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安道:“好像是给他姐姐治病。”
遂把牡丹楼之事说了。
当然隐去了庆丰五年三月十七之事不提。
随后她想起一事:“殿下曾经说文书档案要经三人之手,所以不会出错。可如果最终还是错了,会是因为什么?”
姜珏:“也许,是第一人抄错,后面两人不甚在意。”
唐久安想想也是,应该是无心之过。
要说有人在三年前就帮她把行程改了,那唯有神仙方能未卜先知。
姜珏急着回京,唐久安没时间打野味,但还是送了姜珏一点东西。
她把姜珏推到栗子林,然后埋头干始剥栗子,还招乎小昭儿一起,最后剥了一大堆,让姜珏拿衣摆包着。
于是清雅出尘的三殿下便卷着衣摆,兜着栗子,登上马车。
马车驶离西山。
姜珏一颗一颗把玩着膝上的栗子,仿佛那不是栗子,而是一颗颗宝石。
小昭儿有点看不过去:“殿下,不过是树下没人捡的栗子罢了。”
姜珏微笑:“这是小安头一回一心想要送我点东西。”
先说打野味,后来捡栗子。
若是从前,别说不能打野味还要坚持去捡栗子,她压根儿就想不到要送他点什么,定然是麻溜送他上马车。
小安,好像有点开窍了。
好像想要很努力地对他好。
小昭儿忍不住道:“那您为何要骗唐大人?那香囊明明是你特意挑选的,字纸也是……”
姜珏抬手打断小昭儿的话:“现在说明,只会让小安徒增麻烦罢了。”
小昭儿眼睛一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说?”
姜珏把玩着栗子,没有说话。
*
唐久安把姜珏所说之事告诉姜玺。
姜玺点头:“使团里确实有阿度闻果的名字。”
若只是带姐姐治病,名字便不会写入出使名单中,只作为亲眷附属而行。
“还有一件事,其实那香囊——”
姜玺听不得“香囊”二字,一听眼睛便直望过来,眸子黑白分明,冷若秋水。
唐久安一滞,底下的话便吞进了喉咙里。
得,这话可不兴说。
万一姜玺旧事重提,她可不知道关山的名字搬出来有没有用。
现在有个现成好用的,不用白不用。
于是强行拐弯:“那香囊——臣真的很喜欢。”
姜玺:“……………………”
“对了,殿下说师恩如山,又说长嫂如母,那臣想问殿下要点东西,殿下应该不会拒绝吧?”唐久安压低一点声音道。
她是不想事情被人听去,却苦了姜玺,随着她的靠近,温热气息拂过姜玺的耳畔,姜玺整个人都僵了。
半晌,才道:“老师请说。”
“臣想要秋猎期间,殿下帐中所有的酒。”
姜玺:“……”
这是要他整个秋猎都没酒喝的意思?
“殿下不答应?”唐久安问。
“……答应。”
姜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唐久安很满意。
嫂嫂这个身份还挺好用。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提前月请她办的事。
嗐,孩子心情不好,不想干活,那就不干吧。
*
迦南使团是此次大朝典的重中之重,陪同一道过来的除了姜玺,还有唐永年。
唐久安领着扛酒大队浩浩荡汇回到自己的帐篷,就看到在里头等着的唐永年。
因为姜玺在鸿胪寺学箭的缘故,唐久安和唐永年见面的时间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
但每次唐永年看到唐久安,都只提一件事。
让她在姜玺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唐久安起初还老实跟他说这不是她几句话的事情,毕竟唐永年的丑恶形象已经在姜玺那里深入骨髓。
但是唐永年坚持认为:“殿下看我不顺眼,皆因误以为我薄待你们母女,让你受委屈的缘故。你若是真心肯帮为父,就回唐家住,只要你我父女和睦,殿下自然会对我尽释前嫌。”
唐久安一般听到这里就会走人。
此时人找上门来,故事重提,又说到此处。
唐久安拎起酒坛子喝了一口,忽然之间想到姜玺。
她不在意的事情就直接不理会,但姜玺不是这样,姜玺会认真把缘由说明白。
就像今天那样。
唐久安觉得这样很好。
于是她想了想,问唐永年:“父亲,若我愿意待在唐家,当初还会去北疆吗?”
“那都是你年少不懂事。”唐永年说着沉下脸,“为父三番四次找你说项,乃是想着,你我父女同心,我若高升,于你未来的仕途也有益。上阵且须父子兵,你万一有事,我也能帮衬一二。”
唐久安看着他一脸深沉诚恳的样子,忽然忍不住笑了。
她做事其实很少深思,一般是想做便去做了。
离家是如此,从军亦是如此。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爹,但也没有细想过怎么个不喜欢,到此时才明白,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他的虚伪。
明明永远只为自己考虑,却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是舍己为人。
“父亲,看在你给我性命的份上,我喊您一声爹,可您除了给我这条命,还给过我什么?”
“我是娘怀胎十月生的,是娘含辛茹苦养的,后来娘走了,我是在您身边走了几年日子,那种日子好不好,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反正是还不如在北疆上战场拼命来得快活。”
“而今我和您同为四品,我见了您的面,给您面子,称您为父亲,算尊重;不给您面子,喊一声唐大人,也不算无礼。”
“您若还想当我的爹,就拿出当爹的样子来,不要总在我面前像个要饭的似的,我会看不起。”
“你这个不孝女!”唐永年气得浑身发抖,“竟敢这样和你的父亲说话!”
他抬手就要给唐久安一记耳光。
唐久安一把捞住唐永年的手腕,身法利落一转,把唐永年的手折到了背上,唐永年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罪?额头立时疼出了冷汗,连连惨叫。
“打人之前先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唐久安松开他,“你打不过我的。”
唐永年捂着手臂,气喘吁吁:“好,好,唐久安,你给我等着。你不要以为我只有你这里一条路,我一直没有答应旁人,就是想着你到底是我的女儿,血浓于水,总比别人亲近。可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到这世间!”
话音刚落,唐久安把坛子里的酒泼了唐永年一身。
唐永年惊跳起来。
送酒的率卫们尚在外头没有走,唐久安唤了几人进来:“唐大人喝多了,扶唐大人回去产吧。”
唐永年两眼充血,咬死了呀。
陆平在外头听了半天壁角,进来道:“你这是跟他撕破脸了啊?”
“早该撕的。”唐久安道,“早撕了或许早就不见看见他了。”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古人说得不错,果然是教学相长也。
*
这是皇帝留在猎场的第六天,专门为迦南使团举行了一场御宴。
以阿度婆娑为首的使团入座。
迦南公主阿度闻果就坐在阿度婆娑身边。
每一个看见阿度闻果的人,呼吸都停顿了几息。
唐久安也不例外。
美人她见过很多,但很少见到像阿度闻果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
阿度闻果身形纤弱,肌肤胜雪,眸子宝光沉沉,她只是随便抬眼望了望四周,每个人却都觉得她在看自己。
一时酒过三巡,阿度婆娑问:“听闻贵国的太子殿下英勇无双,相貌英俊,不知今日可在?”
皇帝温言道:“太子尚有些庶务要处理,今夜未及面见,来日定会向王子赔罪。”
“不敢当。”阿度婆娑道,“我们远在迦南,也听说过北疆大督护关山大人的威名,都说外甥肖舅,太子殿下定然也是英明神武,举世无双。”
“……”唐久安觉得,此人不大会聊天。
连唐久安都有这种感觉,席上众臣更是不悦。
关山屡建奇功深孚众望,已经隐隐然有功高震主之嫌。
皇帝圣明,对关山非但没有猜忌,反而每每重赏,又让关山的声望与日俱增,也令不少臣子为之侧目。
这是大雍朝堂未能宣之于口的一点心疾,此时却被一番邦小儿摆上了台面。
岂能将舅父置于亲父之上?!
岂能将臣子置于君主之上?!
然而不待有人站出来,阿度婆娑起身深施一礼:“我的姐姐是迦南最美丽的女子,理应嫁给世间最英武的男子,希望陛下能给迦南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们能一睹太子殿下的风采。”
“嗒”,唐久安挟在筷子上的鸡腿落在桌案上。
这是要……和亲?
第43章
西山脚下有大片农田, 大大小小的农庄坐落其间。
唐久安和周涛守在一座农庄外。
今日一大早,皇帝便带姜玺来此地。
这里曾是皇帝少年之时的读书之所。
农庄不大,所以有人在里面吵架的话,外面也听得见。
皇帝劝姜玺娶阿度闻果公主, 姜玺干脆利落地反对:“我只娶我喜欢的。”
不得不说皇帝到底是明君,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告诉姜玺身为太子便要为天下子民担起责任, 不能以私人之情爱衡量得失。
姜玺:“这太子爱当谁当,我才不想当。”
如此几番下来,泥人儿也要发火。
周涛满面肃穆,只是让羽林卫和东宫率卫都走远些。
唐久安努力有样学样,装作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
就在唐久安以为这场争执会以“孽障”二字作为结束的时候, 里面却渐渐静下来,皇帝似乎换了怀柔之策,父子俩没有再爆出什么大动静。
但姜玺显然是硬的软的都不吃, 片刻后皇帝拂袖而出,脸上带有着明的怒容。
唐久安带着人跪地恭送圣驾。
姜玺久久没有出来。
赵贺问:“大人, 要不要进去看看殿下?”
唐久安想了想, 走进去。
唐久安原以为皇帝少年时代的故居定然会有专人悉心打理,结果院内的荒草都高到了膝头,快要淹没青石小径。
穿过小径,唐久安来到农庄最里边的后院。
后院便是没什么杂草,种着好几株梧桐树,此时树叶早已凋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当中一棵梧桐树下, 有一个高高垒起的土堆。
姜玺就蹲在土堆前,与土堆俩俩相望, 秋风扫过,枯叶飞旋,唐久安感觉姜玺的背影看上去都有几分凄凉。
唐久安在姜玺身后停下脚步。
“知道里面是谁吗?”姜玺问。
唐久安吓一跳:“里面埋了人?!”
姜玺瞧她一眼:“废话,坟里面自然要埋人。”
唐久安:“这是一座坟?!”
谁家把坟起在自家院子里?
而且无碑无铭,连个名字也没留下。
“听过我父皇和柳皇后一见钟情的佳话吗?”
唐久安点头,随即一惊:“这里头是柳皇后?”
“怎么可能?皇后自然是葬在皇陵里。”
姜玺道,“我那父皇为君清明,为夫痴情,简直就是个完美无瑕的圣人,可居然在这里埋了一个女人。”
片刻之前,皇帝把他领进这后院。
“娶喜欢的人?呵,即便是一国之君,也未必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人。这坟茔中的女子,朕爱之,恨之,痛之,想要将她挫骨扬灰,又不愿从此失去她的最后一点东西。于是朕把她留在这里,这样她便永远也无法离开朕。”
“玺儿,这便是喜欢。君王若只求喜欢,那便不配当一个君王。”
“你是东宫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你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莫要重蹈朕的覆辙,一生饮恨。”
姜玺眨了眨眼:“所以除了柳皇后和母妃,父皇还有喜欢的人?她谁啊?怎么死的?”
皇帝大怒离去。
若是在周涛这里,定会深深感慨皇帝对太子的宠爱之深,都这样了愣是没想过换一个。
这座坟茔是皇帝的一生这痛,皇帝是揭开自己的伤疤也规诫姜玺。
唐久安的思路则更离谱些:“陛下这是……金屋藏娇?”
“……”姜玺,“……你见过这种金屋藏娇?”
唐久安没有。
她停了停开口道:“殿下,联姻之事……”
“不知母妃知不知道……”姜玺像是没听到唐久安的话,起身便走,“我得去问问。”
*
关月日日都要艳冠群芳,带来的衣饰塞满了好几辆马车。
因着阿度闻果的到来,关月颇有一种危机感,对着镜子比了又比,总觉得首饰上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