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休息好了吗？你还痛吗？”, 夜翼更关心她的感受，“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忍耐。”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麻木的痛觉神经重新开始运转，全身上下没有哪是不痛，特别是胸腔和大腿；在思考中被暂时忘却的疲累如潮汐潮起潮落，一遍又一遍用酸麻生涩的海水冲刷着每一块肌肉。
她突然有种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躺平晒太阳的冲动。当有可以依赖的人在身边时，这种想要放纵自己的堕落欲.望便愈发强烈，看她现在都娇气到不想自己走路。
苏西放松绷紧的肩部，手臂往前拢了拢，无意识拨弄着落在她指间、混着微凉雨水的黑色短发，指尖若有若无地隔着制服高领划过脖颈，“那能换个姿势吗？比如背着？现在这个姿势不止是耻度问题，我们，呃，我的身高不是很适合这个姿势，我总觉得我后脑勺会撞到门框，而且这样会挡住视线吧？”
“背负的姿势重心向前，自重会压迫胸腔，而且你腿上有伤，我没法托住你的腿。”
“……”，苏西沉默一下，环住夜翼脖子，指挥他把自己往下放一点，“手往外，再往外挪点。”
她打开腿盘住夜翼腰身，小腿交叉卡在胡安和吉姆上方，脚尖回勾锁住，下巴搁上他的锁骨窝，头碰头，胸膛贴胸膛。
“好了，其实你可以不用扶。”
“抱歉”，夜翼讪讪收回被她动作惊到、不自觉托住她臀部的手，但还是虚虚护着。
“没必要道歉，这种事……”，苏西为难地皱了一下眉毛，嘴唇嗫嚅几下，又把话咽了回去，有几分郁闷地抬起手指摆弄头发，两人半湿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她看见了被战斗摧毁的大楼废墟，看见了将沥青地面砸破的焦黑战斗机残骸，也看见了被唤醒的市民们与家人爱人相拥，庆祝又一次平安度过灾难。
她看见印着红十字的临时医疗点，刚从被控状态恢复的医护人员们一部分忙着整理医疗点内的一地狼藉，一部分忙着给有需要的市民提供医疗援助。
夜翼把苏西送到这，便准备先行离开，苏西拉住夜翼，当对方看过来时，又像被烫着一样抽开手，看起来似乎浑身不自在，“你注意安全。”
夜翼冲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苏西目送他离开，张开半握着的左手，夜翼改装过的通讯器赫然就在掌心。
她心想，看来迪克是相当心不在焉了。
注意到有医护人员靠近，苏西手一翻，收起通讯器，同时不动声色侧身藏住大腿侧面的严重烧伤，面对是否需要帮助的询问，礼貌婉拒。
“但是你的手……”
苏西第一反应是立在大腿侧面挡住烧伤的左手，第二反应才是自己摆手拒绝时露出的右手手心的划伤。
比起每时每刻彰显存在感的肋骨骨折和烧伤，她是真的忽略了这处小伤。
她低头看了眼，伤口没了纱布保护又多次磨蹭，皮肉向外卷，露出淡粉发白的肌肉纹理，早就止了血，干涸斑驳的血渍一直染到腕部，又被灰尘覆盖。
“这点伤口我自己可以处理”，苏西顿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一点纱布和酒精吗？”
苏西没在医疗点多停留，一边避开人流往住宿的小旅馆走，一边通过通讯器联系蝙蝠侠。
她没有解决氪石危机的方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白自己知道的信息。她将记忆里的氪石粉尘炸.弹事件全盘托出，隐去了漫画来源，在蝙蝠侠问起的时候只说是从平行世界看到的。
也不算说谎。
而苏西不敢直言漫画来源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害怕发现自己身处漫画世界会打击到蝙蝠侠的精神。她记得X教授在看过能打破第四面墙的某知名不具雇佣兵的思维后就疯了，当发现世界是虚假的时候，过往的坚持、生存的意义也即被毁灭。
当然当然，她相信蝙蝠侠的精神坚毅，将蝙蝠侠的记忆灌输给克隆人都会把人逼疯，而蝙蝠侠却保持正常，只是有那么一二三点心理问题。可她不能赌那微渺的可能性一定不会发生，尤其是在她有一个与调整概率挂钩的超能力条件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苏西已经看见了小旅馆的招牌，“如果氪石问题一直不能解决，如果超人想回到地球过普通人的生活……”
尽管铅能隔绝氪石辐射，超人也不能一直待在铅质仓鼠球里，尤其是在他使用来自堪萨斯州小农场的普通人身份时。
“氪石只会伤害拥有超能力的氪星人，而金氪石能彻底消除氪星人的超能力。”
苏西知道发现自己不再拥有家的痛苦，她不希望超人也经历一遍。
“另外，我有一份来自红门实验室的资料，我不确定你们是否想要知道，我…曾在那接受过实验……”
她需要弄明白她能力的本质，那个让原身骤然转变支付代价方式的真相。以及，如果事情真的严重到超人需要选择放弃超人的身份的地步，也许能从她曾被注射过用来激发氪星人能力的病毒针剂的身体里找到挽回的希望。
苏西握着安静下来的通讯器，走进旅馆房间。
另一边，夜翼正搭乘红罗宾驾驶的小型蝙蝠机通过爆音通道前往t望塔，除了他们，飞机上的乘客还有穿着正装、刚结束采访不久的露易丝，和从堪萨斯农场接到的玛莎太太，超人的妻子和母亲，最重视他的人，也是他最重视的人。
t望塔里，超人坐在椅子上，肩膀垂着，两只手搭着膝盖，状态低沉，即使还穿着制服，也能看见来自农场的小记者的影子，像个普通人一样对现状无能为力，而在他身边的病床上，躺着超级小子，他的儿子。
氪石微粒比整块氪石的危害更严重，极细小的微粒能穿过呼吸道，被吸入肺部，又被从肺泡交换到血液，经氪星人的超高代谢迅速分散堆积到身体各处，没有一个细胞能逃过氪石的辐射伤害。
本来在房间里陪着超级小子的罗宾看见蝙蝠侠推门而入，会意，招呼着大白狗小氪一起离开，给超人和蝙蝠侠留出谈话空间。
蝙蝠侠拿着记录数据报告的平板，省略掉和钢铁侠一起反复推演计算出的繁琐枯燥的数据，直接告诉超人他们对此次氪石危机的结论：
“依靠地球的自我修复能力，氪石层的清除需要至少两千年时间①。斯塔克已经开始研发清除氪石微粒的机器，但…遥遥无期。”
来自毁灭的氪星星球碎片的氪石被蒸腾分解成微粒后，轻的，飘向天空，混进地球的大气层；重的，落到地面，吸附到所能触及的任何平面上；不轻不重的，弥散在天与地之间，成为空气的一部分。
想要彻底清除氪石微粒，不止是收集飘散的细小微粒那么简单，而是需要对陆地、海洋、整个地球，包括地球上每一个生命进行清洗，工作量、操作精细度都是无法想象的，至少以现有科技水平，即使是领先时代的斯塔克科技都远远办不到。
超人看向还没醒来的超级小子，一向阳光的蓝眼睛里带上了沉重的悲伤，“我的家园，用我故乡的碎片驱逐我。”
位于太空的t望塔还没有被氪石微粒入侵，这里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蝙蝠侠沉默半晌，拿出装在铅盒里的金氪石，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本就一直在对其进行实验，苏西给出的信息佐证了他对金氪石效果的推测。
“卡尔・艾尔，还是克拉克・肯特，你自己决定。”
守在门外的罗宾看见四个高矮不一的被铅质装甲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走来，脚边的小氪犹豫了一会，随即欢快地扑上前，绕着其中两人打转。
另两个中，高一点的那个在罗宾杀人的眼神中收回想摸他脑袋的手，矮的那个开口解释，是讨厌的红罗宾德雷克的声音，“这是为了不让我们从地球上带来的氪石微粒污染t望塔。”
罗宾看上去很想嘲笑一番，但在看见同样穿着铅质装甲的露易丝和玛莎太太时，又把话咽了回去，想到他们穿上这套滑稽装甲的原因，脸色更臭了。
蝙蝠侠出了房间，冲露易丝两人点头示意，让开房门让两人进去，同时喊住朝房间里的超人探头的高个，“夜翼，我们需要谈谈。”
超人早就听见了熟悉的心跳声，但被铅挡着视线，看不见妻子和母亲的身影，直到亲眼看见沉重的铅质装甲笨拙地走进房间，觉得好笑，更为这个笑话背后蕴含的真实而痛苦。
曾经最强大的超人现在脆弱地像个必须生活在无菌室里的严重免疫缺陷患者，地球上的一切对他都是有害的，无法触碰的，他甚至无法拥抱自己的家人，只能触碰到冰冷的金属。
超人看向放在床头柜上，装有金氪石的铅盒，又看向依旧沉沉睡着的儿子。
他做出了决定。
第53章
旅店浴室。
苏西抬脚踩在浴缸沿上, 低头看大腿侧被热视线擦过的伤口。
烧伤难看得很，中心一块焦黑，围了一圈红白交杂的肉, 渗出的组织液把烧焦的布料粘在伤口上, 她得拿着小刀一点一点挑开，才把裤子给剥了下来。
她又脱了上衣，用打湿的毛巾擦掉身上的灰尘血渍, 再用纱布沾酒精清理掺进伤口的沙土。疼痛在她的身体里上下错落地奏着交响乐，她必须将注意力从宏大的痛苦乐章上分散开, 把被强烈痛觉刺激到一片空白的脑袋塞到水龙头流出的冷水下, 用没受伤的左手胡乱抓了抓, 洗掉残留在发间的解毒剂。
成, 现在整个人都麻了。
苏西扶着腰直起身, 拧干毛巾, 顶到头上, 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她用脚勾起随便丢在地上的衣服, 抖了抖, 丢进接了水的浴缸准备一会再洗。她换上衬衫, 用弹力绷带从胸下缠到腰中部充当胸部固定带, 碍于大腿的烧伤不便穿长裤，便先套上浴袍，把靠近烧伤那侧的浴袍下摆打了个结收起来，避免摩擦伤口。
烧伤和骨折在普通医疗手段下都需要长期疗养，苏西打算回哥谭后去找帕米拉治疗。如果她还愿意帮忙的话。
苏西一边想着事, 一边去打开被敲响的房门, 和门外的迪克四目相对。
迪克穿着便服，大概是刚剧烈运动过, 身上还冒着白气，隔着半只手臂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面前的男人是个暖烘烘的火炉。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视线落到苏西大腿伤口上，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去拿药，你等一下。”
他把苏西送到医疗点是希望她能及时接受有效治疗，但她……她在折腾自己这种事上很有天赋。
迪克去t望塔看望了克拉克，把时间留给肯特一家的团聚，又被蝙蝠侠找去详谈苏西的异常。蝙蝠侠几乎是提着他耳朵批评他在监视目标时掺杂感情，把档案里苏西的危险性评估又提高了几个档次。然后他挂念着受伤的苏西，马不停蹄赶回来，却在医疗点扑了个空。
一想到苏西又拖着受伤严重的破布娃娃身体到处乱跑，迪克就来气。电磁干扰破坏了装在苏西房间的监视器，他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回来看看，果然逮住了偷溜的小狗。而小狗梳理净皮毛，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毫无做错事的自觉。被无辜的狗狗眼盯着，让人气也气不起来，只能心疼小狗惨兮兮的伤口。
“烧伤如果不处理好，很容易感染灌脓。”
苏西侧坐在床边，受伤的那条腿踩在单膝跪地的迪克大腿上，任他帮自己处理伤口。她看着迪克小心翼翼用消毒棉签擦拭伤口渗出液的动作，为伤口的丑陋难堪感到不太自在。
“其实不需要处理这么细致”，苏西犹豫着想拒绝，“我可以找毒藤女治疗，她对植物的能力也能用在我身上。”
迪克语气幽幽：“因为能快速治疗所以就毫无后顾之忧地承受伤害？”
“不、才没有这种想法”，苏西连连否认，“那种时候只想着活下来和救人……”
她顿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韦伦琼斯。自氪石粉尘炸.弹被引爆后，她的心思全用在思考如何解决氪石危机上，完完全全把他抛置脑后。
韦伦琼斯和自己、领班一样，都与实验室有所联系，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能问出更多有关实验室的信息。
苏西分神去思考韦伦琼斯的去向，对迪克的絮絮叨叨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听见一句，“克拉克出事了”，猛地惊醒，连忙追问：“他怎么了？”
“你认识他？”
迪克的语气和表情中带上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睛里却是冷静的观察，他看向微皱着眉毛，有几分不安的苏西。
不久前蝙蝠侠就警告过迪克，苏西对超英的态度太过熟稔，自称了解平行世界的信息，还来自实验室――她有可能和实验室一样，对超英的真实身份了如指掌。
在和苏西的通话中，蝙蝠侠发现她面对失控的超人依然能保持冷静理智。
蝙蝠侠了解超人，他不止一次带着氪石去给被控制的超人物理解控，他知道身为普通人面对放肆力量的人间之神是种什么感受，那让人仿佛身临各种极端天灾中心，被自然的不可抗力玩弄于鼓掌。即使是他，每一次依然会为超人的强大感受到几近窒息的压迫感。
正因为了解，蝙蝠侠才能看出苏西的异常状态。
一名前十八年都过着普通平静的生活的女孩，在短短三年内心理素质就成长强大到面对超人淡然处之的程度。
这显然不合常理。
要么，是她情感匮乏，但她在那种时候还首先想到安慰超级小子，甚至为自己要让超人背负人命一事感到抱歉，她不缺乏同理心，不符合情感淡漠人群的特征。
要么，是她拥有能制衡超人的能力，或者是有能全身而退的底牌，但显然这次事件中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还要么，是她太过熟悉超人，就像蝙蝠侠，或者卢瑟，又或者露易丝莱恩，他们知道超人的力量强大，但作为朋友、敌人、家人，他们不会恐惧超人本身。
苏西自知失言，抿着嘴憋了一会，放弃挣扎，“是的，我知道他，克拉克・肯特，记者、超人、农场男孩。所以他怎么了？氪石让他伤的很重吗？”
迪克为苏西的直接坦白呆了一下，习惯性拽了拽马甲，装傻，“什么超人？”
被不走心糊弄的苏西忍不住用力踩了踩，能感受到脚下富有弹性的大腿肌肉，“我不想对你撒谎，别试探了。”
迪克乖乖住嘴，收起轻松的神色，表情严肃起来。
苏西已经做好接下来被严加看管，过上像仓鼠球里的仓鼠一样的生活的准备。她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有人去探寻她的记忆，或者直接撬开她的脑子读取芯片，超英们将会陷入相当危险的境地。
但迪克在安静了一会后，却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有一个疑问困扰我很久了，为什么你睡觉的地方总那么奇怪？”
苏西为迪克的不按常理出牌瞪圆了眼睛，但还是如实回答，“因为我不希望连睡觉也要被监控拍进去。我可以理解对我的监视行为，但如果连毫无意识、身处睡梦中的样子都被记录分析，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迪克恍然大悟，“如果我把监控器藏得更隐蔽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