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能稍微快一点吗?只穿浴袍呆在外面太冷了,我想换衣服。”
女孩的声音像在可怜兮兮地撒娇,迪克应了一声,停下窥探苏西秘密的行为,按下马桶冲水键,洗了个手就赶紧出来,换了苏西抓紧时间进去换衣服。
一关上门,苏西就看向自己的背包,意外地发现它似乎还是原样未动。
她本已经做好自己的道具会被翻个底朝天的准备,见此,不由得惊疑地挑起眉毛,同时解开浴袍,小藤蔓将一份文件贴着她小腹紧紧捆着。
苏西重新套上运动服,将外套搭在手臂上,提着背包出来,看见迪克还等在外边,一见她便笑。
“我想去吃夜宵,你要一起吗?”
“好啊”,苏西把背包放到床脚,欢快地接受邀请,“夜宵,在哥谭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第41章
大都会唐人街, 夜市。
“好怀念的感觉!”
苏西进了唐人街,就如游鱼入水、飞鸟入林,叽叽喳喳给迪克介绍放眼所及的一切, 从头到脚都洋溢着放松和喜悦。
单是望着她听她讲话, 迪克都能对那种雀跃感同身受。
他想到个问题,没多细想就问了出来:“所以你在哥谭的时候为什么没去唐人街?你在那边的话,不管工作还是生活, 都会方便许多吧?”
苏西顿住了。
她机械而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转眼又笑靥如花, 好似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大概是近乡情更怯, 如果没有你一起, 我怕是怎么都不敢踏进这里。”
唐人街, 说到底是海外华侨抱团取暖的聚集之地。
这里有对故土的追忆, 却也被本土化影响改变了, 看到这, 会联想到华国, 却不会认同这里是故乡。
这里似乡又非乡。
落叶不得归根的游子感伤起来, 只会觉得这儿比始终漂泊无依多了一层虚伪冷酷的外衣。
但这种感伤属于生活在和平世界的华国的那段记忆, 苏西能很好地收敛起奢侈的思乡之情。
而另一种来自于她身体深处的追忆愁绪又在告诉苏西, 它所熟悉的,正是被当地影响同化了的唐人区,它曾生活在这里,它习惯汉字标牌下格外备注的英文字母,它习惯英语谐音的街道命名, 它太习惯这里的一切。
但这触景生情生出来的触动也不属于苏西。
双倍的思念, 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的叠加。
同时苏西又清醒地认识到,她不是这股在胸中翻涌不已、连绵悠长情绪的主人, 她没有属于她的、可以寄托归心的安心之所。
苏西别过头去,迪克只能看见她柔顺的黑发被风吹散,露出一只白莹莹的耳朵。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烧烤摊,语调依旧欢快:
“我们去吃烧烤吧,最适合当冬天的宵夜了!”
落座。
苏西和老板聊得火热,也不忘给迪克介绍推荐菜品。她让自己保持一种思维不停歇的动态,没留多余心思去想别的,所以也没注意到迪克看她时太过专注的眼神。
烧烤摊老板给他们端来烤串,还送了一盘虎皮青椒。
迪克读出了苏西看见青椒后,向老板道谢时笑容之下的一丝勉强,小声问她:“你不喜欢这个?”
“呃,只是我个人口味问题”,苏西紧紧盯着青椒,犹如面临生死大敌,“到底是老板一番好意,不能浪费了,你吃吗?”
“我没吃过,味道很奇怪吗?”
“也不至于,就是我吃不了辣”,她苦着脸,“明明辣只是痛觉的一种,你看我别的痛都忍得了,却怎么都克服不了辣。”
“这种事情不需要特意去克服吧。”
迪克又想起苏西对自己身体受伤毫无感觉的事,顿时心情复杂起来。
他视线落到那盘绿油油的青椒上,突然提议:“要不我们玩个简单游戏,输家负责解决青椒?”
苏西感兴趣地看过来,等待他的下文。
游戏很简单,叫“我有你没有,我会你不会”,两方各举一只手,如果对方说出的那样事务或技能自己没有,就放下一根手指,交替进行,谁手指先放完,谁就输了。
迪克把优先权让给苏西,故意提醒了一句,“为了保证游戏趣味性,尽量说点对方不知道的东西。”
拿到主动权的苏西有点麻爪。
这个游戏对她而言难就难在她知道迪克有些什么,会些什么,她不能暴露自己对迪克的过分了解,但她更不想输了游戏去吃青椒。
她慎重考虑了一下,“我会制作榫卯机关盒,不过只会一些简单的。”
迪克放下一根手指,他想到了苏西交给他的金属机关球,那里边的金色氪石现在还在蝙蝠洞里被研究,布鲁斯好像发现了它与普通绿氪石的不同之处。
他清清嗓子,说:“我有两份工作。”
迪克刻意放缓了语速,细心观察着苏西的表情波动。她手指放下的很快,看起来疑惑多于惊讶,没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然后他才慢条斯理解释,“我有时会去酒吧做兼职,当生活费有些紧张的时候。”
“说实话,我有点想看看你工作的时候”,联想到迪克曾在酒吧跳过脱衣舞的事,苏西忍不住想笑,掩着嘴,脸憋的有点红。
她也算是从刚才那局里猜到迪克提出玩这个游戏的用意了,又看了眼青椒,不打算坐以待毙,“我会做饭,中餐,而且做的不错。”
迪克乖乖放下第二根手指,“也许我能有机会尝一尝你的手艺?”
“如果你想的话”,苏西随口应下,“不过我一个人生活没有给自己做饭的习惯,你得自备食材。”
“那就说好了,哪天我带东西上门,你可不能反悔。”
迪克接住苏西抛出的橄榄枝,继续游戏,“我会杂技,我从小在马戏团长大,是个训练有素的马戏团小子。”
飞翔的格雷森,这条信息能从迪克的姓氏寻到线索,直接说出来也没有太突兀。
但苏西却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放手指,最后还是一咬牙放下了,“我不确定我会的那些东西算不算杂技,不确定的事先不算数。接着往下,我会芭蕾。”
“如果是体□□还能接”,迪克又放下一根手指,还剩两根,他看向隐约预感到不妙的苏西,露齿一笑,“我有前女友。”
苏西捂脸,放下手指,“这个真没有。”
她磨蹭了好一会没想出来下一条,迪克好心提醒她,“可以说前男友,这个我没有。”
“这个我也没有”,苏西苦笑。
别说是她记忆里没有,就算记忆里有,那也不是她的前男友。
她酝酿了几秒,用手背贴在有些发热的脸颊上降温,正色道:“我有个喜欢的人。”
迪克的笑容渐渐扩大,手指没动,他故意等着苏西坐立不安地紧张了一会,才施施然回复:“我也有。”
但让他不太愉快的是苏西只对这句回复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失策遗憾。
他一时间想的有点多,卡壳了一下,在苏西单纯胜负欲上头的眼神里蹦出来一句,“我有个欠我债的人。”
苏西只剩一根手指还孤零零竖着,她故作不满,“你这是耍赖”,然后迅速接上下一句,“那我还有个债主呢!”
两人都只剩下最后一根手指,决胜局的首发权在迪克手里,他能看出来苏西浑身上下都写满对青椒的抗拒,默了一下,“我会微表情分析。”
“这个我也会”,苏西似乎没把这当成什么秘密,没怎么迟疑就回答了。她用指甲敲了敲桌面,选择放出让迪克没料到她会直接坦白的事,“我有一条小藤蔓。”
苏西头偏向右侧,包着纱布的右手还伸着食指举着,抬起左手撩起搭在颈侧的发梢,向迪克展露她的后颈以及生长在颈椎上的藤蔓根部。
“之前哥谭毒汉堡事件留下的,我想上回莱斯利医生为我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吧。”
苏西有把握拿这件事出来能一举成功,顺便给迪克递了个不必佯装惊讶的台阶。
“你赢了”,迪克无奈地放下手,顺着台阶下,“很抱歉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窥探了你的秘密,我本以为你不会想提起这个。”
“其实我都还好,毕竟情有可原。我不习惯主动提,但如果你直接问,我也不会否认”,苏西似乎意有所指,“只要你不嫌我奇怪。”
迪克连忙否认,“我怎么会这么想,只是一条藤蔓而已,我又不是没见过更奇怪的。而且,其实――”
雪白光滑的后颈,低头时浮现出精致玲珑的骨感,让人冲动想伸手细抚的错落起伏,在这之中刺破肌肤生长而出的细长藤蔓,既像女孩体内破土而出的不屈坚韧,又像牵引束缚住命脉的缰绳,诱人把握。
迪克沉默一下,改了话题,“它会像第三只手一样方便吗?”
“……”,提到这点,苏西明显欲言又止,“如果它没有自己的想法的话,确实会方便许多。”
有什么在桌子下蹭迪克的小腿,他下意识绷紧肌肉,默不作声暗中察看,却发现是从苏西衣摆下伸出的小藤蔓在作怪。
再看苏西,她已经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隔着手掌,声音有些模糊,“我有时候不是很能控制好它。”
迪克扫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这里后,才伸手去逗活跃的小藤蔓,被牢牢缠住了手指。
“你会有感觉吗?”
“什么”,苏西炸毛了,“不,才不会,它只是条单纯的藤蔓。”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把小藤蔓也拽了回去,“吃饭吃饭,别玩了。”
烤串被消灭了大半,还剩下一点慢慢悠悠吃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迪克提到布鲁德海文警局曾邀请莱特曼博士办过讲座。
他像是无意间提起:“莱特曼博士说,当一个人能看穿所有谎言,那是种天赋,也是种诅咒,所有人,包括他的亲人爱人,在他眼前都是陌生人和诈骗犯。”
苏西点头,她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于是迪克更进一步试探,“你怎么认为呢?如果你拥有莱特曼博士那种程度的能力。”
“很简单,与能力无关”,苏西放下铁签,淡色瞳仁包揽了街道两侧缤纷的霓虹灯火,神色平淡自然,“谎言不一定代表虚伪假意,只需要相信所愿意相信的人,检验是否值得信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支付信任,同时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迪克本还想问问她,拥有那种能力会不会尝试操控他人,但看着那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干净眼睛,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第42章
房间里没开灯, 窗帘合着,近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苏西静静坐在床尾,背挺得笔直, 鞋尖在地板上划来划去, 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她的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四处游荡,尝试找出监控器的位置。
未果。
固然她对镜头和视线很敏感,却对如何反侦察一无所知, 毕竟就算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凭空掌握一项从未接触过的技能。
而她能自如使用的那些技能, 都来自于铭刻于身体内部的过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逃不开过去对她的影响, 但眼下来看, 这影响比她想象的大很多。
加上迪克今晚的试探。
他绝不会是毫无依据地问到微表情分析的事, 而她有明显使用这种技能的时候只有问阿比盖尔的那一次。
如果是从阿比盖尔那流出的消息还好, 她更担心另外一种可能――迪克从某个知晓“她的”过去的人那获知此事。
无论她有多不想承认, “她的”过去找上她了。
她在黑暗里无声叹息, 向后倒去, 将自己摔进软和的棉被, 双臂向两侧打开伸展, 手背贴着腈纶被套滑动摩擦, 像条被投入大海的淡水鱼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右手纱布被剐蹭的感觉太强,她只能暂时停下发泄郁闷的行为,抬起右手几乎是贴在眼前仔细打量。
要说她能在这种光线下看清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是用右手背盖住了眼睛,感受着纱布的粗糙触感, 内心焦躁的潮水便渐渐退去。
小藤蔓又自作主张拉亮了暖黄的床头灯, 苏西捉住小藤蔓,发现它身上间隔着一段距离多了几个小芽。没等她细看, 小藤蔓就卷着红门实验室的文件几乎直接拍在她脸上。
她接过文件,再次扫了眼房间里不知在哪的监视器。
如她对迪克说的那样,她其实并不反感迪克调查她。她只是不喜欢这种时刻被监控着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关在单向玻璃房里的展览品。
然而有个好玩的地方是,这是秘密的监控行为。而迪克为了保护他的秘密身份,肯定不能以迪克的身份认下监控的事,即使要对苏西在监控下的异常做出反应,也只能用夜翼的身份出现。
双重身份是个好东西。
迪克在调查她,却不能让她知道他在调查。而她对此事心知肚明,为了帮不自知的义警先生捂好马甲,她不能在迪克面前表现出超出一般市民的能力,但可以在夜翼面前表现自己的特殊之处。
所以她向迪克隐瞒夜晚的秘密外出,却敢光明正大在夜翼的监控下察看偷来的文件。
苏西不否认自己的恶趣味,她用文件挡住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在床上翻身转为趴卧,踢掉鞋子,小腿回勾,惬意地前后摇晃,将左手垫在身下撑起上半身,空出右手翻动文件。
这并不是一份专业的实验报告,而更像是某个实验员的私人记录:
X5年10月
我们开始了上帝之骰重现实验,目标父母死亡,脊柱严重损伤,除了年龄,一切符合资料记载。我们向目标植入芯片,考虑到目标的能力需要强烈的自我意识,暂未激活芯片。
X5年11月
汉尼拔莱克特成为目标心理医生。
X5年12月
目标向神盾局举报汉尼拔莱克特,这与资料记载不符,我们开始担心实验能否成功。
X6年1月
目标接受脊椎修复手术,手术取得完美成功,与资料记载不符。
向目标注入亚魔卓病毒,尽管我们一开始很担心,目标还是获得了该有的能力。我们伪造了目标的死亡,并让主脑负责抹除目标留下的一切痕迹。
实验第一阶段完成。
X6年2月
我们测试了目标的能力,目标能让只有一定概率发生的事件肯定发生,不及资料记载中的程度。但资料有部分缺失,我们只能自行尝试开发目标能力。
X6年6月
我们抓捕到毒藤女制造的动植物共生体,希望目标能用能力稳定其状态,失败。
主脑命令我们用植物化病毒感染目标。
两天的动植物共生体状态后,目标自行恢复正常,她将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变成了现实。
我去看了她,她告诉我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好像去到了和这里相似又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