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死的是我可以理解到你们”,苏西再次抹了把脸,擦掉眼泪,“不管是从小到大,哦,没有这种东西,是我记忆里我所拥有的察言观色共情能力告诉我,还有被你身体的记忆所影响到,我能感觉到你过去所面对的痛苦有多沉重,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动机,但我绝不接受,也绝不原谅……等等,你们……我和你上次见面时去到的平行世界,那不仅仅是你说的意识投影的幻觉是吗?”
苏西颤抖起来,两眼发直,说出让她惊惧不已的猜测:“我本来可以早点发现那是个真实的世界,但我没有,我当时以为那是像梦一样的地方,你推了我,我让她从窗户摔了下去,我杀死了她……”
“你没有”,过去之人语气郑重强调,“你没有越过她的自我操控任何人,她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你没有夺走任何人的生命,你必须记住这一点。”
“当我诞生的时候,我不就夺走了你的人生”,苏西望向女孩,“你自称过去之人,你已经永远地留在过去了”,她苦笑起来,“就和制造我的时候不在乎我是否愿意,你们付出自己的时候也不在乎我是否需要,你们……你们在用这种办法逼迫我必须背负着你们的生命生活吗?”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无法走出过去了,即使活着,也只能称为没有死去。而你,你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你拥有现在,你能走向未来,你能过上你想要的人生。我们从来不需要你背负上什么,我们都是自愿将我们的好点数赠予你。”
苏西从话里察觉到什么,“赠予好点数?什么意思?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不是用不幸兑换幸运的抽奖机?”
“还是用抽奖机的说法,幸运事件发生的概率越小,奖品越昂贵,抽奖券的代价也越高,等价交换,很常见的道理”,过去之人明显不太愿意多谈有关能力的事,“你已经拿到线索了,你可以回去看看。”
苏西一愣,“回去?你要做什么?”
“平行世界间存在距离,不是时空上的距离,而是在世界线上的距离,世界相似度越高,距离越近,区别越大,距离越远。你并没有真正来到这个世界,你只是通过芯片与这个世界达成联系,只需要中断链接,你就能醒来。”
“但你之前说从平行世界――”
苏西忽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侧卧在床上,头下垫着毛巾,有一根又粗又长的管子从自己嘴里插进去,穿过喉咙,扎进胃里,隆隆地往里灌液体又抽出去。
是在洗胃。
食道被扩张,胃部被灌满又抽瘪的感觉很不好受,又被固定着没办法挣脱,手臂上还插着其他管子,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莱斯利医生摆弄。
生理性的眼泪不断漫出眼眶,她模模糊糊看见门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是谁把自己送来莱斯利医生这的?
明明她都把自己藏的很好了。
迪克站在门口,反复张握拳头,不知道是用一种什么表情在看莱斯利医生给苏西做抢救。
是他把苏西送来的。
接到汉堡店老板的电话时,他正在布鲁德海文巡逻,听见老板说苏西一直没来上班,在储物柜里发现了手机和这个联系方式。
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告诉提姆这个消息后,尝试调出装在苏西家的监控。
本来房子里有红罗宾一开始设置的隐藏式监视器,去过房子的夜翼和罗宾也都各自放置了监视器,但上次毒藤女在房子里操控巨型藤蔓的时候破坏了大量家具和房屋结构,也顺带着毁掉了成堆的监视器,现存的少量监视器没能全面监视到房子内部,而苏西的身影并不在监视器画面内。
但又因为有势力在清除苏西的网络信息,用哥谭市监控网络追踪苏西的行动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出于担心,迪克还是回了哥谭,来到被罗宾翻过一遍的苏西家。
客厅的窗户大开着,一眼就能看见摆在桌上铺着棉花羽绒的空鸟屋。
又来到卧室,一些零碎摆在门边架子上,迪克看到了好多张还带着花香的留言卡,莱斯利医生的名片,甚至还有从挂号登记簿上撕下来的自己的签名。
房子里凡是能藏人的地方罗宾都找过,床下,柜子里……以苏西的身高,她能躲藏的地方并没有多少。
但迪克觉得她还在房子里。
如果她是自己躲起来的话,她会更倾向于选择自己熟悉的,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比如她习惯藏不希望别人看到的东西的地方……
迪克打开了卫生间天花板隔层,果然看见她把自己藏在这里,将自己藏进不指望任何人能找到的角落。
但她到底怎么把自己塞进去这么狭窄的空间的?
华夏的缩骨功?
迪克尝试叫醒苏西,然而她始终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呼吸也若有若无。看着她那种扭曲关节压迫内脏的姿势,迪克不敢直接把她拉出来,只能用工具拆松天花板,像救被困在树上的猫一样把苏西托下来。
一入手他就忍不住皱眉估摸了一下重量,之前还是轻的像只猫,现在大概只剩半只了。
他还发现了一个玻璃瓶,从粉末残余来看,大概是黏腻的花粉一样的东西,于是他问阻挠自己带苏西离开的巨型藤蔓,从状态沉闷的毒藤女那得到了催眠花粉的回答。
迪克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没费多大功夫就躲过了不在状态的藤蔓,带着苏西赶到市内某处医疗设备齐全的安全屋,找来信任的莱斯利医生请她救治苏西。
洗胃、血液透析、全面检查……
迪克拿到了有关苏西身体的详细报告:
位于大脑海马区的芯片在昏迷期间一直发射出微弱的Σ波;
长在第二节 脊椎下的小藤蔓与运动神经紧密联结;
肋骨有许多处陈旧性骨折痕迹;
脊椎下方明显的后天修复痕迹;
不止一次药物滥用引起的严重肾损伤;
从小藤蔓分泌物中分离出与氪星人血液中相似的某种物质……
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从外表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像她可以一边笑着,一边假装肋骨骨折不存在,一边又在背地里倒数自己的生命。
迪克来看苏西的时候,她还没从插过胃管的后遗症里缓过来,被不可控的轻微恶心感和胃部抽搐困扰着,眼泪汪汪,侧着头靠坐在病床上,还接着一台透析仪器,没精打采的样子像只刚被捡回来的病恹恹流浪小狗,缩着爪子哪也不敢碰。
她看见迪克,也没觉得哪不对,只是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哑着嗓子问:“这得花多少钱?”
她从来都不会在乎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这件事,不管是幸存的庆幸,还是与死亡失之交臂的遗憾,她明明做了这种事却不在意得到什么结果。
迪克突然有些没由来的烦躁,但还是保持亲和的微笑,“自家诊所,不花钱。”
“啊”,苏西战术后仰,把自己往软绵绵的靠枕里埋的更深,“你还是说个数吧,不然我过意不去。”
“你表现的就像你只是睡了一觉起来”,迪克为苏西轻描淡写的态度撩出几分火气,他看着似乎没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的女孩,语气不免严厉了起来,笑容也不见了,“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因为自己没有好好爱惜生命,所以他生气了?
苏西吃惊地瞪圆眼睛,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到我的行为会给你带来困扰……”
“不是这个”,迪克绷紧唇线,凝视着不解的苏西,几息之后,为那双眼睛里货真价实的疑惑迷茫苦笑一下,坐到床边,耐心为她解释:
“我见过轻生的人,他们……我能理解到他们对人生中不会再有快乐的绝望,我绝不赞同他们的选择,但我可以理解。而你……”,迪克掂量了一下用词,“你每一次不尊重自己生命的行为都给我一种意义不明的感觉,你在面对死亡时没什么求生欲,但你又不是追逐着死亡的那种,你只是”,迪克看见女孩半垂着的眼睫颤抖起来,“像活在梦里,渴望唤醒自己。”
被说中了。
苏西不自在地挠了挠被角。
“以后不会了。”
“你……”,迪克没有想到有一天轮到自己跟别人说这种话,“你是不是放下的太快了?抱歉,我不是在批评你,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做决定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苏西眨眨眼,是真的没觉得哪不对劲,“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做过了,也为此痛苦过了,我会记得这给我带来的影响,但我不能永远停留在这里。睡一觉,睁开眼睛,我需要看到的是现在和明天。”
她当然还记得发现真相时那种崩溃感,但该发泄的也发泄了,再困在痛苦里也于事无补,她还是想活下去,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迪克怔怔望着女孩,他发现她不是没心没肺也不是淡漠无感,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她身上有一种坚韧、不可被折断的东西,她就像藤蔓一样,看似柔弱,却能坠起千斤,始终向着她所想要到达的地方蔓生前进。
第37章
从哥谭开往大都会的公汽上。
苏西费力地想将车窗关上, 但似乎滑槽有什么地方卡住了,她一直推不动,呼呼灌进来的冷风吹的她眼睛都睁不开, 头发直往后甩。
这时, 一只指腹掌心附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帮忙关上车窗,将恼人的寒风隔绝在窗外。
“谢谢”, 苏西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看向坐在她旁边的黑发俊美青年, “但是…你为什么在这, 迪克?”
迪克眨着蛊人的蓝眼睛, 态度自然, “我工作上有些事要去大都会交接。”
白天的工作还是晚上的工作?
苏西在内心叹了口气。
从迪克那拿到领班的手机时, 她就知道大都会图书馆这条信息肯定暴露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只老式手机被里里外外检查过好多遍, 但手机里的信息都被清理地很彻底, 唯一一条密文破译出来后还只是条模糊暧昧的“在大都会图书馆有份纸质文件”。
一份文件, 藏在哪里, 是有接头人?还是有个只属于他们知道的秘密地点?总不会是毫无线索地混进图书馆浩如烟海的馆藏书籍里让人去大海捞针吧。
迪克有尝试往手机里装窃听木马程序, 但手机型号太老, 电池容量也小,装载木马程序后恐怕满电状态都用不了几个小时,最后只是拆解了手机,加装进一个与手机电池相连的微型定位器。
苏西不知道手机里多了点什么,她烦恼的是自己背的债又多了一点。
她正拿着莱斯利医生准备的三天小药盒, 每天要吃的药按时间点和服用次数分装进一个个贴了标签说明的小格子里, 形状大小不一。莱斯利医生也没告诉她各是什么药,只说了有些是护肾的, 有些是补充营养的,有些是镇定精神的,嘱咐她一定要按时服用。
她倒是当场就问过莱斯利医生这些药的价格,但莱斯利医生只说算在韦恩集团慈善基金里,让她每隔三天就去诊所拿药。
欠了东西却没有一个具体偿还的数值让她很有些不适应。
于是她用手指点了点正在看手机的迪克,一脸纠结地问他:“就不能告诉我这些药到底值多少钱吗?而且韦恩慈善…我感觉我这情况也不属于慈善基金的目标人群,我能怎么查到慈善基金为我支付的金额?”
迪克歪头看她,眼神中闪过几分恶作剧的坏心思,“实际上,为了不让你有心理负担才告诉你是韦恩慈善为你付款,你的诊疗费和医药费都算在我的账上,让我想想,仪器费用、莱斯利医生的出诊费、药物费用……大概,你起码还需要在汉堡店不吃不喝打工几十年。”
苏西僵住了,她竭力转动干涩的眼珠,想从迪克身上找到说谎的影子,但又实在难以从刻意演戏的青年身上看出什么痕迹,只好缓慢地转动脑袋,眼神混乱地咬住曲起的指关节。
迪克看着陷入消沉状态的苏西,突然有种踢了小狗的负罪感,忙和她解释:“只是玩笑话,仪器都是购置好的,莱斯利医生是熟人,她主动提出帮忙,不会收出诊费的。至于药物,都是韦恩集团旗下药厂生产,最多只算成本价,总和算一下,其实也没多少……”
他从苏西眼里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笃定,意识到什么,“你都猜到是在开玩笑了,还故意做出这种样子?”
“嘿,是你先开始的”,惯会扮无辜的苏西熟练甩锅,她老早就察觉到这位自带圣光的犬科蝙蝠属义警身上浓浓的不怀好意。
“好吧,是我的错”,不在理又抗不过狗勾控诉眼神的迪克无奈举手投降。
获得胜利的小狗耀武扬威地踩在露出软绵绵肚皮的大狗身上得意地仰头,大抵是没发现大狗包容温和的眼神。
“不过,我也发现我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一件事”,苏西靠着座椅后背,仰着脑袋看向头顶的车载空调出风口,“我总想着欠了人东西就尽快还清,欠钱还钱,欠了人家的帮助就以别的方式补偿回去,总不想背负上什么麻烦的扯不清的人情债或者什么。”
当然也因为那时候总想着结束这个世界的生活回家,多余的牵扯挂念相当于阻碍回家的镣铐。
她低下头,将侧脸贴在护颈靠垫上,看向迪克,“但这是本就理不清楚的事。如果是单纯的明码标价的东西还好,善意和关切却无法用金钱计量。”
像是给了她第一份立足工作的领班,看出她的困窘送她围巾的二手店大婶,用搞怪的说法掩藏出于同情录用她的真实理由的汉堡店同事……还有超英们,在她做出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轻生举止时,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拯救她……
她接收到了这个世界向她释放的善意。
既然她已经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也许…她可以在这个世界拥有一个家。
想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她不自觉弯起眼睛,浅棕色眼睛柔软地像两捧琥珀蜂蜜。
“你看,你可救了我好几次,不管换不换算成金钱,我欠你的都已经还不清了,债主先生。”
迪克被那份带着温柔和希冀的真诚感染到,同样露出发自真心的笑意。
莱斯利医生在看过对苏西的心理评估报告和当年汉尼拔对她的诊断后,告诉迪克:苏西现在的表现还残留着当年阴影的影响,回避他人的帮助,拒绝超出陌生人范畴的交流,甚至想将自己隔绝在所有社会关系之外。
她在努力自救,纠正自己的负面行为,但她有时候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她选择服药,用药物累积毒性这种漫长又痛苦的方法,她并不是果决地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她在用微弱的呼救声向外界求助,她渴望有人能拉住滑向深渊的她。
她需要帮助,最好能建立一段稳定的社交关系,帮助她确立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汉尼拔……”,同为医生,莱斯利医生对汉尼拔的所作所为极其反感,但她不得不承认汉尼拔在心理学和精神病学上的造诣,“他诊治过苏,我建议去调查清楚他当年有没有对苏的精神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