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
“怎么会学这个?”
这是母亲的敏感话题,于是简容悄声道:“打小喜欢。”
简容还是听见了,自顾自地道:“只是个爱好而已,方家那孩子不是没了吗,后续的事情全是小容帮着打理的,她人聪明,能处理的事情可多了。”
简容沉默不语。
临近饭点,跟着去餐厅。
走过一个拐角。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免得被突出的玻璃窗磕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后原本和母亲走在一起的盛凛,与她离得格外的近。
对方低着头。
她从窗中看到,那目光落到了她的腰上。
身上悄然涌起冰寒,四肢都在发麻。
她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简纭看到盛凛的头几乎要撞上那窗,便急忙将人拉开。
简容关注着后面的动静,愈发地感到难以呼吸。
她特地挑了个角落的位置,不料简纭瞧见,直接让盛凛坐在了她身旁。
“你导师是不是姓赵?”盛教授和她搭话,“我认识他,还和他打过球,在学校里,你有什么困难,也都可以找我。”
简容一直沉默着,盛凛不想自讨没趣,“你在害怕我?”
“不怕。”简容摇摇头。
“那就是想拒绝我?”盛凛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的来意,“你知道你母亲想把你介绍给我吗?”
“能猜出来。”简容道,“就是路过条狗,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想介绍给我。”
她这句话带着自贬,又像是在骂面前人和狗没什么区别。
盛凛笑了笑,“所以你要拒绝我吗?”
对于陌生的人,简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副乖顺的模样,把她逼急了,她才会露出原本的面目。
她还信誓旦旦地跟蒋照说简纭不会这么做,结果一回家就被打脸。
她其实很想问简容,这么多年是不是压根没把她当过女儿。
当年擅改她的高考志愿也是如此。
现在面对盛凛,就像面对当年那张她想都没想过的录取通知书。
当年她做不到退学。
但现在她可以拒绝盛凛。
“对。”简容坦然道,“因为我有男朋友了,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结婚。”
“你男朋友比得过我吗?”盛凛想撬动她的心思,“像我一样可以和你聊到一块儿去,像我一样有钱。年纪大不一定是坏事,年纪大会疼人。”
如果对比的对象是蒋照,简容可以肯定。
但她心里也没个确切的底,所以没有吱声。
她一直不肯说话,盛教授也自讨没趣,只是很明显有些生气,离走前和简纭道:“简小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得不错。”
简纭误会了,“那事是方夫人……”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她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盛凛将话留下便转身离开,也不用简纭送。
这话扑到简纭脸上,火辣辣的。
她转头便对着简容骂:“读了这么多年书,墨水都到哪去了?盛教授博学多才,还不够你聊的?”
简纭气她没能将老同学的心抓住。
有钱的她不要,有才学的她也不要,她也弄不懂简容的心思。
简容坐着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道:“聊完之后就和这个打了我二十岁的男人结婚吗?”
简纭从她口中听出了质问的语气,“不然呢?”
“你又不愿意接手公司,整天学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不早点结婚生子,打算什么办?”
“你明明知道我不结婚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没有你我可以过得更好。”简纭比她先哭,上半身想芦苇一样趴在背靠上,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你怎么就不懂呢……”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20岁最好的年纪意外生下简容。
她哭得抽抽嗒嗒。
“可我会过得不好。”简容异常平静,“要么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大半辈子,被婚姻束缚,要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早自己许多年去世。”
简容到她身前去,帮她擦掉眼泪,“当然,拿到外公的这笔遗产,你会过得很好。”
她没有将蒋照告诉她的那件事当面挑出来。
这十年来,她与简纭,不过如此。
简纭视她为污点,巴不得将她推远点,现在需要她了,她又得像条哈巴狗一样凑上去。
“我可以用我的婚姻来成全你。”简纭当年生下她的确背负了很多,能过上现在的生活也只是因为她是简纭的女儿。
所以简容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这样她和简纭就算扯平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简纭生下她就应该对她负责。
她异常平静,两人也发生不了冲突。
回到房间里,简容坐在光影暗处,冷静了一会儿,才给蒋照拨去电话。
“领证需要哪些文件?”
-
不到一刻钟,蒋照的车就停在了简家楼下。
简容也不顾上那么多,直接拉开后座的门。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
她上了车,才发现是蒋照亲自开车来接的她。
况且男人虽然坐在驾驶座上,一身整洁光亮的西服,眉眼漆黑如墨,修长的指覆在方向盘上,袖口处露出昂贵的表,整个人显得倨傲贵气。
反观她自己,匆忙从家中出来,连头发都是散乱地搭在肩上。
宽敞的后座只有她一个人,她却显得局促不安。
从简家出来后,蒋照把车停在路边。
他回头看着简容:“哭过?”
从电话里就听到她略微沙哑黏糊的声音,他一听就听出来。
简容也不好意思承认,但知道自己一旦哭过就十分明显,只好点点头。
她担心蒋照有心细问,便主动道:“肥皂不小心进……”
“和我结婚,是太激动了。还是太委屈了?”蒋照笑吟吟地看着她,让简容的谎言没有了意义。
可能是蒋照在这个位置呆太久,他不说话冷着脸的时候,的确很有威慑力,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说起话来,他的语调就变得温和,一下就拉近人不少距离。
“抱歉,出来之前和我母亲吵架了。”简容避开他的目光,“我也不是故意穿成这样就出来的。”
今天天气热,她就在里面穿着件吊带长裙,外面披了个开衫。
倒也不是说不能拍结婚证的照片,就是和蒋照完全不搭。
蒋照:“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在后座上,你找找。”
简容闻言转头看去,果然看见左边位置上有个袋子。
“打开看看。”
从里面抽出包装盒,打开是件旗袍,最上方的小卡上标着“黎坞私制”四个字,简容就清楚,这件旗袍的价格不会低于20万。
但价格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蒋照来得匆忙,这件新婚礼物指不定是送给谁但没送出去的。
简容肉眼可见这件旗袍与她而言有些小了,但也勉强能穿。
“那我待会儿穿这个去拍结婚照?”
蒋照“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最后他也没强求简容坐在副驾驶上。
开始开车后,简容就不想打扰他,况且车内播着舒缓的音乐,气氛也不算太尴尬。
一直到民政局门口,有件事简容想到了,却也没提。
除去每月简纭给她的零花钱,她积蓄不多,而蒋照那边,她可以保证自己,即便离婚,也一分不会拿,所以婚前财产公证,蒋照没主动提,她就当不知道。
往来的新婚夫妇,要么牵着手,要么女方挽着男方的胳膊,抑或是男方将女方搂着。
简容用两手拿着单肩包,而蒋照一手提着她要换的衣服,另一只手里拿着登记要用的资料。
到更衣室,蒋照将衣服递过去,简容在里面换好了,把自己的衣服装进袋子里便出来了。
蒋照抬头的那一瞬,目光停了停,但他很快就缓过来,从简容手里接过袋子。
“很好看。”他诚恳地评价。
周围也来排队拍登记照的小情侣忍不住抱怨:“我早说了穿旗袍更显气质点。”
“那是人家好看,又不是你。”
的确,简容的身材几乎是为穿旗袍而生,颈脖修长,显得人亭亭玉立。
白色的真丝面料与她皮肤的颜色相辅相成,后背延伸到腰胯的刺绣除去了白色的“素”平添了几分矜贵,很好地将腰臀线勾勒出来。
只是这件衣服小了,简容施展不开。
看蒋照手上大包小包的,简容想帮他分担点,没留神背后紧贴不舍的目光。
那对小情侣中的男生很显然心不在焉。
然而下一秒看到比他高大俊秀许多的男人一手拢住那截细腰,并且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他只好失望地回头。
女友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你骗我。”
“你是不是有病?”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一抬头,却见那双莹亮的眼睛正盯着她们。
“其实旗袍是最不挑身材的服饰,想穿就可以穿。”
“所以如果挑剔的是人。”简容好言相劝,“可能换一个会比较合适。”
她这话在暗示些什么,男生的脸顿时红了。
不过两人在现在大吵一架,不一定是坏事。
手续办完比想象中的要快。
拿到证件照的时候,还有一瞬恍惚。蒋照的神情要比他自然得多,她就这么僵着,像是不情不愿。
“要不,再拍一张?”
她主动提出来,主要是觉得自己的表情太难看。
“好。”蒋照其实对照片没有太大异议,但还是随着她坐下重拍。
从民政局出来,看了一眼照片上至少“貌合”的两人,简容赶紧将结婚证收起。
似乎包都变得沉重。
蒋照则是一直拿在手心里,除去收到的时候,再没有打开看过。
天际被渲染成橘色,与蔚蓝交接,冲洗过后般的清明。
富有层次感的天倒映在简容眸中,蒋照看着她淡淡地笑,“简容,新婚快乐。”
简容稍怔,随后莞尔,“新婚快乐。”
这句话不仅是对蒋照说,也是对自己说。
因为除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和路边的风,没有人知道他们结了婚。
第八章
08
回到车内,晚霞散去,天际抹上一层灰。
看人的轮廓上都打上一层重影,最清晰的反倒是彼此的呼吸声。
“耽误你半天时间,不如将我送到学校公寓下面,我自己开车回去。”
“又不是你一个人领证,为什么会耽误时间?”蒋照道,“既然结婚了,就不必这么拘谨。”
过了一会儿。
“你车在那停着?”
简容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稍等一下,我叫司机来拿了钥匙,帮你开回去。”
简容本意是缩短和蒋照单独相处的时间,却见他已经打起了电话,知趣地将话收了。
注意到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狗吊坠,像是只拉布拉多,便随口问道:“这是你家小狗吗?”
“嗯,不过是条老狗了。”蒋照耐心地解答着,”你可以取下来看看。”
“还是不用了。”一些回忆被触动起来,简容坐直身子撇开了脸。
“这是你自己雕的?”片刻后她开口问道。
“不像?”
“没有,只是想起来我一个朋友也会雕刻。”
“或许有机会我们可以交流一下。”蒋照道。
不会有机会。
简容盯着吊坠晃荡。
几次接触,她已经判断出蒋照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譬如这只圆滚滚的拉布拉多,就和他的形象不太相符。
依旧在离家200米的地方,叫蒋照停下。
月色清淡,轻柔地打进车内,又被树影晃荡开。
“没有考虑过搬出去住?”下车前,蒋照问她。
简容就看着前方碎了一地的月光,温声道:“当然想。”
过两个月她要出躺远门,去西北的考古工地,一去就好几个月,届时应该算个好时机。
她不知道蒋照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微微侧头看了他两眼,见他若有所思,漆黑的眼瞳垂着,指尖不住地敲打着方向盘。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车了。”简容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在他车上的东西,便收拾好包,准备走人。
“晚安,蒋总。”关上车门前,她轻轻道,旗袍的边角被风吹起来,她低头用手压着,露出修长白皙颈,像是优雅的白天鹅。
不等蒋照回复,她便将车门关上,离开了。
想对她说的话没说出口,蒋照如鲠在喉,还是怏怏不悦,便打算抽出支烟来想点燃。
清瘦又婀娜的身影在道路上不断缩小模糊,直至像一团虚影。
微弱的火星顿时被掐灭,烟灰弹落在名贵的西装裤上,留下灼热的烫痕。
犹豫半天。
从手机里翻到狸花猫头像,给她发了句:晚安,简容。
-
“干什么去了?”
母亲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几分惯有的严厉和质问。
简纭要求简容每天晚上都回家,就是担心简容谈恋爱了但她不知道。
但她大概想不到,简容会和蒋照闪婚。
“和人结婚去了。”简容有持无恐。
“还和我赌气呢?”简纭没有相信,不过简容身上这件旗袍,看起来比以往的都要昂贵庄重。
中午的事闹的不愉快,翻篇是最好的选择。
“老爷子情况不太好,过两天跟我过去看一趟,听到没?”
“听到了。”
她迅速将鞋换了,转身不做停留,就往楼梯的方向走,想要直接回房间。
不料她的表妹简纯跟了上来,还顺带将门关上了。
“那天晚上你见到蒋照了?”简纯找了把最舒服的椅子坐下,趴在椅靠上,大有和她久谈一番的准备。
知道自己错过这次机会,她后悔不已,整天在家催着简旦谭约蒋照然后把自己带上,然后就被简旦谭训斥了一顿。
上次画廊一面后,她就觉得自己机会不小,不然现场那么多人想与他攀谈,他为什么唯独选择了自己。
再者,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不少,简纯认为让人喜欢是自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蒋照不会是这个例外。
不过蒋照是她这么多年来最主动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