,臣摆不平的。”
“我没有想,是因为那两处地方根本用不着摆平。”姜玺朝唐久安眨了眨眼,“只要摆平父皇就好了。”
唐久安觉得有道理:“那殿下打算如何摆平陛下?”
“还没想好。”
“……”唐久安,“……要不您回去好好想?”
“一个人闷坐着也想不出来嘛。”姜玺拉了拉唐久安的袖角,脸凑过去低到唐久安面前,“老师帮着一起想想?”
姜玺对自己的脸是有点自信的。
此时嘴角带笑,眸子闪亮,眼神里充满温柔希翼乃是方才特意对着镜子练习出来的最佳表情。
唐久安爱看美人,这是个非常好的优点。
因为他刚好就是个美人。
唐久安的眼神果然柔和了一下。
但就在姜玺准备再凑近一点的时候,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啊啊啊啊小安!!!!!”
陆平抱着被子跳到唐久安床上,紧紧缩在床角,“有老鼠,有老鼠!”
唐久安立即扔下姜玺,过去搂住陆平:“不怕不怕,这里没有老鼠。”
“有,有,有!”陆平绝望大叫,“柴房里有老鼠!”
姜玺还保持着那拧着脑袋的姿势,一时回不过来。
他对陆平那苍白如死的脸色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见过会演戏的,但没见过这么会演的!!
而方才还对他露出温柔神情的唐久安,此时抱着陆平,用一种比方才看他时更温柔一百倍一千倍的语气道:“不要怕,我在这里,我这里没有老鼠,永远也不会有老鼠。”
“可可可可是柴房……”
“让柴房见鬼去,你为什么要去柴房?”
“我我我没地方睡,就去柴房睡。”
“你为什么没地方睡?”
陆平畏畏缩缩地看向姜玺。
姜玺慢慢拧回了脖子,坐正来。
眼神锋利,杀气四溢。
呵,大意了。
这黑块头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劲敌。
第30章
“关我什么事?”姜玺理直气壮, “我让你睡柴房了吗?”
陆平畏缩摇头。
“那你看我干什么?”
陆平往唐久安身后缩。
唐久安还十分心疼的样子,摸摸陆平的头:“不怕不怕,你就睡我这里。”
姜玺炸了,只盯着缩在唐久安身后的陆平, 那模样像是一头要把陆平拖出来吃掉的恶狼。
陆平则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姜玺冷着脸向陆平道:“去下面找羽林卫, 就说我的话, 让他们腾一间屋。”
陆平瑟瑟发抖并摇头。
姜玺强忍住把陆平拖下来揍一顿的冲动:“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 去睡吧。”
陆平还是摇头。
姜玺的拳头在袖子里握紧了。
“殿下回去睡吧。”唐久安道,“小陆儿今夜哪里也不会去。”
“不行!”
姜玺的声音太大,让唐久安不由多看他一眼。
姜玺微微吸了一口气:“哪里有让老师同别人挤一处、学生却独占一屋的道理?那么便请老师去我房中,我与陆兄共住。”
陆平拉着唐久安的衣袖摇头。
唐久安拍拍陆平的肩,安慰一番, 然后道:“一点小事,殿下不必费心了。臣和小陆儿经常住一住,早就习惯了。”
……经常……吗?
姜玺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但仍旧顽强道:“那我……我一道留下来陪老师。”
唐久安:“倒也不必。”
“不,我非留下来不可。”姜玺豁出去了, “因为……我也怕老鼠。”
“……”唐久安, “……殿下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老鼠?”
姜玺心说您听听这是人话吗?
“怎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小陆儿自然可以。”唐久安道,“但殿下怕是连老鼠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姜玺确实没见过。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不能太偏心!
“好,我说实话,我不是怕老鼠,我是怕一个人睡。”
姜玺脸上露出和陆平一模一样的柔弱恐惧之色,“我怕一个人睡觉。我从小到大,殿里都是有人侍候的, 我一个人睡不着。”
这个理由唐久安倒是接受了:“那臣去找个羽林卫上来陪殿下。”
“不可!”姜玺严肃道,“此事是我的弱点, 我的秘密,现在只有你知道,千万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晓。”
唐久安倒是没想到,深感自己思虑欠周到,同时也理解了姜玺为什么好好的觉不睡,偏要来她这里商量什么大事。
“那就睡吧。臣和小陆儿睡床,委屈殿下睡榻。”
见姜玺不满地瞪起眼,唐久安解释,“臣与小陆儿两人挤一榻,委实睡不下。”
再一想,君臣之别,上下有分,主君可不会管你睡得下睡不下。
便拉着陆儿起身,准备打地铺。
反正在战场上树下土里风里雨里一样睡。
“我和他睡床。”姜玺皱着眉毛阻止唐久安,“你一个人睡榻。”
唐久安倒是没有想到,抬眼看向姜玺。
姜玺特别受不了被她这样认真地看关,别过脸,低声咕哝:“……我说了我不习惯一个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