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自家哥哥野心大,她最是清楚,她能入宫伺候先皇,这哥哥绝对是出了不少力,也因此,若说这朝臣中最不安分的权臣,最该拔除的绝对是哥哥。
她贵为太后,若佳音为皇后,日后,佳音所出则为太子,秦家一门尽在权力高位,外戚结党营私,一旦权势高于天子,便成了秦家一言堂,皇帝孤掌难鸣,犹若傀儡,天下成为秦家的,届时,她这老太婆就算阖上眼,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先皇。
「儿臣只是顺势而为,就算无今夜之事,佳音过了初选,决选也不会有她。」
她想起皇帝的另一句话,再看着又在下方叨絮的秦凯。
「佳音说她没脸活下去了,要我们送她去庄子或是让她绞了发当姑子去,太后啊,她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啊,花儿般的年纪,您怎么舍得?」说到动情处,秦凯也当场洒下男儿泪。
但秦太后哭不出来,也没有半点不舍,她从进宫到后来能在宫中幸存,看了太多阴私、算计与虚伪。
也是因此,孟乐雅那样单纯的孩子才能特别入了她的眼,即使有功,即使知道自己的点心让她喜欢,却从不曾到她面前求恩典,静静的守着那间小膳房,甚至连伺候先皇那孤僻严谨的巫嬷嬷,都能与她交好,可见那孩子是个好的。
秦凯说得动情、说得口干舌燥,秦太后却不发一语,好像还有走神的状况,他沸腾的心不由得凉了大半截。
秦太后从思绪中回了神,看着野心日大的哥哥,若非碍于娘家情面,她早就将人轰出去了。
「瞿公公被杖毙了,皇宫里不少人都安插耳目,这部分皇上不想追究,但说了,下不为例,相爷能坐上如今的位置,还是安分做事吧,至于佳音,把她送走,送到江南也可,好好替她安排个婚事,入了内院,相夫教子便是一生。」
秦太后终于开了尊口,但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话,瞿公公出事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想再求情,但对上秦太后平静无波的眼神,他硬是咽下所有的话,「臣知道了。」
在步出太后寝宫后,秦凯怒火沸腾,一出宫门,面无表情上了马车。
回到相府,一大家子早已坐立不安的候在厅堂,但见他脸色凝重,便知事情没有转圜,这可怎么办?连支撑秦家门楣的大老爷也无力回天。
「谁都别跟来!」他火冒三丈的吼了一声,径自往秦佳音的院子去。
秦佳音仍一如昨夜离宫时的衣着,只是双眼红肿,神情憔悴。
「全都出去。」他一进到屋内,便将伺候的丫鬟全吼出去。
秦佳音一夜未眠,也哭了整晚,甚至一杯水都没喝,神情木然,在看到最倚赖的父亲进门时,她激动的从床上坐起来,可看到父亲的神态后,她忍不住揪紧花缎被褥又哭了起来。
秦凯怒气冲天,他筹谋多久?自从受先帝嘱托与摄政王同时协助太后及皇帝稳坐朝堂就开始,没想到摄政王先一步设计了幼帝,幼帝隐忍也向他隐瞒摄政王的野心,直到幼帝长大成气候,收拾了摄政王,他也一直被皇帝刻意示弱的表现朦了心,不得不饮恨还政给皇帝,这几年,又见皇帝特意拉拔右相,与他抗衡。
他憋着一股不甘的气儿等等等,终于等到秀女大选,他企图透过皇帝婚事来巩固自家地位,只要女儿登上后位,他还有后续的人生大计,但这个坏事的蠢货!
「哭哭哭,你到底做了什么?皇上不见,太后也不愿帮忙,我的一盘好棋全让你这颗该死的棋子给毁了,你还只会哭!」他怒气冲冲的指着她叫骂。
「我不能说,呜呜呜,不能说啊。」她蜷缩着身子在床上痛哭。
他阴恻恻的冷笑,「不说,好,来人,替大小姐收拾收拾。」
她大惊,抬起泪涟涟的脸,「爹,你要做什么?」
「一颗废棋,留你何用。」
她怔怔的看着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父亲,他是那个从来只以宠爱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吗,她突然哭不出来了。
秦凯甩袖离去,她身子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不到一个时辰,左相府的秦大小姐被送往南方的消息已传遍京城。
第六章 皇上报恩有计画(2)
皇帝寝宫内,刑太医替皇上烫伤的左手换了新药后,行礼退了出去。
秦太后蹙眉看着皇帝的左手臂,那几个水泡看来已消了不少,就是烫伤严重了些,刚刚老太医说可能会留疤。
傅言钦看着一脸严肃的母后,温文一笑,「儿臣是男子,留点疤不算什么。」
「也是,只是佳音那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毒的心思?若不是皇帝,孟三那丫头……」
秦太后想到华嬷嬷跟她禀报,孟乐雅这几天特别安静,乖乖的上课、乖乖的到小膳房做点心,除了殷如秀依旧与她如影随形外,孟家两个姊姊与其他秀女想亲近她却都因她闷葫芦的态度吃了闭门羹,又气又恼后,便是疏离。
傅言钦没再去见过孟乐雅,但有关她的事,姚光都一一向他报告,他知道有些事势必得提前做了,他不忍心也心疼她此时的处境。
姚光端着汤药,放轻步伐的走进来,怕扰了母子俩的对话。
但两人的目光全落到他脸上,他尴尬一笑,捧着汤药来到皇上跟前,「奴才吹凉了些,但皇上还是得趁热喝了。」
傅言钦右手接过那盅药汤,仰头喝下。
秦太后心疼啊,这孩子从小就是药罐子,喝药从不喊苦,她的目光再度落到已被长袖遮掩伤势的左手。
傅言钦将汤盅交到姚光手上,便接着道,「儿臣想举荐孟三到母后身边当掌膳女官,那些秀女课程她不必上了,也不必参加秀女大选。」
秦太后眉头一皱,「哀家以为皇上会将她留在身边。」小膳房那事儿,她也听闻了,这儿子何曾跟个姑娘家那样相处?可见有多上心。
「宫中波谲云诡,居于其中,却无心计,就怕活不长久,儿臣不想报恩不成,反而恩将仇报。」傅言钦自我调侃,将心底的躁郁苦楚掩藏得不见半分。
但母子连心,秦太后还是能感觉到儿子不能出口的苦涩。
「孟三姑娘,她有一个梦想。」他随即将这段日子两人相交相知,了解她心绪转换的一些话转述给秦太后听。
「这孩子倒挺有想法,竟然不想依附男人过活?」
在她身后的华嬷嬷看了秦太后一眼,外人不知,一个女人被困在宫中多年,最想要的便是挣脱这座牢笼,自由的飞,秦太后也有这样的心思,但责任心太重,容不得她任性。
「所以,皇帝要帮孟三丫头开店?」秦太后又说。
「是,她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却让儿臣误给了恩典,儿臣想实现她的梦想来补偿。」
「皇帝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哪知这丫头这么与众不同。」秦太后也不知该怎么评论孟乐雅,皇帝年轻俊秀,又是文武全才,多少怀春的宣蔻少女想站在他身边,入主后宫,孟乐雅却是一头往厨房里扑。
孟乐雅绝对是与众不同的,傅言钦微微一笑,「她是,所以儿臣为她开店得慎重,不说从长计议,但开始筹谋是一定要的。」
他继而向秦太后说明,孟乐雅因受贵女身分束缚,身有异才无法发挥,虽因她这次入宫而广为人知,但真正吃过她手艺的仍有限,有人吃过,但可能久久一次,一道小点心就算再好吃也不会留下多深刻的印象,所以这么久大家只听到或知道她会做点心,没人知道她真正的实力,而日后她的客人不会是他或太后,她的手艺得让更多人认可,所以她缺乏的是一次次让人惊艳的机会。
秦太后边听边点头,「皇上让她来到哀家身边当掌膳女官,平时总会有皇室亲族或世家女眷来哀家这儿坐坐闲聊,茶点总是不少,这吃了,名声有了,开店还愁没人潮?哀家明白了,日后宫中点心都由她做,若宫中办宴会也由她全权负责点心事宜,哀家这样安排,皇帝可满意?」
「儿臣谢谢母后,也代她向母后致谢。」他还煞有其事的起身朝她一揖。
代她?孟三丫头什么身分竟由一朝天子纡尊降贵的代替她?秦太后瞪着儿子,又好气又好笑,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思及那丫头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也没多想了,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皇上要将这丫头纳入后宫,并让她坐上后位,现在既然只是为她的梦想铺路,她这老太婆没什么好不配合的,不过,说实在,那些秀女中,孟三丫头还真的最得她的眼缘,若这丫头与皇帝真有夫妻情缘……
罢了,一步步来吧,也许她又庸人自扰了。
「皇帝不必代她谢恩,哀家对那丫头的梦想相当认同,一个小姑娘能那样想,真不容易。」她看向华嬷嬷,「去把那丫头叫来吧。」
华嬷嬷一福,先行退出,一会儿后再回来,身边已多了孟乐雅。
她战战兢兢的行礼,目光也不敢直视上首两个最尊贵的人。
「孟三姑娘抬起头让哀家瞧瞧。」秦太后说。
孟乐雅只得抬头,努力的将目光放在秦太后身上,但眼神很不受控,飘向皇帝又迅速落在他的左手上。
虽然她的目光仅是迅速扫过,傅言钦心中仍是窃喜。
秦太后一身富贵云纹绛紫袍服,头戴珠翠冠,看来慈祥又不失威严。她也打量孟乐雅,一身秀女宫服,杏眼桃腮,而那双美眸清澈灵动,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哀家对你有新的安排――」
随着秦太后愈说愈多,孟乐雅的眼睛愈睁愈大,欣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你可愿意?」其实秦太后已从她欢喜的神态得到答案。
「臣女愿意,臣女多谢太后恩典。」她跪下磕头,眼睛、嘴角都是笑意。
「快起来吧,」秦太后看了一旁微笑的皇帝,「哀家突然觉得乏了,还有些小事儿,就由皇帝交代吧,华嬷嬷,扶着哀家回宫。」
「是。」华嬷嬷忍着笑意上前搀扶,她是知道太后心思的,虽然喜欢这丫头,但庶出身分不够,这是太后的心病,自然也不想皇帝与其有太多接触,但这阵子听到小丫头的低调行事,又知道皇帝自制没再见过她,慈母心又软了,这才让两人有机会说说话。
秦太后跟华嬷嬷离开后,姚光也很有眼色的挥挥手,让其他伺候的小太监跟着自己退出殿外。
一阵静默中,傅言钦跟孟乐雅一上一下对望着,无人开口。
孟乐雅心绪杂乱,这里不是小膳房,而是皇帝的寝宫,富丽堂皇又不失优雅,但面对这张俊美得几近妖孽的容颜,她还是一样心跳加速,不同的是,她喉头哽咽鼻子酸涩,有种想哭的冲动,为她失去的太监好友,为那段不可能再回来的共做点心时光,一切一切都回不来了,她压抑着心口那揪心的痛,开口打破让人喘不过气的静谧,「皇上的手伤可好了?」
他点头,「已不打紧。太后的安排,你可喜欢?」
「喜欢。」
干巴巴的两句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
孟乐雅轻咬下唇,明明没见面时,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见了面,她发现自己脑袋空空,完全不知该跟一个帝王聊些什么?
傅言钦的心是受伤的,他以为大而化之的她不在乎他真正的身分,他眸光一黯,那些曾经轻松相处的美好时光难道就此远扬,永不回来了?
「皇上若无事,臣女告退了。」孟乐雅只能硬生生的挤出这句话,要不然,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她浑身都不自在,倒是频频冒汗了。
他似有若无的看她一眼,「下去吧。」
她敛裙揖礼,退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久久,久久,姚光走进来,见这失魂落魄的俊美君王,心里也闷闷的疼儿,皇帝的心也是肉做的,会伤心啊。
「你不选秀了!太后让你去她身边做掌膳女官?日后宁和宫与贵人间的小宴都由你做点心?」殷如秀无法置信的双手抱头大呼小叫,觉得世界要崩塌了,她最爱的美味点心全往太后那儿飞去了。
「对。」孟乐雅倒是开心。
小宴就是指太后与几名高官世家贵夫人闺秀间的小聊,或是只在太后寝宫设的宴席,而非大张旗鼓的安排弹琴舞蹈,甚至戏曲等节目设宴,这也是考虑到她的体力,是极为贴心的安排。
「乐乐你这小没良心的,你还笑得出来,我都不能去找你了,之后怎么吃你做的点心?太后那里的点心都归太后所有,哪能偷偷多做、偷偷叫人送出来给我吃呢?」
皇宫中行走可是有规矩,像秀女们入住的秀朗宫,能走的范围只到哪里可有严格规定,太后寝宫与皇上寝宫、议事阁、御书房等等就不能靠近,也只有秦佳音仗着身分,料准那些太监宫女不敢挡她,越了几次界,但她也不敢太过嚣张,大多时候都是守规矩的。
殷如秀扁着嘴儿,可怜兮兮的说着,那模样让孟乐雅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行了行了!我呢一定偷偷的多做几个,偷偷的派人送来给你,若是被太后知晓,我就说你是我的试菜员,吃的都是试验品,好的才敢送给太后娘娘品尝。」
殷如秀一呆,委屈了,「为什么我只能吃试验品?你对我怎么这么坏啊?」
孟乐雅嘴角抽搐,伸手戳了她的额头,「那只是表面说法好吗,我哪敢真的拿试验品给你这女汉子吃,你拳头可硬了。」
「呵呵呵,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殷如秀猛地一把抱住她。
翌日,孟乐雅就要搬去宁和宫,与秀女们见面的机会便少了,基于好聚好散,她还是礼貌的与相处得不咸不淡的秀女们道再见。
由于秦太后懿旨已下,秀女们都知道她入了太后的眼,又与皇上曾在膳房……呃,那件事不可说。
虽然她已不在秀女之列,但谁知后面又有什么造化等着她?
不选或直接给嫔妃封位,还不是皇帝一句话,但不论她们再怎么妒嫉、怎么恨,她确实比她们站到更高、更靠近皇帝的位置了。
孟诗雅心情复杂,苦味与不甘最多,而孟书雅则是悻悻然,凭什么同为庶女,她得巴结着大姊才能入宫,得事事听命大姊,陪着笑脸,而孟三只是动动双手,就能站到秦太后身边?
右相府的人也已得到通知,虽然与他们预想的不同,应该是孟诗雅得到关注才是,但有人先卡位,他们也是乐见其成,尽管心里仍是会吃味。
「姊姊当上女官,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
孟磊甫从学堂回来,就听到这个惊人消息,顿时愁眉一占脸,离秀女初选的不远了,他是天天倒数日子,当时三姊可是拍着胸脯跟他说,她绝对不可能过初选,到时候她就可以回家煮小米桂圆南瓜粥给他喝了。
可现在突然变成秦太后宫里的人,她何时才能回府?
不同于儿子的沮丧,二房田氏秀气的脸上难掩激动,他们二房被大房压抑太久,自己丈夫又是安于现况的实诚人,虽然大房无子,日后相府极有可能由她儿子继承,但她忧喜参半,因大房个个是人精,就怕自己儿子反而被拿捏住,如今孟乐雅入了秦太后的眼,成了掌膳女官,未来福气无可限量,一朝若能入主后宫,她儿不是也有座大山可以依靠了。
「磊儿放心,女官也是有放假的,等你三姊回来,好好陪陪她就是。」田氏看着浓眉大眼的儿子笑说,脑子里还在算计着日后怎么跟一向疏远的庶女培养感情,拉近点距离。