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玺不情不愿地下来:“父皇。”
皇帝:“这便是你在操劳的国事?”
姜玺:“事关太子婚姻,怎么不算国事?”
“……是唐久安?
“是。”姜玺道,“儿臣很喜欢她, 想要娶她为妻。”
“她可知道?”
“知道。”
“可愿意?”
姜玺微笑:“她会愿意的。”
皇帝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说,她现在并不愿意。”
姜玺信心满满:“反正我肯定能让她愿意。”
这次不行, 就下次。
今年不行, 就明年。
总之,非她不可。
皇帝抬手,周涛领着左右退开。
山风扫过,琉璃灯轻轻摇晃,微此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恍若天乐。
“玺儿, 不要轻易将你的喜欢说出口。”
皇帝慢慢地道,“我们的喜欢是不公平的, 因为她们没有拒绝的能力。”
姜玺悻悻:“那可不一定。”
“就算她们能拒绝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皇帝沉声道,“就算她们能坚持,她们的父兄家人呢?”
姜玺心说她爹在她眼里就是个屁。
当然他不能败坏唐大人的官声,以免让唐大人背上不孝的恶名,虽然他并不觉得唐永年那个混蛋有什么可值得别人孝顺的。
“玺儿,撤去这些吧。”
皇帝的声音有几分沧凉,“她若是喜欢你,你折一枝茶山给她,她亦是满心欢喜,她若是不喜欢你,你就算布置上九天仙境,她最多也只是敷衍一笑而已。
姜玺觉出了一丝奇怪。
皇帝教导他,从来只有简单粗暴的命令,还是头一回这般循循善诱,跟变了个人似的。
于是姜玺问:“父皇,我母妃最喜欢什么口味的香饮子?”
皇帝皱眉:“为何突然问这个?”
“您答一下呗,又不会掉块肉。”
皇帝没好气地答:“金桃玫瑰。”
姜玺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儿臣还以为您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呢,要不然就是哪个乱臣贼子用替身顶替了您——”
皇帝大怒:“你这孽障!”
*
帐篷边,唐久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唐久安,你为了得到殿下的心,无所不用其极,平江画舫那一夜,你是不是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文臻臻的声音凉凉的,透着一股子凄清,“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等、等会儿!”
唐久安,“你在那年三月十七看到了我?”
文臻臻轻轻“哼”了一声:“不错,看得真真的。”
“当真是我?!”
“唐大人那夜穿的是藏青衣裳,系着抱肚,穿一双黑靴。大人左边衣袖破了一道缺口,不过束着箭袖,并不明显。”
“……”唐久安惊了。
那件衣裳是她自己洗的,力气太大,搓破了袖口。
与姜珏话别之时,姜珏大约是看到了,送了她一身新衣。
出宫就被她送进了当铺——衣裳的料子很不错,挺值钱,能还债。
那件破了袖口的衣裳又陪了她大半年,直到破口大到连陆平都补不了,才勉强退役。
唐久安喃喃:“……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但凡说得差那么一点点,她都有机会怀疑文臻臻是脑子坏掉说胡话。
“我生来记性好,过目不忘。”
文臻臻的语气不知为何十分萧索,还带着一丝嘲讽。
“这么厉害?”唐久安道,“不过你好像不高兴自己这么厉害?”
“……”文臻臻顿了顿,“唐久安,我在和你说正事。”
唐久安掩面,长叹:“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多谢?”文臻臻冷笑,“你在打什么算盘?”
唐久安很头疼:“这件事太突然了,我要好好回去想一想。”
她说着便走。
身后传来文臻臻带着怒气的声音:“唐久安,设若我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唐大人你还能留在东宫吗?还有脸留在京城吗?!”
唐久安一想哎哟,这事真的传扬出去,她的仕途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封侯立户,想也不用再想。
唐久安赶紧回身,诚恳拜托:“文姑娘,那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只要你离开殿下,离开京城,这事我便烂在肚子里,永远不会对任何提起。就像这三年来我所做的一样。”
“我亦正有此意!”
唐久安用力点头,转身便走。
走出两步,复又回头,解下披风,披在文臻臻身上,“夜里风大,文姑娘快回帐篷去吧,别在外面冻着了。”
文臻臻:“……”
披风上犹带着唐久安的体温,文臻臻在寒夜吹了半晌的冷风,冰冷的身体对温暖的感触尤其明显。
“我……我只不想看到有人对殿下不择手段,居心叵测。”
文臻臻咬了咬唇,“殿下他……是很好很的人。”
“别说了。”
唐久安沉痛道。
她当然知道姜玺真的很好,所以,越说她觉得……她真该死啊。
*
陆平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唐久安在帐篷内。
“小安,”陆平压低声音兴奋道,“我打听到了,太子殿下不知在东面山谷里布置些什么,我还没进谷就被赵都尉拦了回来,但我看到山谷里好亮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说了半天,发现唐久安坐在床上两眼发直,一眨不眨。
“小安?”陆平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在干嘛?”
唐久安面无表情:“小陆儿,跟你说个事儿,听完你就忘掉,再也不要提起。”
陆平用力点头:“嗯。”
于是唐久安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
“——你是说你强迫了太子殿下却把人忘得干干净净并且人家找上门来你还矢口否认死不认账?”
陆平惊骇。
“……”
唐久安幽幽地看着陆平。
总结得真好。
下次不许总结了。
“那那那现在怎么办?”
陆平慌了,“要不……我们赶快逃吧!”
唐久安有气无力:“整个猎场,外面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同样,里面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她是东宫属官,除非拿到太子手令,不然就得一路杀出去。
“要不然……我就说我心有所属??”
唐久安稍微来了点精神,“小陆儿,我们是好兄弟对吧?”
陆平疯狂摇头:“是好兄弟,但不可以做夫妻。”
“嗐,是假的。”
“假的不管用,之前你说我是你未婚夫的时候,太子殿下一样粘着你,还对我特别凶。”
陆平后来可想明白了,太子就是在得知他不是真未婚夫时才突然对他好的。
唐久安一想也是,再想了想,一拍大腿:“有了,我就说我其实在暗恋大督护,他总不能打他舅母的主意吧?”
“……”陆平觉得这个有点狠。
这时候东宫有人过来提醒唐久安,陛下回席了。
姜玺也在席上,原本拎着杯子百无聊赖,看见唐久安进来,眸子一下子亮起来。
唐久安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此时正到了文公度大展诗才的时刻,满殿人都在叫好,连属国番邦的使臣都不例外。
皇帝也拈须称赞,赐下今夜最丰厚的赏赐。
唐久安是全然听不明白诗的好与坏,反正能写诗的都是厉害的,她随大流一起喝彩称赞。
她感觉到姜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一面看着她,一面自斟自饮,简直是拿她下酒。
唐久安只觉得手里的美酒顿时不香了,待得皇帝退席,便立即离开帐篷。
结果没想到赵贺一直守在帐篷外,唐久安一出来便被拦下,赵贺笑道:“殿下请大人去一个地方。”
唐久安叹道:“我能不去吗?”
“大人不去可是会后悔的。”
唐久安觉得去了才可能后悔。
但赵贺身后跟着大批东宫率卫,这明显是做了两手准备,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得。
总得有个了断。
*
赵贺把唐久安领到谷口便欠身退下。
唐久安走进去。
安静的山谷在此时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山茶花盛放,空谷繁花,本已十分动人,又在树上、地上悬着大大小小的琉璃花灯。
灯火与花朵相映,琉璃流光溢彩,风过时还会发出碎玉之声,整个山谷被布置得仿若仙境。
唐久安原本对这些花花朵朵的玩意儿不甚在意,但此时繁星满天,花灯满谷,天上地下一片辉映,整个人好像都会化进这片璀璨光芒中。
流转的灯光映着她的面颊,映进她的眼睛。
“好看吗?”
姜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知不知道这响声是怎么来的?”
山风吹过枝桠,琉璃花灯像风铃一样发出脆响。
“每一盏花灯里都放着好几颗玉珠,花灯晃动,玉珠碰撞,所以好听。”
姜玺走到她的身后,是只差半步就可以把人抱进怀中的距离。
他守住了这半步,因为很怕再上前,他就会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
他微微低头,声音就送在唐久安耳边,低沉悦耳。
“等花灯点过今夜,你还可以把玉珠掏出来,就跟摘果子似的,全归你,好不好?”
第40章
唐久安站在山风中, 满谷花木轻摇,玉珠声响,琉璃光转。
光芒在她脸上流转。
她一动没动。
痛心啊。
疾首啊。
这么多盏琉璃灯,就算每盏琉璃灯里只有两颗玉珠, 也是一笔大财。
可她却连碰都不能碰。
“不去看看?”姜玺问。
唐久安摇摇头。
“!”姜玺大惊, 这人居然有钱不收!
他转到唐久安面前, 只见唐久安眼尾微微泛红, 眼睛有点湿润。
姜玺的心立时像一朵烟花那样炸上天空,“砰”一下绽放。
唐久安看到姜玺的眼睛瞬间亮了。
就像谁在他的瞳仁深处点起了两盏琉璃灯。
“……”
不是的,别误会。
我只是……单纯地痛心而已。
“我……我知道你应该会喜欢,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
姜玺起初有些吃吃的,然后眼睛闪闪发亮, 一一指给唐久安看。
“我确实是挂了好久,这灯沉,山茶树的枝条又细, 所以要先用木棍给它支撑着,还不能露出来, 露出来就不好看。”
“这地儿我选得不错吧?整个西山, 这个季节,最好看的就是这里。这是西山十景之一,山茶瀑雪。说是山茶花从山山腰一路开到这里,宛如一条瀑布,又因花色洁白如雪,所以得名。”
“还有这灯!”
姜玺下一盏送到唐久安面前,“山里风大, 须先防风,又要好看, 所以才用琉璃。猜猜看里面的珠子有几颗?”
琉璃灯就在唐久安面前,光辉融啧,琉璃壁阻挡了山风,小小的火苗在里面安静燃烧。
碧绿清透的玉珠滚落在琉璃灯的底部,轻轻一晃便发出好听的声响。
“十一颗!”
姜玺揭晓,然后,轻声道,“寓意我们两个,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唐久安抬起头。
姜玺的脸颊微红,眸子明亮,里面倒映着天上的万千星辰,以及谷中数以千计的花灯。
忽然之间,唐久安的眼眶真的有点酸胀。
他捧到她面前的,何止是一盏花灯?
那仿佛就从他胸膛里掏出来的一颗琉璃心。
唐久安下意识后退一步。
姜玺眼底开始生出一点懊恼。
他准备好的流程不是这样的。
首先他带着唐久安来赏灯,然后唐久安会很开心地在灯里找玉珠,就跟当初在御池里捞宝贝一样。
他会陪着她一起捞珠子。
他知道唐久安一定会很开心。
那么在她最开心的时候,他会告诉她,他喜欢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都还没捞珠子,他就什么都说了,而且,还缺少了很重要的一环。
“那个……”姜玺试探着问,“你要听诗吗?我其实还写了一首诗。”
其实他不单写了诗,他还把想对她说的话全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